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學

“你父為何人?”

“元閔。”說出這個名字,元初無一絲尊重之意,也不避諱,對一隻鬼有什麽好避諱的。

誰知道童靈聞後哈哈大笑,像是聽到了天低下最好笑的笑話,那種張狂的笑聲在元初的腦子裏轟轟地響:“元閔!元閔!哈哈哈。。。。。。”

元初幾乎要滿麵黑線。。。。。。有什麽好笑的?可是那一瞬間,就隻那一瞬間,元初感受到了極強的怨怒——那才是一個怨靈該有的氣息——可是隻有一瞬間,那股強烈的恨意馬上消失,童靈的身上閃過一道白光,然後它就硬生生地倒在地上,翻滾了幾下便消失不見了。

元初愣愣地,此時就連他也發覺了,那個童靈確實不是沒有怨氣,而是真的被壓製了。剛才那種怨氣突生又突然消失的狀況,確實是靈體被壓製時會出現的。元初曾經見識過,有人類可以做到這點,這也是他從不傷害不相幹的人的原因,因為隨便傷害人類,會引來那種有奇異能力的人,碰上個厲害點的,就會在報仇前就惹得一身腥,很是麻煩。

元初有些後悔,不知道次去那個童靈會不會就此消失,他也沒趁機多問些東西出來,特別是才聊到他感興趣的地方——皇帝元閔!要是不同它磨蹭,早些告訴它就好了。它似是知道不少不為人知的東西,特別是有關帝位的——那將會成為他將來對付皇帝的最佳利器。

可惜了。。。。。。不知道還能不能再遇到它,就算遇到了,不知自己是否還能看得見。

罷罷,好運氣果然不是常常有。想清楚了,元初決定安心睡覺,順便調時差,以便將來白天活動。對於自家屋子裏有隻惡靈的事,也沒放在心上,就當多了隻寵物,反正不會對他的生活有多大影響。

此時,元初還沒有發覺,自己真的是把今天發生的事情想得過於簡單了!

第二天,元初是被皇帝的聖旨給硬挖起來的。

他終於可以離開這個鳥籠子了。

元鄴朝,皇族子弟五歲入少學,教導他們的老師稱師傅;十歲入太學,老師謂之保傅;十六歲成年後入大學,老師就是太傅了。

所以,元初今天要見的,會是一堆已經成年的皇子和皇親國戚,還有一些當朝重臣家的少爺們。

他倒是頗期待會發生什麽。

隻是,當走出這個院子。一路上,發生了連元初都覺得有點驚悚的事。他看到了什麽?那些飄在空中奇怪的東西是什麽?揉揉眼——不是幻覺。元初苦笑——他很想知道昨天的生辰加月圓究竟改變了他什麽!

他看到了時不時飄在空中的靈體!而且全都是低等靈的模樣。如今,元初已經知道,這些未必就真的是一些低等靈,隻是大概都是同昨天他見到的那個一樣,被什麽東西壓製了。

可是為什麽自己會看見?人類的肉眼隻有在靈體刻意現形時才能看見,這是白天,太陽高照,一般靈體都很難刻意現出形來,他為什麽會看見?

一直跟隨在他身邊侍候的了玄神色並無異常,也就是說,了玄並沒有看到什麽。路過的侍衛神色也沒有異常,也說明他們沒有看見什麽。於是——真的就隻有自己看得見!

不由得苦笑連連,看到一些靈體開始注意自己並且有的已經故意晃到自己麵前來試探自己是否看得見它們,元初隻好盡量裝做若無其事不再理會它們。

在這富麗堂皇的皇宮裏,還真是有不少冤魂。行至大學所在的常心殿,元初見了不下十個。他記得,在昨天之前,他和普通人沒有什麽差別。雖然他也很想知道昨天在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可他現在沒有機會再去細細研究,因為他已經看到有人向他迎麵走來。

三皇子元逸,就大了他半年的“哥哥”,皇帝的嫡出子,正一臉和善親切地朝他走來。

“五弟,病可是好全了?”

元初依禮一輯,答道:“謝三皇兄掛心,身子是大好了。”他倒也不怕元逸看出不妥,依元晰的說法,與他最不熟悉的便是元逸,而且近日言行學得多少有些像了。隻是,既然元逸於元晰最不熟,可如今不僅是頭一個同他打招呼也是唯一一個同他友好得打招呼的人。

元初自然不會以為那是他的三哥比較善良的緣故。

“如此便好。”元逸笑著點點頭:“趕緊進去吧,閆太傅脾氣可是不大好的,莫遲了去。”他居然沒再說點別的什麽,轉身就走了。

元初皺皺眉,也跟了進去。

大部分人看來是都來齊了,聽元徵行講過,他們的太傅閆無脾氣耿直剛硬,連皇帝都敢頂撞。學識卻是極好的,所以皇帝幹脆讓他來教導這些皇家子弟,一是自己眼不見為淨,二是也可好好磨礪磨礪他的皇子們。也算是一舉兩得。

