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租房到期啦?”洛克艱難地咽下最後一叉子麵,含含糊糊地問了一句,“我說怎麽今早見你的時候覺得毫無印象,你不常在學校吧?”

燕綏之點了點頭:“確實不常在。”

梅茲大學的有個名人堂,作為頂級老牌學校,自然有一眾風雲校友,誰的名字如果能被列進名人堂寫進校史,那本身就是一種莫大的榮耀。

燕綏之的照片好幾年前就被抬進了法學院的名人堂,被包圍在一幹中老年朋友中,畫風清奇,別具一格。毫無疑問,他是整個名人堂裏最年輕的一位……

也是死得最早的一位。

現在那照片恐怕已經被抬進“已故名人堂”供人悼念去了。

這事不能細想,細想他就胃疼。

總之,作為名人堂的一員,他的人生花樣豐富也極其繁忙。雖然頂著“院長”這個頭銜,坐擁一間隨便他怎麽布置的寬大辦公室,但他實際在梅茲大學校內的時間並不多。

一般隻有學校或者學院有重要事宜,他才會在學校呆上幾天處理各種事情,順便擠出一點時間用來氣跑學生。

氣跑某位學生。

不在學校的時候,他也不是都在南盧的律所,更少在自己的房子裏。

就這事曾經還鬧過一個笑話——

六年前德卡馬全麵大改革的時候,所有人的身份檔案都需要二次登記確認。當然,這種檔案不需要像古早時候那樣一個字一個字往數據庫裏填寫,基本都是根據諸如資產卡的使用情況等等自動分析生成的,隻需要本人看一眼確認簽個字就行。

檔案裏麵有一項,叫經常居住地。係統會根據你在某個區域停留的時間長短和頻率自動篩選出來。

燕綏之去檔案署確認的時候,“經常居住地”這一欄就嘩嘩嘩篩得飛起,最終蹦出來五個字——

長途飛梭機。

管檔案的小姑娘當時就笑得掉下了椅子。

再優雅的表情都蓋不住“空中飛人”燕教授綠汪汪的臉。

然而,再綠也綠不過此時此刻。

燕綏之摘了耳扣在手裏捏玩著,又默默看了眼公寓發來的那條信息。

明天租期截止,就意味著今天肯定得搬,當然他全副家當一個大衣口袋就裝完了根本不用搬。重點是還得找好新落腳的地方……

一共就5022西,刨去餐費交通費,能住哪兒?

“沒找好新地方?”安娜猜測著問道。

她坐在對麵,經過處理的全息屏單麵且有曲度,別人看不見內容。當然,她也沒有窺人信息的癖好,隻是看燕綏之再沒動過午飯,便關心了一句。

“嗯?”燕綏之抬頭,曬然道:“正在找。”

“幹脆回學校住?”洛克提議道,“咱們宿舍離南十字這邊近,實習季還有補助。”

補助是法學院的特產,每年實習季的時候,法學院會特地撥一些錢分發給老老實實參加實習的學生,美其名曰“實習生獎學金”,小名補助,外號比較長,叫——知道你們實習拿不到錢窮得要死所以發點錢救你們一命。

其實也不算多,每天30西,按月發,覆蓋完交通費還能勉強剩一點。

“蚊子肉也是肉。”洛克誇了補助金一句。

燕綏之心說:多謝提醒,蚊子肉我也吃不上。

他一個假冒偽劣的學生,在律所裝裝樣子還行,去學校那不是坐等著露馬腳麽,他很怕自己走慣了路直接去開院長辦公室的門。

再說了,學校有爆炸案卷宗嗎?

沒有。

到了下午,偌大的辦公室依然是燕綏之一人獨享。

顧晏顯然沒有出門跟人交代一句去向的習慣,所以燕綏之也不知道他究竟忙什麽去了,今天還回不回辦公室,就算不回他也不會驚訝,畢竟他自己以前過的也是這種日子。

折疊過的卷宗隻有薄薄幾片,看著沒那麽礙眼。燕綏之並沒有急著去整理,而是先在這些卷宗裏搜索了一下“爆炸案”。

光腦叮叮兩聲響,跟爆炸相關的文檔資料就被篩選了出來。

一張一張自己疊在了燕綏之眼前。

方便是挺方便的……但他媽的這是不是有點太多了?!

而且顯然不止一個案子,甚至五十個都不止。

燕綏之抱著胳膊重重靠上了椅背,簡直要氣笑了——南十字律所這五年別的不幹,專挑各種爆炸案接的嗎??

