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
元鄴王朝。
顯帝一十三年。
風雲變幻。
時年夏,元鄴朝南部郡屬遭百年難遇之水,災情嚴重。帝下旨全力鎮災之餘,最為憂心災後瘟疫,數日苦思,食寢難安。
同是時,五皇子元晰意外重病,帝不得暇。幸,後災情得抑,五皇子亦大病得愈。
此時卻遇到眾吏聯名上疏,太醫院提點顏世軒,借皇子勢,以職務之便,暗換鎮災藥材,以次充好,暗自吞壓部分賑災糧款充以私用。帝怒,下旨徹查,人贓具獲之餘,竟又查出顏世軒公然結黨營私幹涉朝政、毒害皇子,借機倒販禁藥“合氣散”,三者具是重罪,罪上加罪,引得龍顏大怒,交刑部議罪。
終,刑部議定,凡顏氏九族,十六上成年男子,斬立決。老婦及□□童發配邊疆,女子皆貶入賤籍為官婢官妓。凡查出與顏氏結黨之人,依罪之大小,殺的殺,抄的抄,罷的罷,至此,五皇子脈係轟然而解。
帝念往昔眷寵,又念宣德貴妃賢良敦厚,不知其父罪,故不降大罪。隻削去貴妃品級,貶降為嬪,仍舊賜住泰合宮。吃穿用度,照嬪級辦。可泰合宮外,至此多了些話侍衛,閑人不得進,裏頭的人輕易出不來。明白人心裏都清楚,這便是軟禁了。
至於五皇子,受顏世軒毒害利用,又是天家龍子,罪鍋不及其身。且過本月,元晰及弈,便可脫離泰合宮,自行成家立府了。
顏氏罪後十日,顯帝十三年九月十五。
五皇子誕辰。
往年的這個時候,泰合宮中貴客滿盈。皇親國戚、士族官僚,能進得宮來的都會前來道賀。就是進不得宮的,賀禮也不會少。
皇帝年年均會親自前來賜福,一眾皇子公主也不甘人後,整個泰合宮熱鬧非凡、喜氣洋洋。
恰恰今年,本是五皇子及弈的大日子,又是元晰正式建府成家之時,府中卻偏偏冷冷清清、門可羅雀。就連府中僅有的兩個侍衛,也是站在門口哈欠連天,無聊得至極。
元初哪裏記得今天就是生辰。他一早便住進來了。其實“及弈立府”本就是儀式上的東西。他現在是“不受重視的人”,別人當沒這回事,他自己則壓根忘了(主要也是沒當回事),所以七七八八的儀式禮節幹脆就全省了。
還有,說是五皇子品級不變,可是全朝都知道他失了勢,這宮裏的奴才全是些眼高手低的東西,樹倒眾人踩,奉祿配用少送短拿不說,整個府邸,竟也隻給配了一個麽麽一個小太監,外加門口兩個既不中看更不中用的兩個侍衛。
皇帝賜給他的府院更是破落,已經幾十年沒人住了的樣子。聽說顯帝登基之初,沒少殺自己的兄弟。這地方,誰不準就是從前哪個倒了血黴的皇子的住處。
元鄴的皇宮很大,大致分外宮、中宮及後宮。後宮不用多說,是一眾後妃公主及年幼皇子的居處。中宮是皇帝日常辦公及起居之所。外宮設眾多府邸,皇子及弈,皇帝便會賜府,般過去行了禮,就算是成年可成家立業了。還有就是封了王但沒有封地的親王們,也是住在這裏。
元初此時這“皇子”當得可算名存實亡,破落陰森年久失修的府院,完全不按規矩胡亂給他配來的幾個老弱奴才,當真是那些個狗腿子都能欺到他頭上來。
不過元初倒樂得清淨,日日睡到日上三竿,三餐雖是粗糙了些可也總是及時送來。
除了本身的嗜睡,還有一個讓他每天賴床的原因--就是賢南王元徵行這個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小人,總是夜裏來找他,教他讀書習字順便說說朝裏的事,以至於元初天天熬夜,白天皆處於睡眠不足的狀態。
忍不住要感歎,想當年夜裏才是他活動的最佳時間也用不著睡眠休息,人體與靈體相比竟是差得甚遠。
話又說回來,元徵行討厭歸討厭,當起老師來教人倒是十分稱職的。且,他畢竟不是一般老師,教他念書之餘時不時會代入許多自己的觀點與見地,元初也是受益頗多。
相處日久,愈發見其狡詐處,言行舉止,在他麵前也愈發收斂深藏。
其次是配給他的奴才小太監,竟是玄衣。當元初知道時,隻有一個感覺--好巧啊!巧的詭異。
不說皇宮那麽大有多少太監,就是泰合宮裏的,隨便一挑也沒那麽容易就挑到他。元初才不會認為是有人有意照顧他才把他從前的奴才還給他。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沒有跨不過去的坎。是故,外頭鬧得是天昏地暗,元初倒是過了幾天舒服的日子。
