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暫時居所的女神故作鎮定, 臉頰微微發燙。

竟然說這種話——太犯規了!那個人類根本不了解她,這樣盲目的歌頌是沒有意義的,她才不會因此為此感到開心!

……不過, 埃列什基伽勒勉強承認那個人的話有那麽一丁點道理,再多就不行了。

當然不是因為她不自信,神的自負和傲慢與生俱來。隻是區區人類, 想要理解神明還差了一萬年呢!

女神仔仔細細地回憶了一番自己的言行:開場白,沒問題;召喚迦魯拉靈的動作,沒問題;將靈魂收入槍檻的行為,也沒問題。

最關鍵的目標到手了, 她當然沒必要再待下去。

……下次還是好好練習一下吧, 難得有那麽帥氣的出場,退場也該同等優雅才對。

埃列什基伽勒默默給自己加油打氣, 環顧一圈,將新鮮出爐的槍檻安置在了保險的角落。

藤丸咲跟世界意識簽訂的契約並沒有包含衣食住行這種小事,但等他回過神來想盤算一下任務步驟時, 橫濱的地底已經被挖出了一個大坑。

……冥府女神下意識的行徑,看來太過敬業也不是什麽好事。

不管是千年前的美索不達米亞還是現代的橫濱, 在地母神麵前,大地一如既往地溫順, 並沒有對藤丸咲未經允許給人家刨了個中空的行為加以製止。

挖都挖了,他幹脆在地下住了下來,時刻默念“自己隻是來做任務用不了多久就會回去收留亡靈也沒用”,才停下了一顆蠢蠢欲動想工作的心。

不論是世界還是力量體係都不同, 這裏的人類死後並不會進入冥界, 地下空曠的一覽無餘。

黑暗、潮濕、廣闊, 卻充滿了壓力的閉塞感, 熟悉的感覺不禁讓埃列什基伽勒想起了自己的冥界——注定為人所懼的場所,大抵是相同的。

但哪怕這裏不會到來迷途的亡魂,冥府女神還是每日勤勤懇懇地巡邏,然後在嚴謹本性的促使下製造槍檻、儲存魔力,以備不時之需,還要時刻觀察著地表的情況。

一個人帶著十分無聊,她幹脆召喚出了迦魯拉靈,它們也很喜歡這裏,沒有障礙物的場地很適合運動。要是有哪個不走運的人來到地底,一睜眼看見一群恐怖龐大的幽靈上躥下跳地你追我趕,恐怕能當場暈死過去。

……不過隻能出現在假設中。

於是,在世界意識告知可以行動的節點之前,埃列什基伽勒一邊應付“天真粘人”的迦魯拉靈,一邊編了快半個月的籠子。

手旁幽藍色的光芒一閃一動,這是澀澤龍彥死而複活的異能力,沒有生命和軀殼的東西在冥界一視同仁,同樣受到女主人的管轄。

靈魂的回收並不意味著任務完成了,相反,BUG還沒清除,她的任務才剛開了個頭。受神靈的磁場幹擾,異能特務科無法檢測到特異值的變化,但在係統界麵是能查看到的。

數值很高,一時半會兒降不下去。在特異點平複之前,她得負責起監管的工作才行,這也是契約的一部分。

周遭是冥府女神早已習慣的死寂,手邊的光芒倒是不停躍動著想說些什麽,但可惜,埃列什基伽勒無法聽懂靈魂的絮語。

不過,哪怕無人所見,金發紅瞳的少女還是放柔了神情。她的手指輕輕拂過籠子的鎖鏈,帶著安慰意味的聲音回**在空曠的大殿。

“放心吧,隻要在槍檻之中,就能稍微暖和起來了。”

“盡管這裏非常寒冷——我隻希望你的這個夢是有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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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後。

多災多難的橫濱又恢複了往昔的和平寧靜,起碼表麵上。

中島敦收起了資料,對著身旁裝死的太宰治欲言又止。

事件過去了多少天,太宰先生就極度消沉地在工位上躺了多少天,此期間一句話都沒說過,顯然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中島敦想,自己大概是能理解一點的。畢竟太宰先生對死亡那麽熱衷,要不是他死死抱住了後者的腰不讓離開,想必太宰治早就緊跟死亡女神的步伐爬進冥界了。

破壞別人的夢想的確是非常殘忍的事——

但太宰先生不能再頹廢下去了!兩人份的工作全都堆給他了啊!這幾天他連覺都沒怎麽睡,再熬夜工作就要猝死了!

