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綏之一愣。

因為前些天被案子分了神,基因修正能維持多久這件事已經被他擱置在了一邊,遺忘很久了。沒想到顧晏居然一直記得,並且早早就幫他做好了安排。

說沒有感觸的假的,隻是感觸之外還有些別的東西,像是花園螞蟻的伶仃細腳,在心髒尖處輕輕踩了兩下又窸窣爬過。

他靠在副駕駛的椅背上,看了顧晏一會兒,點了點頭說:“好。”他向來講究禮儀,卻並沒有在這種時候說謝謝。

“嗯。”顧晏應了一聲。

他掛了通訊就在低頭重新定位目的地,仿佛沒有看到燕綏之的目光。

車子很快啟動,在前麵的路口調轉車頭,朝那家春藤醫院行駛。

不知開了多久,燕綏之突然道:“我昨天夢到你了。”

顧晏正在回複工作郵件的手指猛地一停,轉頭看了過來。

其實燕綏之也沒想到自己為什麽會突然提起這件事,話一出口,他先在心裏愣了一下,然後啞然失笑。

但是話既然已經起了一個頭,還能戛然而止沒個後續嗎?

他瞥了顧晏一眼,福至心靈地意識到如果真的這麽幹,昨晚哄了半天的微末成果可能也要付之東流,徹底扭不回來了。

於是燕大教授兀自斟酌了兩秒,用閑聊的語氣繼續道:“夢見有一年的酒會,某些同學抱著杯子在陽台孤零零地當冰雕,我以為那是在感懷畢業,打算過去安撫一下,結果冰雕根本沒聽清問題,對我說了一句生日快樂。”

他笑了一下,道:“挺有意思的回憶,不過很遺憾,到這裏我就醒了,也許是因為我記不起來當時是怎麽回答你的了。”

顧晏聽完收回目光,過了片刻之後突然淡淡道:“我記得。”

“嗯?”

“你說謝謝,也提前祝你生日快樂。而當時距離我的生日還有八個多月。”顧晏用一種極度平靜毫無起伏的語氣說完,伸手按了某個按鈕,“下車,醫院到了。”

“……”

燕綏之身上的安全帶“哢噠”一下應聲收回,接著車門也叮地一聲緩緩打開。

他從車上下來的時候,顧晏已經把係統鎖好,一邊看著停車場旁邊的指示標牌,一邊給聯絡的醫生發著信息。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看起來心情略好了一些。

昨天那樣費心思哄都沒能有什麽效果,今天這樣三兩句反而湊了效。可見某些同學大概更喜歡聽夢話。

燕綏之搖了搖頭,跟上去道,“我真那麽回答你的?”

顧晏撩起眼皮掃過來,那目光仿佛在說,“會不會說那種話你自己心裏沒數?”

燕大教授幹脆麵皮不要,君子坦****地道:“好吧,誰讓我忘了,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

德卡馬這一帶依然是隆冬,在他們離開的這段日子裏接連下了幾天雪,春藤醫院旁成排的冬青木和大樓上常綠的青藤上都壓了一層潔白的雪。醫院門口往來的人很多,都裹著大衣和圍巾,張口成霧。

這是冬天最常見的景象,卻跟昨夜夢裏的截然不同。

少年時候的燕綏之總是很難記住自己的生日是在冬天,因為那棟舊居的前後花園都有溫控。那最初是因為他的母親身體不好,不能受寒,但後來成了她逗燕綏之玩的地方。

她總會在燕綏之生日前,悄悄調整花園的溫濕度,往往隻要一周的時間,別墅前後的景象就完全變了花樣。幼年時候的燕綏之一度被她的把戲逗得搞不清四季,這麽逗到十歲,他就徹底淡定下來,碰見什麽驚喜驚嚇都能泰然處之了。

不過也正因為此,燕綏之每一次關於少年時候生日的回憶,都是溫暖明媚的,滿是假期的悠閑愜意。

即便已經數十年過去了,燕綏之在看見冬景的時候依然很難意識到自己的生日快到了。所以即便他每年冬天都會辦一場內部小酒會,但每次聽見人映著冬景對他說“生日快樂”的時候,他總會有些微妙的詫異,回答也自然隨性。

現在聽來有點逗趣,隻是不知那時候的顧晏會不會覺得他態度敷衍。

……

這家春藤醫院相當於德卡馬的總部,占地廣,部門繁多複雜,大樓鱗次櫛比,每天往來這裏的病人以及家屬難以計數,常年都是數人頭的狀態。

“對,到了。”他們在獨棟的基因科大樓一層看樓層圖,顧晏一邊跟醫生連著通訊,“一層流水台旁邊。”

