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惠覺得一定是剛才魔幻的戰鬥讓他腦子不清醒了。

“……你說什麽?”他忍不住問。

主人什麽的, 肯定是他聽錯了吧!

此刻,積雲散去,明亮月光從沾灰的落地窗中透過來, 能窺見室內一片狼藉。

木梁上被電出的焦黑印記,玉犬撕咬過的裂縫,以及翻倒一片的雜物。

除了被毀壞的廢舊家具還證明前不久一場亂戰的真實性, 不論血跡還是殘肢, 那兩隻人形怪物什麽都沒留下, 這一點倒是跟詛咒一致。

對麵的少女臉色突然變了, 快步接近伏黑惠,一把按住他的手。

“!”

伏黑惠試圖把手抽出來,沒成功。

對方身上殺氣未消, 但並不是對著他的。沒察覺到惡意, 何況這個人剛才還救了自己,伏黑惠也不好意思用太大力氣。

兩人之間的距離一下被拉進, 他甚至能看清少女透亮瞳孔中自己的影子。

伏黑惠不適應地向後挪遠一些。

“你打算——”看到什麽時候?

陌生少女忽地仰起頭,眼裏閃動著他尚無法理解的光芒:“契約完成。”

這句話說出後, 氣氛刹那間天翻地覆。

殺意盡數消弭, 周身氣息一下子變得安定而平和, 仿佛將怪物無情斬殺的劍士隻是一場幻覺,上一刻還是浴血修羅的少女凝注著伏黑惠的眼眸,綻放了如花露般明媚的笑顏:

“那就請多關照啦, 禦主!”

伏黑惠因這自然又奇異的轉變一驚,但他沒忘記對方的話。

所以這個人真的是在喊他“主人”?!

“你說的——”伏黑惠頓了一下, “不對, 先回答我, 你是誰?”

他現在滿肚子問號, 從被擊退的怪物,到陌生少女的來曆,再到她所說的“契約”和“禦主”,全都一頭霧水,先撿重點問了。

“說的也是,還沒自我介紹呢!”

被他提醒後,少女像被打開了神奇的開關,迅速退開兩步,向伏黑惠行了一個標準的、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武士禮:

“從者saber,新選組一番隊隊長衝田總司,回應召喚而來。”

“……?”

“!!!”

伏黑惠受到了今天晚上最大的驚嚇。

衝田總司的名字不可謂不響亮,在日本,不管是老一輩還是年輕人,沒人會不認識這個名字。

得益於各種文學作品,就算沒特意了解過,新選組的曆史也能知道個大概。其中一番隊隊長衝田總司,劍術高超的天才劍士,卻罹患肺癆不幸早逝,這樣戲劇性的人生經曆幾乎人人都會唏噓一番。

由於各種原因,衝田總司並沒有流傳下影像記錄,無法確認其容貌,但大多數人印象中的都是秀氣的、病弱的美少年形象。

不管真相如何,唯有一點確認——

衝田總司怎麽可能是女人!!

而且衝田總司怎麽可能會出現在這裏!還喊他主人!servant又是什麽東西!

漏洞太多了,伏黑惠不禁警覺。鵺和玉犬已經回到了他的影子裏,他現在開始考慮要不要把式神重新召喚出來。

自稱衝田總司的少女看出了他的警惕,受到打擊般後退兩步。

“禦主——”

她雙眉微蹙,眼裏不自覺流露出受傷的神色:“不是你把我召喚出來的嗎?”

少女用劍柄撥開雜亂的紙箱,將地上的已然模糊的圖案指給伏黑惠看。

“那就是召喚英靈的魔法陣,必不可少的一環。”

“我沒——”

伏黑惠眼尖地看見了顏色暗淡的魔法陣邊緣一道尚未幹涸的血跡,否認的話又咽回嘴裏。

如果是怪物的血,那應該已經消失了,少女又毫發未傷,就說明隻能是他的血。

雖然不明白召喚陣具體的作用,但他也是看過電影的,血液往往會成為構成各種契約的觸媒,這種情節屢見不鮮。

她說的……不會是真的吧……

伏黑惠動搖了。

他低頭凝視召喚陣,又轉頭注視“衝田總司”,啞口無言。

協會到底給他安排了個什麽任務啊!

沉默良久,他妥協般歎了口氣:“很感謝你救了我,但我並不想召喚你,這是個誤會。”

“所以有什麽辦法解除契約嗎?——”這稱呼太燙嘴,伏黑惠如鯁在喉了好幾秒,但還是艱難地說了出來,“……衝田小姐。”

少女露出了抱歉的神情:“對不起,我也是剛被召喚出來,不清楚這種事。”

她看起來比伏黑惠還要垂頭喪氣,頭頂的一縷呆毛都萎靡地垂下去:“正常的話,聖杯應該會賦予從者關於現世的知識,但這次的召喚並非由聖杯進行的,所以我也一頭霧水。”

未等伏黑惠詢問她聖杯是什麽,少女像是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眸光一閃。

“我想起來了!”

