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人觀察力記憶力都這麽好了?

燕綏之仍然覺得有點詫異。

跟藍眼睛並肩走著的是一個中年男人,頭發梳得一絲不苟,一身行頭看著就價格不菲。他一邊翻看智能機,一邊還在跟藍眼睛說話,後半句伴著酒吧音樂,模模糊糊地傳進燕綏之耳裏。

“其他就沒什麽要交代的了,我去港口,需要送你去醫院麽?剛好順路。”

酒吧裏除了針對路人的e區,其他區域都是“內部人士”,估計沒幾對情侶,至少這兩人就絕對不是,一看就是來談事情的。

中年男人沒有聽到回答,納悶地抬起頭,這才注意到藍眼睛的目光。

“在看什麽?”他順著藍眼睛看過來,表情倏然變得警惕起來。

心裏有鬼的人才會這麽敏感。

但他顯然在這酒吧裏有些地位,麵色稍一變,兩個往來的服務生都停住了腳步。

這時候裝作狀若無事的樣子反而很奇怪。因為正常人突然被一個陌生人盯著看,總會有點反應的。要麽會覺得對方莫名其妙,要麽會認為自己是不是哪裏出了狀況。

事實證明,燕大教授真正想要飆演技的時候,意識還是很到位的。

他用比那個中年男人還疑惑的眼光,低頭打量了自己一番,然後重新看向藍眼睛,目光中含著不解和莫名其妙的意味。

被人認出來了怎麽辦?

隻能假裝自己根本沒記住對方了。

藍眼睛收回目光,衝那個中年男人道:“沒什麽,職業病。”

中年男人臉上的警惕放鬆下來,笑了一下道:“這能有什麽職業病?”

“剛才燈光在他臉邊晃了一片紅色,我以為是感染起的疹子。”藍眼睛說。

“哦,這樣。”中年男人哼笑,“我剛才說的你聽見沒?問你回不回,我剛好送你。”

藍眼睛搖了搖頭,“我回b區,慢走。”

他的聲音悶在口罩裏,而且似乎刻意壓過嗓子,聽不出本音。

說完後,他便沒了在這裏多呆的意思,衝中年男人擺了一下手,轉頭從旁邊一條道拐去了b區。隻不過在他轉身的過程中,背對中年男人的瞬間,他再度朝燕綏之這邊瞥了一眼。

這次沒帶什麽表情,蜻蜓點水似的一掠而過,轉瞬就收回目光走遠了。

燕綏之低頭拿起座位上的大衣圍巾,兀自琢磨著。

那個中年男人也沒逗留,衝兩個警惕的服務生揮了揮手示意沒事,一邊穿大衣一邊朝酒吧大門的方向走。他抬手翻大衣領子的時候,袖口縮了一截,露出了手腕上戴的東西。

顧晏站在桌旁等燕綏之拿東西,目光剛好從那東西上掃過。

那是一串手鏈,看起來像是烏木之類的東西,削磨成珠。在那些黑色的大顆圓珠中間,吊著一個菱形的紅色金屬片。

中年男人翻完衣領,動作間,手鏈已經重新被袖子遮擋住,再看不見了。

顧晏神色未動,卻記住了剛才那個金屬片的模樣。

如果之前看到,他可能會把那當成一個簡單的裝飾圖形。但這會兒他卻瞬間意識到,那應該是一個金屬的“方片”。

這種年紀的人,佩戴一些東西總是含有某種意義。

奇怪的是,這種樣式的串珠顧晏居然覺得有點似曾相識。

他好像在哪裏見過,而且應該是最近。

有人佩戴過類似的東西?

他飛快回憶了一遍最近見過的人,可以篤定那些人裏沒有帶這種串珠的。畢竟他這些天見的不是同事朋友就是委托人,都是常打交道的,印象絕對不會這麽模糊。真有人戴過,一眼就該想起來了。

如果不是人,會是什麽……

除了人之外,他最近接觸最多的就是案子。

是某篇報道?

隻有報道或者細致的案件資料裏會附有一些照片,有可能出現過這樣的東西,但並非是報道重點,所以他印象不深……

兩人從酒吧出來的時候,黑市街依然熱鬧。那個中年男人剛好鑽進了一輛豪車裏,帶著另外兩輛車離開了這條街,顯然對防追蹤經驗豐富。

燕綏之和顧晏也上了車,自動駕駛開啟,帶著他們往城中花園的方向行駛。

“剛才怎麽回事?”顧晏問,“那個戴著帽子口罩的人你見過?”

“我之前來黑市街找過那家做基因修正的作坊,當時便衣和警員太多,各家都很收斂,查不到什麽明確線索,隻在那個樓梯道裏見過那個人。他應該是作坊裏的人之一,本職是醫生。”

“醫生……”顧晏思索片刻,又問:“還有什麽特點?”

燕綏之:“藍眼睛。”

顧晏:“除此以外?”

燕綏之:“男的。”

顧晏:“……”

一個藍眼睛的男性醫生。

多細致的特點。

照這個條件在德卡馬篩選,沒有百來萬人也有幾十萬吧。

就在顧晏有些無言的時候,燕綏之突然朝他伸出手來。

他修長的手指放鬆地微屈著,蒙住了顧晏下半張臉,家裏那款洗手劑淺淡幹淨的香味縈繞過來。

顧晏一時弄不明白他要做什麽。

隻愣了一下,燕綏之便撤開了手。

“怎麽?”顧晏疑問道。

剛問完,燕綏之的手又蒙了上來。

顧晏:“……”

“做個試驗。”燕綏之說。

這麽來來回回好幾次,顧大律師終於耐不住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試完了?”