“阮?”燕綏之正頭疼的時候,洛克又敲開門,探頭探腦看了進來,活像個做賊的。

“你不如往臉上套個襪子再來吧。”燕大教授心情不怎麽樣的時候,就開始微笑著損人了。

被損的那位嘿嘿笑了兩聲,進了門,“你真有意思。”

燕綏之:……沒你有意思。

“顧律師還沒回來?”洛克輕手輕腳進了屋。他不知道那倆女生為什麽一心想調進這個辦公室,反正他一看到顧律師那種靜態圖片似的冰凍臉就慫,還沒認識就先怕起來了。

“他回來了你敢進門?”燕綏之一針見血。

“不敢。他看著比我那老師還不好親近。”洛克撇嘴。

他那位老師叫霍布斯,銀發鷹眼,瘦削又嚴肅,是個很有精英氣質的老律師。但從甩冷臉這方麵講,活像顧晏他爸爸。

“你卷宗整理得怎麽樣了?我幹了件蠢事。”洛克道。

“什麽?”

“我一個手抖把那張表拖進了永久粉碎欄裏。”

“哪個表?”燕綏之沒反應過來。

“啊?你還沒看嗎?”洛克用手指比劃了一個方形,“就這麽一張表格,列明了卷宗要按什麽順序整理,先什麽文件後什麽文件那個。”

“哦,那個清單?”燕綏之道,坐直了身體挑著手指給他翻找,“我還沒看。粉碎了也沒事,讓那位律師再給你發一份。”

洛克幹笑一聲:“我老師?不不不,害怕。”

“……”

“而且他出去了。”洛克補充了一句,為了顯示自己沒那麽慫,“他好像不太喜歡我,他說去見當事人,但是沒有帶上我。”

燕綏之安慰道,“這沒什麽,他好歹還告訴你出門原因。”

我那位走前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而且第一天一般是不會帶實習生出去的。”燕教授淡淡道,“對實習生來說是突然多了個整天找事的頭兒,對大律師來說是突然多了個專門添亂的尾巴,雙方都需要冷靜一下。”

洛克:“……”竟然很有道理。

“找到了。”燕綏之將那份按順序寫著“案卷封麵、案卷目錄、委托合同”等一溜材料名的清單搜了出來。

“對對就這個。”

“行了你回去吧,我直接傳一份去你光腦。”燕綏之道。

洛克千恩萬謝,搞得燕綏之差點兒懷疑自己不是給他傳了一份文件,而是給他轉了一百萬西。

南十字律所雖然每個律師辦公室都相互獨立,但是因為有共同的人事和事務官,所以也有一套專門的內部人員聯絡係統。燕綏之在列表裏找到洛克,把清單傳了過去。

他正要收起界麵,餘光瞥到了列表裏顧晏的名字,旁邊的狀態顯示的是可聯通。

燕大教授看了兩秒,突然有了個想法。

他挑了挑眉,戳開顧晏的界麵,發過去一句話——

-顧律師,辦公室晚上能留人麽?

八輩子沒受過缺錢的苦,燕大教授是這麽打算的,既然租房到期了,合(便宜)適(有品位)的新住處還沒物色好,那不如這兩天先在辦公室湊合一下。

反正他以前忙起來也沒少在辦公室過夜,可謂經驗豐富。

然而那話發出去半天沒動靜。

燕綏之盯著屏幕安撫了一下自己的脾氣,耐著性子又發過去一遍——

-顧律師?

過了能有一分鍾吧,消息提示終於響了起來。

燕綏之撩起眼皮一看,顧晏一個字也沒說,直接了當發過來一張隨手截圖。

什麽玩意兒這是?

燕綏之點開一看,發現那圖是從實習生手冊上截下來的,裏麵是手冊上的一句話:“稱呼禮儀,實習生應當稱指導律師為“老師”,以”

就這麽一句話還來了個腰斬沒截全,可見對方有多敷衍,大概就是隨手一拉就發了過來。

燕大教授微笑著看著對話屏幕,心說:老師????

這位同學你大概是狗膽包天。

這麽亂的輩分他是真的張不開嘴。

不過他下得了手。

燕綏之從鼻腔裏哼笑了一聲,戳著全息屏給狗膽包天的顧晏去了第三句話。

-行吧,顧老師,我晚上留辦公室。

這回沒過片刻,顧晏惜字如金地回了兩個字。

-理由

“為了避免露宿街頭”這麽荒謬的事情怎麽能讓自己的學生知道,盡管這位學生沒有一點兒該有的學生樣子,但燕綏之想了想,覺得還是要挽救一下顏麵。於是他鬼扯了一句:

-加班,整理卷宗

顧晏久久沒有回話,大概被他這種奮鬥的精神震到了。

又一分鍾後,顧晏的回話來了。

-回住處去加。

我……

燕大教授氣得靠回了椅背上。

去你的吧我要有住處我他媽用得著加班??

他覺得自己生平最大錯事就是教過顧晏這麽個倒黴玩意兒,都畢業多少年了,還能精準地給他添堵。

好在這種氣悶沒能持續多久,傍晚的時候,被燕綏之一巴掌關了的對話界麵突然炸了屍。

裏麵是顧晏新發來的一句話:

-6點鍾,來紐瑟港。

-幹什麽

燕綏之懶懶地回了一句。

-出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