伏黑惠聞言,眼裏露出微不可察的希冀。

少女的聲音清澈,興奮的情緒把空氣都點燃:“如果使用令咒下令讓從者自盡的話,契約就會失效,大概!”

仿佛沒看見伏黑惠因她的話瞬間凝固的表情,她又自顧自道:“雖然我很想看看現世是什麽樣子,但如果給禦主帶來麻煩的話,我內心也會不安。嗯,那就隻能這樣了。”

“如果您命令我自裁的話,衝田我也絕不會有所怨言。”

“如何,要下令嗎,禦主?”

伏黑惠被她的追問逼得倒退幾步,直到後背抵上冰冷的牆壁,他才猛然驚醒。

三言兩語將選擇權交給了他,少女的目光清澈得沒有一絲雜念。

伏黑惠的喉結動了動,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與同伴、師長間的信任,是建立在相處和共同經曆的基礎上的。但對於陌生人,這份沒有任何保留的信任壓得他喘不過氣。

“不必有心理負擔,從者就是這樣的存在,在接受召喚的那一刻起,我已經決定接受所有的命運。”

夜色靜謐,少女的嗓音輕柔而堅定,奇跡般撫平了他的心。

“不會……”

伏黑惠撫著額,自暴自棄似的又將聲音放大一倍:“我不會命令你自裁的,別再說這種話了。”

少女雙眼發亮,“禦主的意思是——”

“在找到其他的解決方法之前,你先留在我身邊吧。”

“好!”

回答得過於幹脆,伏黑惠反倒無所適從。但眼前疑惑太多,他也顧不上太細膩的情緒:“對了,你說的令咒又是什麽?”

“令咒代表禦主對從者的絕對命令權,一共三劃,如果用盡也不會終止契約,但無法控製自己的英靈還是很危險。”

話說到一半,少女急忙打補丁道:“啊,我沒關係,我是絕對不會背叛禦主的!”

見伏黑惠沒有懷疑她的意思,少女放下心:“你手背上的令咒就是契約結成的證明。”

這時,伏黑惠才驚覺自己身體上的異樣,連忙翻過左手手背。果真如對方所說,上麵已經覆蓋了見所未見的紅色圖案。

這就是令咒?什麽時候出現的!

也許是他眉頭緊縮的樣子過於冷酷,少女也停下了講解的話,小心翼翼地問他:“怎麽了?”

“……沒事,”伏黑惠扯了扯衣袖,發現還是擋不住手背上的圖案後,幹脆就不管了,“繼續吧。”

“剛才的怪物你認識嗎?”他沒忘記一開始的任務。

伏黑惠本以為她會像之前一樣說明,但出乎意料,少女猶豫了。

她咬了咬唇,略帶踟躕地看了他一眼:“那些是召喚失敗後的殘影,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我——咳!您不用擔心!被完整召喚出來的衝田小姐絕對不會那麽弱的!”

“……”

第一反應竟然怕別人誤會自己很弱而不是解釋怪物的來源,伏黑惠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少女又露出混合著期待和不安的表情看他。

“……算了,你先告訴我aster和servant又是什麽吧。”

她露出了訝然的神色:“這個也不知道嗎?”

“……”

什麽都不知道真是抱歉了。

“禦主就是被選中賦予令咒的人,從者就是被其召喚的英靈,唔,大概就是使魔之類的。”

顧及到自家禦主的知識麵,她又解釋道:“至於英靈——雖然這麽說有點自吹自擂——如果一個人的豐功偉績在死後化為傳說,聚集信仰的英雄就會變為英靈,棲身於英靈座上,等待召喚。”

這下伏黑惠大致理解了。他的表情變幻莫測,最終停留在一個既不可思議又挑不出毛病的怪異階段。

“那你……真的是衝田總司?可是性別——”

問話甫一出口,他就如同卸下巨石一般舒了口氣。伏黑惠幹脆不再掩飾,臉色也變得像往常一樣平靜。

身著櫻色袴裙的少女明顯愣了幾秒,她虛咳一聲,頭微微低垂。

“已經成為英靈的我自然不再是當初的衝田總司,隻是繼承了原來記憶的幻影。”

“至於性別……”少女臉上慢慢升起淺淡紅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鬢發,“以前在新選組的時候,為了方便,確實一直穿男裝。”

“…………”

伏黑惠木木地回了一聲“啊”。

他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