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號艙內的人並不多,都是有感冒發燒症狀的。

飛梭機畢竟是個密閉的空間,雖然每個人都發了口罩,但架不住咳兩聲打個噴嚏,有些體質不怎麽樣的人就會被傳染上,到時候有一點不舒服就開始疑神疑鬼,弄得自己慌醫生也慌,所以機長才臨時決定,在真正的感染者隔離艙之外,再分出來一個病人艙。

因為感染爆發的情況有點超出預計,再加上赫蘭星和德卡馬兩邊都在緊盯不放,所以飛梭機上的醫生護士大多都專注在隔離艙那邊,生怕飛梭機還沒落地,先硬兩個。以至於2號艙這邊隻有一位小護士守著。

有兩個病人本就燒得厲害,又經過一番真假感染的篩查,嚇得不輕,這會兒正上吐下瀉,綠著臉癱在座位上,讓小護士給他們吊止吐針。

顧晏進艙的時候,小護士手裏捏著一支針,虎視眈眈地問他:“想不想吐?”好像他隻要說想,那根針就要直接捅過來一樣。

“不,謝謝。”顧晏回答道。

“好的。”小護士鬆了一口氣,“座位上有退燒藥、感冒藥、止痛和還有止咳的,後麵有調好溫度的熱水,可以自取。如果實在難受也可以就近找個座位歇著,過會兒我可以為您準備好。”

顧晏搖了搖頭:“我自己來就好。”

他沒多看,隨便找了個近處的位置坐了下來,過度的高燒實在讓人很不舒服,能發完那兩條信息就不錯了。他靠著椅背,閉目養神了一會兒,這才睜開眼翻了翻麵前的藥盒。

盒子裏的藥品很多,基本上市麵常用的幾種都在裏麵。顧晏直接翻過來一一看盒麵上標明的副作用。

他懶得再去倒水,便挑了一支家用針劑,拆了包裝幹脆利落地給自己紮了一針。

“這種針劑副作用有點厲害。”他剛要閉目養神一會兒,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

顧晏轉頭一看,就見剛才那個紅發雀斑跟他同排,隻不過兩人座位間隔著一條窄窄的走道。

“你應該吃那個藥。”紅發雀斑道,“我是搞藥劑批發的,對這些還算了解。這個針劑剛打完人會特別精神……也不能說精神,就是明明很困但就是特別清醒,兩個小時後又會特別困,比安眠藥還像安眠藥。”

顧晏簡單地答了一句,“沒事。”

紅發雀斑撇了撇嘴,“也對,反正你已經打完了,再吃別的反而有衝突。你看我剛才就吃的那個藥,這才不到二十分鍾,就好多了。”

他看起來確實比之前精神一些,鼻頭臉頰也沒那麽紅了,再加上喝了水的緣故,嘴唇也沒那麽幹裂。

“確實。”顧晏淡淡道,“在檢測室你看上去快要昏迷了。”

紅發雀斑聳了一下肩,“其實不是,我隻是不太想跟那位黑頭發說話。你不知道,之前在正常的機艙裏,他就坐我旁邊,整個人就一副拖腔拖調的樣子,看人的時候老盯著瞳孔,挺不舒服的。我總覺得他有點兒咄咄逼人,不是個好相處的。”

顧晏並沒有聊天的,對那位黑頭發的男人也並無興趣,所以隻是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聽見了。

不過這位紅發雀斑似乎之前受了不少罪,有滿肚子牢騷要發,這會兒燒退了一點精神了,便連著叨叨了十分鍾,“……我真的從沒見過這麽有表現欲的人,好像在極力表現他多厲害,日子過得有多瀟灑一樣,什麽聯盟大大小小的星球他起碼去過大半,到處旅行吃喝玩樂,偶爾做點工作……天知道,我跟他同座兩個小時,活像看完了他整個一生。”

紅發雀斑吐完了苦水,一抬頭發現顧晏精神實在很不好,於是很識時務地道:“你是不是感受到那個藥性了?很困但是特別清醒的感覺很難受吧?哎……你要慢點紮聽我提醒一句就好了。”

他雖然喜歡抱怨,但心還挺好。說完居然起身去倒了一杯熱水擱在顧晏麵前,“喝點兒這個吧,喝了會相對舒服一點。”

