真人席地而坐, 百無聊賴地晃悠著腳。

透明容器中,被他一時興起撿來的東西到現在也沒什麽反應。暗紅色的箭頭狀飾物,像是長期浸在鮮血裏, 古銅的邊緣都沉澱出不祥的色澤。

要說是特級咒物吧,上麵並沒有多少咒力,其他沒有智慧的詛咒對這東西也不感興趣。但後天造就的、充滿罪孽與汙穢的氣息, 著實吸引了真人的注意。

他擺弄了好幾天也沒搞出個所以然, 很快就失去了興趣。本來想把這東西扔到人類身邊看看他們的反應, 但被夏油傑攔住了。

“說不定以後會派上用場呢, ”頭頂縫合線的詛咒師微笑著抬手阻止了他,“就放在這裏吧。”

“這裏”指的並不是他們的據點, 而是真人儲存試驗品的橋洞,所以就算發生了什麽事故, 夏油傑也能置身事外。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當然會答應。”真人用同樣的笑容回答道。

人類嘛, 總是自私又偽善, 偏偏還要裝出大義凜然的樣子。不過他們本來就是相互利用的合作關係, 也談不上誰更虛偽。

真人懶散地打了個哈欠。在這裏待著實在無聊, 本來空曠的橋洞被他堆滿了大大小小的試驗品,看得久了容易審美疲勞。

於是他換了個姿勢,雙手撐著臉, 用目光在空中描摹咒物的輪廓。

默數到二十九時,真人忽然定住了。

一股令他興奮到戰栗的氣息驀地出現——那是同類的氣息。

視野中, 一隻蒼白的手自上而下,輕易地打碎容器, 收束成拳籠住了箭頭。

含著冰冷殺意的聲音被耳膜捕捉的前一刻, 鋪天蓋地的惡意凝成一杆直指心髒的冷槍。

“把你那雙肮髒的眼睛移開, 臭蟲。”

反應了三秒,真人才明白過來被罵的“臭蟲”是他自己。

“……唔哇。”

灰發異瞳的咒靈並不在意被冠上怎樣的侮辱性詞匯,他像是在模仿見到了有趣玩具的小孩子,露出喜出望外的拙劣笑臉。

對麵一團灰黑色的霧氣逐漸清晰,凝成和人類一模一樣的軀幹和手腳。濃鬱的咒力以不速之客為中心,像在清水中滴了一滴墨,迅速地彌漫開來。

“初次見麵,我叫真人。“

像是沒感覺到直麵的威脅,真人聲音輕快,滿是好奇和天真:”你也是新誕生的咒靈嗎?”

咒靈在對麵冰冷的蒼金色眼眸中看見了自己扭曲的臉,他的唇角越裂越大,幾乎要把那張清秀的臉皮從中間撐裂:

“——這位用劍指著我的小姐。”

----

規格外職介Avenger,英靈真名為貞德·alter。雖名為反轉,但並非聖女貞德的別側麵,而是因聖女之死而哀歎的某位法蘭西元帥,對聖杯所許下願望而形成、為複仇而生的貞德。*

她是本絕不該存在的側麵,失去信仰墮入黑暗的魔女。從憎恨的火焰中誕生,以複仇為食糧,體內充盈著比由人類負麵情緒產生的咒力還要不祥黑暗的魔力,真人把她當成咒靈也無可厚非。

貞德·alter是贗作的、人工的、捏造的,融合了吉爾·德·雷對背叛貞德的法國的仇恨,擁有著與“特級假想咒靈”絕佳的適應性。

而她此行的身份,確實不是什麽“正義的夥伴”。

原本的咒物‘禍罪之箭頭’像是被捏碎了似的,咒力與魔力的衝撞激**起一圈無形的波紋。原本空**的布料外罩上點點暗光,凝成漆黑無光的堅硬鎧甲,將身體完全包裹。皮膚比旁邊的特級咒靈還要蒼白,暗淡的銀發下,是一雙冷冽的蒼金色眼瞳。