元徽行當初說的時候元初就大笑,原來皇帝也有頭疼的人。

元逸也如是說,看來他的新太傅果然的個難纏的人物。

他自己的那些“親”兄弟,成年入太學的也就他的四個哥哥和一個弟弟。大皇子元宓,二皇子元聿,三皇子元逸,四皇子元成,和六皇子元劍。其他都是堂兄表弟,就記不得那麽多了。

沒上課前,這裏一直都會有小太監侍候著,所以元初不必費心去找自己的位子,自有小太監引路。

大部分人對元初的出現都選擇視而不見,那特意為他安排的角落位置也正如所有人的態度一樣正顯示著元初目前的低位。

元初不在意地坐下,是好戲就終究會上演,人倒是不必過於費心,況且他不是也並不想是這出戲的主角。

坐定後,才看見坐自己前麵的人正轉過身來,衝元初微微一笑,頗有安慰的味道。

他笑得元初一愣——那雙眼睛很幹淨,幹的得不見任何人類該有的欲念。那一笑也很真實,真實到元初很難相信這樣的笑容會出自那個人——大皇子元宓。

傳聞中的元宓,是一個極沒有關注度的人,他大了老二四歲,在曾經最早的四年中是當時還是皇子的顯帝唯一的兒子,但是他依然沒有得到任何的關注,直至二皇子的出生,他和他的母親立刻就失去了唯一能夠爭寵的籌碼。

並不討皇帝歡心的元宓,平日行事小心謹慎,稍與人有所衝突都盡可能地退讓,然後默默地、艱辛地在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如蠅蟲般努力生存著。

元初上次見他,也隻的隔這紗帳匆匆一瞥,記憶中的他總是低著頭,說話有禮而生疏,沒有必要時就絕不開口。元初從不注意他也沒有興趣注意這樣一個人。在元初的想像中,在這樣的背景環境裏長大的人,多有一雙陰鷙而怯弱的眼睛,生命中充滿了不甘、憤恨、陰險卻又小心翼翼、步步為營,是極端與懦弱的矛盾綜合體。無疑,對這樣的人,就連元初也是心生反感。

可是現在元初發現自己想錯了。

元宓竟不是想像中的人。他很幹淨,雖然沒有陽光和煦的味道,但身上不見一絲陰鷙。他沒有陰陽怪氣的眼神或表情,沒有對別人受難時的幸災樂禍,亦沒有對無能為力的事情裝聾作啞、視而不見。雖然他不熱情也不溫暖,但他就是幹淨得如同一道清新的空氣令人身心舒暢。他的關心也不張揚,他本就是一個沒有什麽存在感的人,若不是他主動回過頭來笑,誰也不會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確實很令元初詫異,同時也立即對他充滿了好奇,這是元初自有意識以來就從未有過的。

深陷在思緒裏,卻不知何時已然開始上課。

閆太傅果然的個不好對付的人,似乎就是刻意挑上初次來上他課的元初,命他把《戒訓》背出來。《戒訓》是當時最古老的一本經書(注:此經非佛經,是指四書五經的那個經書),幾乎全是生硬難懂的古文,就是已經進入太學五年、年紀最長的元宓也未必就能背全。此舉分明就是為難。

頓時同情裏夾雜著嘲笑的眾多視線一下子全部集中到元初身上。就連元宓也再次轉身,給了元初擔憂一瞥。

元初帶點挑釁地勾唇,環視全場,引來不少驚異的目光。

不錯,元晰便是受寵之時對人也是謙和有禮,如今出了事、失了勢倒有此張揚之舉,確實引人詫異。

微微閉眼,《誡訓》從頭到尾二十四章七十二節,元初竟從頭一一背誦,頓時滿堂鴉雀無聲。直至背完,已是一個時辰以後。眾人似乎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元初的嗓子卻已有些沙啞:“閆太傅,學生已將《誡訓》誦出,不知可否讓奴才送茶水上來?”

元鄴朝重師重孝,即便是皇子,在正式上課的時候,也要對老師謙稱學生以示敬重。

“可。”閆無仍是麵無表情,眼睛裏也無甚波動,隻是簡短地許了元初的請求。

元初現在有些知道皇帝為什麽會頭疼這個人了。

其他人這才有些反應過來,不愧都是皇族子弟,馬上就若無其事地坐好坐直,其間縱是心中驚訝,麵色卻不露半分,甚至沒有任何一個人發出任何聲音。元初不禁有少許佩服,同是十八、九歲的少年,換做普通人早已是驚聲、歡呼聲、吵鬧聲一片。

“今日到這罷。”閆無惜字如金,簡單扔下話自己就走了。

其他人更是詫異,自閆無為太學導師以來,他的課從未早過兩個時辰。當然,閆無確實是喜歡用《誡訓》來考新入學的子弟,也從來沒有一個人背得如此熟練整齊,就是一向以才學見長的二皇子、三皇子也沒做到背得如此幹淨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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