“謝謝。”顧晏說。

這位紅發雀斑所說的副作用還真沒說錯,直到飛梭機在德卡馬的港口靠港,顧晏沒能睡著。

那種極度疲憊需要休息,但是又不知為什麽還睜著眼的感覺太難受了,以至於平時就冷著臉的顧大律師下飛梭的時候,活像一個移動冷庫。

他在德卡馬落地的時候,當地時間還不到下午4點。

德卡馬的港口又設了一波快速檢測口,顧晏從檢測口通過的時候又被卡了一回,稍微耽擱了十分鍾,這才坐上自己的飛梭車。

這種狀態沒有回南十字律所的必要,去了除了被菲茲他們拖住問身體狀況,不會有別的事可幹。於是他的飛梭車智能駕駛直接定位在了城中花園。

智能駕駛的飛梭車直接把他送到了自家大門口,又自動泊車進了車庫。

他到的時間其實比告訴燕綏之的要早很多,所以進門的時候房子裏空無一人,南十字律所還沒到下班的點,就算不用加班,燕綏之也沒能回來。

但是屋子裏卻依然殘留有他早晨留下的痕跡圍巾落在了門邊的立櫃上。

顧晏給自己接了一杯熱水,喝完還不忘塞進消毒櫃,這才趿拉著拖鞋往樓梯走。

他原本是打算直接回二層臥室休息的,副作用在耗了一個多小時後,終於進入到了昏昏欲睡的階段。但是他在抬腳上樓梯的時候,動作頓了一下,因為他看到了樓梯旁,客廳的角落裏,立著一隻簡單的行李箱。

那是燕綏之的行李箱,買的時候還是他看著付的錢,平時隻要不出差,行李箱都收在一樓的立櫃裏,這會兒放在這邊隻能說明一件事情

他已經收拾好了行李,隨時都有可能搬出去。

也許是今晚,也許是明早。

他可能就在等自己這個房主人回來,打一聲招呼就走。

顧晏站在樓梯口看了一會兒,不知道是不是發燒會讓人藏不住心情,有那麽一瞬,他甚至想……幹脆去把箱子拆開,把裏麵的東西放回閣樓,再把箱子收進立櫃。

但是他最終還是沒有動手。

他不是第一年認識燕綏之,那人做什麽事情都不喜歡別人插手,更不喜歡別人替他改變決定。也沒什麽人有資格替他改變決定。

顧晏看著那個行李箱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抬腳上了樓梯,他的目光在通往三層閣樓的樓梯上一掃而過,隻略微停留了片刻,最終還是進了自己的臥室。

……

晚上離開律所,燕綏之依然搭了菲茲小姐的順風車。

自從昨晚碰見霍布斯之後,菲茲小姐的車就開得跟間諜一樣,一路走走停停,進城中花園大鐵門的時候還前前後後各個鏡子看一遍,確認沒有那個老家夥窺伺的身影,這才把車停在顧晏家門前。

“你之前說顧幾點上的飛梭機?”臨下車前,菲茲突然想起什麽般問了一句。

燕綏之翻著信息說,“第二輪談判結束給我發信息的時候是下午1點,從談判桌下來再到港口得有兩三個小時吧,估計是四點左右的飛梭,四點半我給他發的信息他還沒回,可能在飛梭機上補眠,沒有看見。算下來到德卡馬港口就8、9點了,再到家差不多10點吧。”

菲茲表情變得很微妙:“嗯……”

燕綏之從智能機屏幕上抬起眼,就看見了她奇怪的眼神,挑起眉問:“怎麽這副表情?”

菲茲道:“沒什麽,就是很少見你一口氣說這麽多話,其實我就是問你他幾點上飛梭機……而已。”

燕綏之失笑,“以免你一句一句問,我先把算好的信息都告訴你,還有什麽要問的?”

菲茲又感慨了一句:“不過你算得好清楚啊。”

燕綏之半真不假地道:“畢竟是顧老師,以後前途都靠他了,我當然得哄著點兒,算好了給他留個門燈。”

菲茲撇了撇嘴,“別逗了,你昨天氣霍布斯的時候,我可一點兒沒看出來你記著前途。”

燕綏之笑了:“菲茲小姐,你究竟想說什麽?”