“好厲害,咒力強大到完全不像新誕生的咒靈。”

真人小聲驚呼,似乎想看清‘她’的構造,上前傾身,喉嚨距離縈繞著黑氣的鋒銳劍尖不足一寸。

“你是寄宿在那塊咒物裏的詛咒嗎?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類型。”

貞德·alter掀起眼皮,又嫌惡地移開視線:“關你什麽事。”

“別這麽冷淡嘛,聊一聊怎麽樣。”

灰藍長發的咒靈語調興致盎然,聲音黏膩地拉長,熱情地介紹起自己:“我是從人對人的憎恨和恐懼中誕生的,要按時間算的話,應該是你的前輩呢。”

1412年法國人冷笑一聲。

但貞德·alter沒有自扒馬甲的興趣,她勉強接受了咒靈的名號,粗略地打量過被或大或小的醜陋怪物堆滿的橋洞,目光冰冷。

“我沒興趣聽蒼蠅嗡嗡叫。”

外表為年輕女性的非人之物毫不掩飾自己對真人的厭惡,“不想讓我燒死就離我遠點。”

“你已經學會使用自己的能力了嗎,而且還是火焰,真可怕。”

嘴上這樣說,真人麵上卻仍然掛著笑臉,眼神沒有一絲搖晃。

咒靈會相互廝殺嗎?

答案是會。

對於沒有自我意識的普通詛咒來說,弱肉強食、在執念與本能的驅使下,相互殘殺甚至自我毀滅都是在正常不過的事了。

哪怕是特級咒靈——不,應該說正因為是特級咒靈 ,不管對麵是人類還是詛咒,看不慣了就殺死。沒有道德和法律約束、同時還有著自己的喜惡,為了打發和人類相比過於漫長的時間,它們會在生存之上尋找樂趣。

真人剛誕生不久,對一切事物、尤其是靈魂好奇得很,鬧出過大大小小不少的亂子,偶有幾次也會氣得漏瑚七竅生煙。

但即便是脾氣暴躁,實力遠超真人的漏瑚,在成為同伴之前也沒有對他下過死手。

原因很簡單,一方麵是真人雖頑劣但不會莽撞地踩到底線,另一方麵、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它們有身為“特級咒靈”的共識。

人類滿嘴謊言,外露的感情和行動其中必有隱情,負麵情感、憎惡、殺意,才是無可辯駁的真相,從中誕生的詛咒,才是純粹的、真正的‘人類’。*

成為百年後在荒原放聲大笑的勝利者,這是所有咒靈心照不宣的信念。它們在陰暗處蟄伏,在最佳的反擊時間到來之前,付出全力為之準備。

死寂的空氣中突兀響起笑聲。

“所以呢,你要殺掉我嗎?”

異色雙眸裏閃過別樣的光澤,真人凝望著對方眼中自己的倒影,笑著開口:

“同為從憎恨中誕生的詛咒,我還挺想知道,我們兩個誰的術式比較厲害。”

一般來說,特級咒靈的外表大多跟它們的來源有關。像一顆火山頭的漏瑚,長著樹木枝幹的花禦,嘴巴下掛著軟體觸角的陀艮,都能從特征中猜出個大概。

當然,也有像他這種能變換外表看不出類型的。眼前的‘女性’和他有著一樣罕見的人型,想要單憑外形來判斷似乎並不容易。

然而,在沒控製好而外溢的咒力中,真人嗅到了熟悉的氣息——無止無休、興奮得讓他心髒都在戰栗的憎恨。

一秒,五秒,十秒。

在真人的滿懷期待與興奮的注視中,通體漆黑的劍收了回去。‘她’用冰冷燃燒著的眼睛深深看了咒靈一眼,一言未發地走出橋洞。

孤零零剩在原地的真人歪著頭思考一會兒,心情頗好地哼起不成曲的調子。

……該告訴夏油一聲,有新的同伴加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