燕綏之嘖了一聲,“幹擾因素太強。”

他看到顧晏涼絲絲的表情,莞爾道:“記憶力很好的顧同學,問你一個問題。”

“說。”

“假設我對你而言是個陌生人。”燕綏之這次掩住了自己下半張臉,隻露出清晰好看的眉目和一部分鼻梁,“光線很暗,而你隻看到了我上半張臉。”

他回憶了一下,又更正道:“準確說來,不是看到,而是這樣一掃而過。那麽好幾天後,你冷不丁再見到我,這次沒有任何遮擋,光線依然昏暗,你能立刻認出我麽?”

“……”

別說擋臉了,沒臉都能認。

顧晏偏開頭道:“還是換個路人假設吧。”

不過假設或是試驗都隻是為了確認,事實上他們不做這些也能有個大致答案

昏暗燈光下,那樣簡簡單單的瞥一眼,會有印象嗎?當然有。

“如果第二次穿著類似的衣服,跟前一次一樣戴著口罩,在同樣略微昏暗的燈光下,確實有立刻認出來的可能。摘了口罩反而可能不大。”顧晏說。

因為那種前提下記住的並不是真正的五官細節,而是那個場景。70複刻那個場景時,就很容易讓看過的人產生聯想。

就像那個醫生兩次都戴著帽子和口罩,露出一雙藍眼睛,燕綏之就能很快認出來。

是那雙藍眼睛長得特別好認嗎?不是。一條大街上藍眼睛的人能占三分之一,根本不能算什麽特征。

燕綏之能認出來,隻是因為對方的裝扮跟之前很像。

“剛才在酒吧,我想錯了方向。”燕綏之道,“那個藍眼睛醫生看過來的時候,我下意識認為他對樓道裏的我有印象,並且認出來了。現在細想覺得不對。那天在樓道,他可能根本沒有看清我的樣子,也就無所謂有沒有印象。他剛才之所以愣一下,是因為本身就認識我。”

“他認識我,我可能也認識他,或者見過他。”燕綏之篤定道,“但遠沒有到熟悉的程度。”

如果熟悉,即便隻露出眼睛,燕綏之也肯定能認出來。

所以這個人他可能隻見過一兩麵,沒有仔細看過對方的臉。

一個見過但不算熟悉的藍眼睛醫生。

這比剛才範圍縮小了一大圈,但對於兩位律師來說依然不算什麽。除了法院警署看守所,醫院大概是他們去的最多的地方,打過交道的醫生也數不勝數,藍眼睛的同樣很多。

好在剛才那個中年男人說過一句還算有用的話

他說,“我要去港口,需要送你回醫院嗎?順路。”

兩人把行車地圖調出來,黑市街到港口自動規劃出了三條路。

燕綏之上次見過藍眼睛步行離開黑市街時所走的方向,跟著三條路相結合,當即篩除了兩條,隻剩下最後一條。

“跟這條順路的醫院……”顧晏點了兩下,地圖上這條線兩邊所有醫療診所都被打上標記。

一共三個衛生中心和一所醫院。

“區立中心醫院。”燕綏之念出那個醫院的名字,挑眉道:“那就怪了”

如果是春藤、中央、夏花之類的醫院他倒能有些答案,偏偏是這所區立中心醫院。

這所醫院他還真沒打過什麽交道。

線索到這裏似乎斷了一截,又變成了雲山霧罩的狀態。

而這種零散細碎的事情辦起來總會讓人記不清日子,以至於這天晚上,燕綏之接到房東通訊的時候,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七天的試租期居然快要過了。

“你考慮得怎麽樣?”房東說,“應該住得不錯吧?不瞞你說,我後續合同都準備好了。”

燕綏之道:“很抱歉,我應該租不了了。”

顧晏端著一杯水,原本隻是上樓來跟燕綏之說聲晚安。

結果一聽到“租”字,顧大律師當即改了主意,靠在門邊不走了,大有通訊聊多久他就等多久的架勢。

燕綏之幹脆摘了耳扣,改成外放。

房東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在房間裏響起來,還有點委屈:“為什麽?我這麽好的房子,租金還不貴,上哪兒找更好的。”

“……”顧晏一臉冷漠,喝了一口水。

燕綏之道:“確實,不過我可能滿足不了你的條件,所以很遺憾。”

房東反應不過來:“什麽條件?”

“那兩條禁令你忘了?”

“哦你是說不能養動物,以及不能帶女朋友回來這兩條?”房東很納悶,“怎麽?你又改主意想養動物了?”

燕綏之:“不是。”

萬年老光棍房東突然敏感:“你別告訴我是因為第二條啊,前幾天你不還跟我一樣是光棍嗎,這麽快就找到女朋友啦?”

“不算是。”

房東敏銳地抓住了重點:“不算是是什麽意思?”

燕綏之朝顧晏看了一眼,又輕飄飄地收回視線,莞爾道:“就是指沒有女朋友,但可能……有了個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