菲茲趴在車窗邊,嘖了一聲,道:“其實也沒有,我就是突然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以前從來沒想過顧會有實習生,就算有了肯定也是被他的嚴格嚇哭的那種,沒想到居然會是你這樣的。我覺得你跟他的相處更像……朋友?總之挺奇妙的,出乎意料。但真的很不錯。”

她咧著漂亮的大紅唇笑了一下,“我在南十字工作這幾年,至少單方麵把他當朋友的,看到你這樣的實習生,有點替他高興。”

燕綏之翹了翹嘴角,“別替,他可能並不高興。”

菲茲嗤了一聲,擺了擺手道,“行了,我走了,趁著你搬走前跟你說兩句而已,畢竟明天之後你還要不要順風車就不好說了。”

她開著那輛鮮紅張揚的車緩緩朝另一幢別墅而去,燕綏之看了一會兒,收回視線朝顧晏的別墅走去。

他邊走邊調出智能機的屏幕,先是看了一眼信息界麵,四點發過去的消息依然沒有回音。接著他又切換到了網頁上,繼續瀏覽之前打開還沒顧得上看的消息。

屋門認證了密碼,滴地一聲自動打開,他一邊刷著消息,一邊憑習慣在門口換了拖鞋,趿拉著進了屋。

剛走了沒兩步,他的動作就忽地頓住了,目光停留在網頁的某一行。

那是下午剛出的一篇報道,上麵說赫蘭星清早第一班飛往德卡馬的飛梭機上檢測到了11位感染者,整個航程因為檢測的關係延誤了一個小時。

“目前,所有確認感染者已經送往附近的春藤醫院,靜待進一步檢查及治療。”

赫蘭星往德卡馬的飛梭機?

最早一班?

還有之前總讓他覺得有點古怪的二次談判……

心髒咯噔一下是什麽感覺,燕綏之這會兒算是體驗到了。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重新站在門口準備換鞋出門了,智能機的屏幕在不知什麽時候換到了通訊界麵,給顧晏的通訊請求已經顯示“正在連接……”

等待的瞬間被拉得極為漫長,明明隻是響了兩聲,就好像已經耗盡了所有耐心一樣。

直到燕綏之一腳邁出門,另一隻腳碰到了什麽東西,他才隱約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太對。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碰到的東西,發現那居然是顧晏的鞋。

燕綏之自詡記憶力不算差,準確地說這一行做久了,記憶力和觀察力磨也磨出來了。隻要他需要,隨時可以順著某一件事一點一點牽藤摸瓜地想起所有細節,甚至包括某一天某件事發生的時候,他手邊有什麽,翻到了第幾頁,目光落到了第幾行等等……

但是這會兒,他企圖回想顧晏走的時候穿的是不是這雙鞋,早上他自己離開公寓的時候,鞋墊上還有沒有別的東西……居然有一絲不確定。

燕綏之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然後重新進屋徑直上了二樓。

他在顧晏的房間門口刹住步子,停了片刻,才輕輕擰動門把手。

房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一半,外麵微黃的暖色調燈光化成一道長格投進屋裏,在灰色的地毯上勾勒出毛茸茸的輪廓。原本空無一物的**躺著一個人,被子蓋到了腰間,手臂搭在被子外。

他的襯衫沒有脫,因為側躺的關係,壓出了一些皺褶,跟平日裏一絲不苟的氣質不太相同,看起來有點疲累。

瘦削好看的手指自然地搭在床沿,小手指上的智能機正嗡嗡地震動著。

平日裏這種震動並不算大,足以讓自己注意到,但又不會打擾到別人。但在這種安靜的氛圍裏,它突然就變得有點吵鬧。

燕綏之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忽地有點失笑。

他把自己智能機屏幕上的通訊請求取消掉,顧晏手指上的指環延遲兩秒,緊跟著安靜下來。

“你可真是……”

燕綏之咕噥了一聲,走到床邊,彎腰給他把腰間的被子朝上拉了一些,順便把露在外麵的手塞進去。

不過碰到顧晏手指的時候,他皺起了眉太燙了。

燕綏之又伸手探了一下顧晏的額頭。

可能是他的手指相比額頭的溫度,顯得很涼,一直皺著眉熟睡的顧晏突然動了動,似乎被他弄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