當下,朝中發生的另一件大事便是奕王和賢南王的還朝。
賢南王元徵行是皇帝的嫡親弟弟,還是皇子時就一直親隨左右,一直是皇帝的親信和左右手,在當年眾皇子奪嫡之爭中為皇帝立下汗馬功勞。皇帝元閔登基之後,他得到頗厚的加封追賞及不錯的封地。
此後便顯少回到京,過去年少之時行事頗為張狂,封王之後倒日見低調,似有避嫌之意。
奕王元易行是先帝幼子,幼時便有驍勇之名,後遇西番舉兵進範,請纓而去,竟是戰功連連,引得先帝大喜,時年一十七歲。
元閔登基後封王,也是自己請命去了邊疆戍守,帶走的全是隨他打過戰的一些將領。
這裏頭的事,元初心裏多少有點數--依元徵行同皇帝的熟稔層度,什麽鮮少回京、避嫌之說都是掩人耳目,元徵行表麵是在封地裏老老實實待著,實則暗地裏一直在幫皇帝做些拿不上台麵的事。而且很可能,那些事都是衝奕王而去。
用腳指頭想也知道,皇帝對奕王必是極度忌憚,估計皇子時期就是對手,而今奕王又手握重兵。
而這麽多年來雙方一直相安無事的原因是--西番數遊牧民族驍勇好戰,對元鄴王朝的肥沃土地,早是垂涎三尺,時不時就帶人馬騷擾邊境,燒沙劫掠,玩的還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遊擊戰。其中,也曾幾次集結起大規模的進攻,不管是在元閔登基前還是登基後,皆是被元易行領兵打退。
這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令西番人對元易行又忌又恨又毫無辦法。有他在一日,西番便不敢輕易進犯。在邊疆無憂的情況下,元閔也得以展現其卓越的政治才能,致力於改革推新、舉賢任能,原本就頗為強大的元鄴王朝才有如今更為繁盛的局麵。
無疑,無論是元閔還是元易行,皆是極聰明極有遠見的人。雖然他們相互忌憚相互防備,卻都清楚知道,國家易主之始最忌國內政變,兄弟間大動幹戈雙方又都是強者,二虎相爭勢必牽連甚重、國力堪憂。最終導致的惡國,誰都背負不起。
而且,不僅僅隻有西番。北有蕭燕國,也是日漸強大。之前數年都安分守幾,可近年卻開始不斷吞噬鄰邊小國,越來越展露出自己的野心。雖然暫時還不會對元鄴造成什麽威脅,但也不能不防。
因此,而今本就是一個極為敏感的時刻,二王的忽然到來,也使朝堂上的空氣更加緊張。
元初最捉摸不透的是,皇帝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對顏家進行清洗。就皇子間的勢力分布而言,其實顏氏這邊算是弱的,最強的當屬三皇子元逸那裏,北邊蕭燕國那塊的防守,可全在他舅舅手裏。還有他身家顯赫的外公給他營造了非常有利的政治環境。
而顏氏這幾年來的風光和壯大,幾乎全部來自帝王的寵幸,而這種東西偏偏又是最不可靠的東西。難道皇帝此舉的目的僅僅隻是為了殺隻雞給猴看?
最不懂的還是,皇帝召回兩王的目的是什麽?賢南王雖可能長期是暗留在宮中的,但這此是正式召回,也就是說他可以不用偷偷摸摸了。召他回來倒還能說是找回幫手,那召奕王用意何在?
元初可不認為皇帝會傻到現在想殺奕王。眼下外患在即,說不定不日便會同蕭燕起紛爭,那麽西邊肯定不能亂,正是急需奕王戍守之時,他偏把人給弄回來了。還是在水災過後瘟疫未平、並且是在對顏氏大肆肅清的敏感時期。
想到頭痛,元初苦笑,自己的思維跟那些人果然不是一個檔次的。從前自己自以為是的聰明,在這些人眼中,不值錢極了。突然想起上輩子的父親在撫摸他心愛的古董的時候總是要歎一句: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覷哪!
他現在信了。
感情是這些人成天吃飽了沒事幹,心思全用在算計上了。
外邊的時局現在是詭異莫測、難以捉摸,元初覺得自己蟄伏得夠久了,也該要做點什麽。否則舒服日子過得太久,人會就那麽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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