想活下去的中島敦下定了決心,輕輕咳了一聲,對著身側的人踟躕道:“那個,太宰先生,已經中午了,你要不要吃點東西?”

癱在椅子上、用過期報紙蓋住臉的青年沒有任何反應。

中島敦以為他還在埋怨自己成了他赴死路上的絆腳石,聲音也不由加大:“太宰先生!關於那件事我非常抱歉,但您差不多也該接受現實了——”

“別管他。”

國木田獨步雙手在鍵盤上飛速打字,鏡麵上映出幾串複雜的代碼。他冷言冷語,連一分餘光都沒分給自己的搭檔:

“發臭發爛的家夥還是死了比較順眼。”

中島敦緩緩留下一滴汗。話雖這麽說,但也不能真的不管啊……

“敦,澀澤龍彥事件的記錄怎麽樣了?”

還在為自己加班命運默哀的中島敦一激靈,連忙進入工作狀態:“大部分已經完成了,沒有別的遺漏,但是……”

少年定了定心神,以更為嚴肅的聲線說:“關於最後出現的那些東西,我也不知道該怎麽描述。”

敲擊鍵盤的聲音戛然而止。

國木田獨步摘下眼鏡,有些煩惱地揉了揉鼻梁,“這件事異能特務科已經接管了,但因為你和鏡花——”他頓了一下,麵無表情道,“還有那個廢物,是全程在場的見證人,所以不得不將這部分工作交給你們。”

“我也幫不上忙,總之,你看著辦吧。”

中島敦麵色凝重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他翻開手裏的資料,裏麵記載著蘇美爾冥府女神並不詳細的信息,晦澀難懂的史詩看得他眼睛發酸。

中島敦歎了口氣,小聲嘀咕道:“那個骷髏不會真的是埃列什基伽勒吧,古代的神長得這麽可怕嗎……”

“竟然敢直呼我的名字——看在初犯的份上,隻原諒你這麽一次。”

心不在焉的中島敦忙不迭道歉:“對不起是我的疏忽——”

說到一半,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白發少年猛地起立,帶翻的木椅發出砰一聲噪音,但沒有人指責他。在聽到陌生聲音的一刻起,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埃、埃、埃列什——”幾乎在麵前的人皺起眉的同一秒,中島敦反應極快地咽下即將脫口而出的姓名,“——女神大人……!”

掩藏在鬥篷下的人對中島敦的稱呼不置可否。

典雅的暗紅色外袍繡著金色紋路,就身形來看還是位少女,鬥篷遮擋了她大半容顏,僅露出的部分已能看出驚人的美貌。

少女微微抬眼,她的身高比中島敦矮了不少,但自帶威嚴,冷靜的目光就像居高臨下一般,“你剛剛提到我什麽了?”

中島敦:“!!!”

救命!他現在把那句話撤回還來得及嗎!!

撤回是不能撤回的,但馬上有人吸引了火力。

原本半死不活的太宰治詐屍般挺直了身子,報紙滑落,露出一張茫然的臉。

他怔怔地、以一種旁人無法理解的目光看向中央的少女。

“冥府的使者終於來迎接我了嗎……還是說其實這是幻覺,我的相思病已經嚴重到能看見幻覺的地步了……?”

金發少女麵上還維持著女神的威嚴,沒人能看見她掩在鬥篷下的手抖了一瞬。

唔……!這個人類,好像真的病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