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被告席上的約書亞達勒並沒有立刻理解那個手勢的意思,他有些弄不明白是怎麽回事,茫然而忐忑地看著顧晏。

直到法官莫瑞劉開口:“顧,你確定要放棄開場陳述?”

約書亞達勒:“…………………………………………”

他感覺自己拴在褲腰帶上的心髒,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還被人狠狠地踩著蹦了幾下。他緩緩張開了嘴,腦子已經炸了。

放棄開場陳述?!開什麽玩笑?

他不明白什麽深奧的東西,隻知道法庭上向來是你來我往的,你說五分,我駁五分,才能有繼續爭論下去的底氣。結果他的律師一上來就直接放棄一輪?!

法庭後麵揣著證件來旁聽審判的人們保持了五秒鍾的鴉雀無聲,突然響起“嗡嗡”的議論。

開場陳述不是不能放棄,而是在這些人有限的旁聽經曆裏,實在是沒見過這種做法。畢竟放棄一輪,就少一次說服陪審團和法官的機會。

“肅靜!”莫瑞劉敲了一下法槌。

法庭再度恢複安靜,莫瑞劉垂著眼看向辯護席。

顧晏點了一下頭:“確定。”

在全場的詫異目光中,隻有燕綏之是放鬆且帶著讚許的。

他曾經在很久以前,給過學生們一些過來人的建議。他說:“在法官或者陪審團成員本身具有傾向性的時候,演講似的把觀點一條條往他們身上砸是沒有意義的,也許你說得慷慨激昂,但效果往往適得其反。有的人一旦在心裏預設了一個結果,就很難去接受相反的言論,尤其不喜歡被說服,即便你說得有道理,他們也會在腦中一條一條地反駁你。怎麽說呢……這大概也是一種說來就來的叛逆心理。”

與其用結論把對方砸到接受,不如拋出一個引線,讓他們自己得出那個結論。

自己想到的東西,哪還用別人勸說?

就像眼下,有莫瑞劉這樣的法官,在酒城這種不可控的地方,放棄開場陳述就是一種絕佳的辯護策略。

甚至某種程度上會引起一部分人的另一種逆反心理你越是不說,我倒越想聽聽了。

以退為進,以守為攻。

也許顧晏這一招並非是受燕綏之當年那番話的影響,但是燕大教授還是很欣慰。

這位翹著一條腫腿垂簾聽政的皇帝轉了一下手中的電子筆,在麵前隨手新建的空白紙頁上打了個“a”。

因為顧晏放棄了開場陳述,庭審的進程轉瞬便被拉進了下一輪。

控方律師根據證據線索,開始逐一傳喚對應的證人。

第一位站上證人席的,在燕綏之和顧晏看來也並不陌生。

那是一個體型算得上高大的男人,臉上有一道疤,這使得他的模樣看起來略有些凶。

被告席上的約書亞達勒瞪大了眼,他以為自己看錯了,用手背揉了兩下眼睛,證人席上的男人麵目卻依然沒有什麽變化。

“證人費克斯戈爾先生。”莫瑞劉念出對方的名字,“47歲,身份號為w11992661882。”

費克斯點了點頭:“是我,法官大人。”

“站上證人席,意味著你同樣需要先宣誓。”莫瑞劉緩聲問道:“這個法庭需要你發誓,你將盡其所知,所述之言純屬實言,毫無隱瞞。”

費克斯頷首:“我發誓。”

對於費克斯的出現,盡管約書亞達勒萬分詫異,但是顧晏和燕綏之卻並不意外,畢竟他們在審前會議上看過控方展示的證據。事實證明,他們在忙著收集新證據的時候,控方也並沒有完全閑著,他們又補充了幾項對約書亞達勒不利的證據,其中就包括費克斯那輛出租車上行車記錄儀錄下的畫麵。

“盧。”法官莫瑞劉對控方律師說,“你可以開始詢問了。”

控方律師點了點頭,而後轉向費克斯。他的這一輪是直接詢問,為的是讓證人在回答問題的過程中展現出他希望展現的事實,當然,目標聽眾就是陪審團。

“費克斯戈爾?”盧衝他點頭示意,“你是被告人約書亞達勒的鄰居?”

費克斯:“是的,準確地說我是約書亞和吉蒂共同的鄰居。”

盧在法庭巨大的全息屏上調出一張俯瞰地圖,在三間屋子上做了標記,“這是約書亞達勒家,這是吉蒂貝爾家,這是你住的地方?”