春藤醫院是聯盟內少有的具有基因修正資質的醫院之一,所以各個星球上,總會有那麽幾所春藤醫院建有專門的基因科大樓。聯盟內需要做基因修正並且做過登記的人並不算多,但並不多的人分布到更為有限的醫院裏,就仍會顯出七分擁擠來。

滿大廳人頭攢動,全是跟基因修正調整相關的人,顧晏和燕綏之除了一張俊顏,真沒有任何突出特別之處。

沒過一會兒,一位瘦高個的醫生插著白大褂的口袋,繞過擁擠的人群,從一條走廊拐出來。

他的眼睛上帶著實驗觀察專用的護目鏡,深藍色的鏡片擋住了他的眉眼,偏偏下半張臉又遮在口罩裏。這種全副武裝的打扮在門診或是急診那邊會很顯眼,但在基因科大樓,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你是……顧律師?”醫生在流水台旁,一眼就找到了等候的兩人,“居然是你們啊?”

他這話,聽著像是他們曾經見過一樣。

燕綏之笑眯眯地道:“恕我直言,你裹成這樣,我們就是想給你那句問話一個回應,都很難辦到。”

那醫生“哦”了一聲,把護目眼鏡推到額頭,又拉開口罩,道:“當然,我就算扯開這些裝備,你們也不一定認識我。”

“你是酒城那位。”燕綏之和顧晏都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這位醫生名叫林原,當初燕綏之在酒城燙了腳,就是他坐診開的藥。

他年紀看起來比顧晏略大一些,當然,也可能是他慢悠悠的說話方式和氣質給人一種稍長幾歲的錯覺,“之前在酒城見到你們,也沒想到居然還會這樣再見。”他說著又客套而關切地問了燕綏之一句,“怎麽樣?上次的傷口留疤沒?”

燕綏之搖了搖頭:“恢複得很好。”

“那就好。”林原想起上回燕綏之的傷口,忍不住感歎了一句,“你們當律師的真不容易,看起來好像還有點兒生命危險。”

燕綏之:“彼此彼此。”

林原:“……”

“我也沒想到你們居然還和喬小少爺是朋友。”林原順嘴解釋了一句,“這是真的巧了,因為最初這事兒落不到我頭上,喬小少爺一開始安排的是雅克白。哦,他你們應該也見過?當時在酒城,你們走的時候,他剛巧跟你們擦肩而過進我診室。”

“那位卷毛?”

“對,卷毛。”林原說,“他最近家裏出了點意外,我就幹脆把這差事結了過來。”

“意外?”

林原愣了一下,“沒看網上消息?前兩天有一起醫療事故,出了人命,最近幾天德卡馬全球審查,查到一連串醫療方麵的違法小作坊。”

燕綏之:“今早在車上好像掃到一眼,具體沒看。這跟那位卷毛醫生有關?”

“他表姐死在醫療事故裏了,表姐父母身體不好,有點受不起刺激,他這兩天都在幫忙料理後續的事情。”

“卷毛醫生本身就在春藤醫院,他表姐為什麽要去違法小作坊……”

“不知道。”林原說著擺了擺手,“算了,不說這些了。走嗎,跟我去檢測艙那邊。”

兩人跟著林原醫生上了樓,越過底下診療、手術、住院的樓層,最終停在了12層。

“從這裏再往上到17層就是研究區域了,一般人進不來。”林原說。

這裏每一層樓都有一個專門的密碼門,必須得有使用權限的人被掃描通過才能把門打開。

“這一排都是研究用的專業檢測艙,其實本來是用於檢測一些樣本數值變化的,當中剛好有兩個這周沒有安置樣本,空閑著,我就先騰出來了。”林原說著把他們領進其中一間。

屋子裏有一個豎直放置的複雜儀器,儀器上牽出十數條透明管,連著電子感應片,垂掛在那裏。儀器正中是人坐的地方,旁邊一側是一個偌大的顯示屏。

“就是這個?”

林原點點頭,“對,說是艙,其實隻有放樣本進去才閉合,平時一般都是這麽敞著用。這台我已經用權限提前給你們開好了,現在是待機狀態,檢測到人體它會自動啟動,顯示屏跟醫院內部的係統關聯我已經切斷了,你們正常測出來的結果會顯示在屏幕上,關閉之後自動清除痕跡,除了你們兩個,其他人是看不到的。”

他又指了指牆上貼著的一張紙頁,“喏,使用步驟和注意事項都在這裏,傻瓜操作,照著這個來用就行。”

燕綏之聞言順著他所指,朝紙頁看了一眼,結果一眼看到步驟第一行一個偌大的關鍵詞脫。

燕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