“是的,沒錯。”

盧:“你見到約書亞達勒的頻率是怎樣的?”

費克斯:“每天都能見到一兩回。”

“熟悉嗎?”

“熟悉。”

“關係怎麽樣?”

“偶爾會幫點小忙。”

“他幫你還是你幫他?”

費克斯遲疑了一下:“他還小。”

潛台詞就是“我幫他多一些,但是畢竟他還是個孩子。”

盧餘光朝陪審團瞥了一眼,然後繼續問道:“這些視頻是你的行車記錄儀拍到的嗎?”

他說著,在全息屏上調出幾段視頻,視頻自動分塊播放,每一塊錄像的日期都不一樣,但內容都差不多,要麽是約書亞達勒正在翻圍牆的,要麽是已經蹲在上麵的。

“這是吉蒂貝爾家的圍牆?”

費克斯點了點頭:“是。”

“你的車為什麽會拍到這些?”

“這其實不是我的車,我替車主開車,隻在中午和晚上兩個飯點時段。他會把車開到這段巷子口,等我交接。”費克斯道,“那段巷子很難掉頭,所以我總會從裏麵這條路繞一個彎,從另一端拐出去。常常會在約書亞和吉蒂門口那塊空地停一會兒,把沒吃完的飯吃完,或者抽一根煙清醒一下再把車開出去。”

盧想了想問:“這樣做多久了?”

“一年不到吧。”

“所以這些僅僅是這一年,剛好中午和晚飯時段,被你拍到的部分?”

費克斯思索了一下,“我想是的。”

這就意味著除此以外,或許還有更多。

盧又問了一些和視頻相關的細節。

費克斯一一作答。

而後盧突然道:“約書亞達勒和吉蒂貝爾的侄孫切斯特貝爾關係怎麽樣?”

費克斯道:“不是很好。”

“見過他們爭吵嗎?”

“事實上,我還拉過架。”費克斯想了想道,“這兩個孩子不太適合呆在一起,見麵總會有衝突,但單個時候都不錯。”

“切斯特貝爾有因為約書亞達勒翻他家院牆而發生爭執嗎?”

費克斯:“我沒有見過,我覺得約書亞會避開切斯特在家的時間段。”

“所以你的意思是,約書亞達勒對吉蒂貝爾和他侄孫的作息時間比較了解?”盧試探著勾出這句話。

顧晏突然衝法官抬了一下手指,淡聲道:“反對。”

詢問的時候不能提誘導性的問題,一旦提了,另一方有權反對,而法官也應當判定反對有效,製止證人回答這種問題。

然而莫瑞劉屁股是歪的,“反對無效。”

顧晏一臉平靜,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坐在後麵的燕綏之手裏電子筆轉了一圈,又被用指尖抵住。對於這種判定,他同樣毫不意外,畢竟這位莫瑞老王八蛋劉並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了。

“23號當晚,拍到約書亞翻越圍牆的時候你看到了嗎?”盧問。

“沒有,我當時不在車裏。”費克斯道,“我接了車把它停在老地方,就先回自己屋裏把吃了一半的晚飯吃完,沒有看到那個過程,這段錄像是鎖車後記錄儀自己拍的。”

盧:“為什麽拍攝10分鍾後錄像就戛然而止了?”

費克斯道:“能源用完了。”

盧七七八八又問了一些零散的問題,足以讓陪審團從費克斯的所有回答中提煉出幾條信息約書亞對貝爾一家的作息非常熟悉,足以精準地把握時機作案,約書亞和切斯特關係很差,23號當晚,約書亞在案發可能的時間範圍內翻進了吉蒂貝爾家的院子。

一般而言,律師問問題的時候,就能預料到證人的答案。一個足夠優秀的律師,完全可以把證人的回答控製在自己想要的效果範圍內,一點不會少問,也一點不會多問。

“我詢問完了。”盧把陪審團的反應七七八八看在眼裏,衝法官莫瑞劉點了點頭。

莫瑞劉轉向顧晏:“顧,你可以開始詢問這位證人了。”

結果顧晏抬了一下手,冷冷淡淡道:“我沒有問題。”

莫瑞劉:“……”

法庭眾人:“……”

約書亞達勒:“…………………………”

我請了個假律師吧?這官司還他媽打不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