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會之後沒過多久,聯盟一級律師審查委員會終於重啟了評審程序。

原本的候選名單裏,有個別律師牽涉進了曼森大案,跟曼森兄弟以及南十字某些合夥人有非正當往來,鋃鐺入獄,被審查委員會自動除名。

這其中就包括曾經處處跟顧晏較勁的霍布斯。

不過即便沒有除名,他也不會有絲毫的競爭優勢。

因為在最終評審的時候,除去燕綏之回避的那一票,徽章牆上有名有姓的所有一級律師,都給顧晏投了同意。

這在終審一環也算得上是奇景了,畢竟這個評審相當嚴苛,全票通過的卻少之又少。

這群個性迥異的大佬們上一次這麽意見統一,大概能追溯到十來年前。

每次評審結束後,都會有一場一級律師聯合會議。

大佬們雖然覺得開會很無聊,但每次都會全員出席。畢竟他們這個團體增加點新人不容易,確實應該歡迎一下。

這次的會議就定在一個月之後,地點在紅石星一級律師聯合大樓。

在那之前,燕綏之去了一趟春藤醫院,找林原做複查。

“各項數據都很正常,比我預料得還要好。”林原掃了一眼結果單,問道:“發燒或者頭痛之類的毛病還犯過麽?”

燕綏之:“沒有,很久沒有過了。”

林原聽了打趣道:“那看來顧律師的基因片段在你這裏適應良好,一點兒排異反應都沒有。要是碰上愛鬧騰的基因源,那就有得受了。”

燕綏之頭一回聽見人這樣描述基因,覺得挺有意思:“可能物隨主人吧,基因源跟本人一樣悶不吭聲。”

林原忍不住笑起來。

“剛才上樓的時候聽說你要去旅行?”燕綏之問。

林原放下結果單,活動了一下肩頸道:“對,之前忙了好久沒歇過,這次休一個長假。”

“幾天?”

“半個月吧。”林原說,“三五年的假都攢在一起了。打算回一趟赫蘭星,辮子叔不是帶著雅克回去休養了麽?我去看看,然後再去其他幾個星球轉一圈。”

“赫蘭星?好巧。”燕綏之說:“過兩天我跟顧晏也打算回去一趟。”

不過最終他們沒能同行,南盧這邊有個案子耽擱了幾天,林原先他們一步出發了。

在醫院裏沒日沒夜晨昏顛倒,林原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這樣悠長的假期了。

剛開始他還有點不太適應,夜裏睡不著,早上又總會驚醒。他總要看一眼智能機,確認沒有什麽急救消息,再翻身繼續睡。

這樣過了四五天,他才真正放鬆下來。

他去了一趟默文白家裏,在那裏住了兩天,順便盯了一下雅克白的恢複狀態,又陪著他家那群老頑童從早聊到黑。

他還去了很久以前住過的公寓區,念書的學校,常去的商店,呆過的醫院……

有些已經沒了蹤影,有些一如多年之前。

在赫蘭星呆了一周左右,他買了一張離開的飛梭票,打算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就在他站在赫蘭星的港口準備過閘的時候,智能機突然嗡嗡震了兩下。

他順手調出界麵看了一眼,那是兩條新收的信息。

第一條是春藤醫院的通知。說聯盟有一個新成立的醫療公益基金,專門針對基因這塊的病症研究和救助,打算跟幾大醫院都建立一下合作項目,總院把他設為了春藤這邊的負責人。

緊跟著的第二條就是那個公益基金會的問候信息。

林原隨手劃了一下,打算掃一眼就關閉界麵,結果看到最後兩行卻停住了動作。

那兩行寫著:

……

祝一切安好,旅途愉快。

阮野

明明是公式化的客套之詞,明明那兩個字帶著基金會的會標,並不是什麽私人的簽名。

但在那個瞬間,依然會讓人產生一種錯覺。

就好像……多年之後的某一天,遠方忽然又傳來了故人的音訊,對他說,好久不見。

林原看著落款的字,長久地站在那裏,忽然無聲地笑起來。

燕綏之和顧晏在赫蘭星落地,已經是一周之後了。

赫蘭星金玫瑰區紅杉大道24號,是顧晏小時候生活的地方。

“你在這裏住到多大?”燕綏之第一次來顧晏家的老宅,還沒到地方就有些好奇。

“中學,後來去德卡馬念書工作,這裏就空置了幾年。”顧晏說。

“空置?你外祖父不住?”

“他兩邊住,工作在天琴,那邊也有一間配置的公寓,後來退休就回來了。”顧晏說:“他搬回來之後,我隔幾個月會來住幾天。”

聽到天琴的時候,燕綏之腦子裏閃過了什麽,但又沒抓住,隻“哦”了一聲。

直到他們站在那幢宅子麵前,燕大院長才明白剛才腦中閃過的是什麽……

因為打開門的時候,顧晏那位外祖父正坐在客廳的軟沙發裏,扶著眼鏡轉頭看過來。

老先生頭發銀白,精神矍鑠,看得出來年輕時候一定非常英俊,就是習慣性板著臉,顯得異常嚴肅。

嗯……特別巧,跟燕綏之第一次庭審的那位官長得一模一樣。

就是被燕綏之形容為“為人正直但麵部神經可能有點癱”的那位。

……當著顧晏的麵形容的。

燕綏之:“……”

老法官:“……”

從這相隔半個客廳的對視以及雙方表情可以看出,這兩位對彼此的印象都非常深刻。

兩人同時木著臉看向顧晏。

顧律師抵著鼻尖轉頭咳了一聲。

這種時候就能看出來,某些同學真的悶騷。

好在不論是燕綏之還是老法官,對於對方的印象都不是壞的。甚至是特別的,帶著欣賞的。

所以真正坐到一起時,交談的氛圍居然還不錯。

盡管老法官天性嚴肅,又帶了點兒職業病,話語不多,但顧晏看得出來,自己這位外祖父心情很不錯,聽燕綏之說話的時候甚至是放鬆而愉悅的。

對此顧晏毫不意外,畢竟……那是燕綏之。

隻是在聊天的後程,老法官還是提了一句:“我已經退休了,又都在家裏,就不要用那麽正式的稱呼了,總讓人覺得在開庭審。”

燕綏之轉著手裏的杯子,似乎是故意的:“那怎麽稱呼比較合適呢……老先生?”

顧晏低頭捏了一下鼻梁。

某位院長混賬起來,上至老人下至孩子,就沒有他不敢逗的。

老法官默默喝了一口茶,對“老先生”這稱呼也發表了看法:“像學院來家訪。”

燕綏之慢條斯理地喝了點溫水:“那……外祖父?”

老法官一臉嚴肅地嗆了一口茶。

燕綏之笑起來,趕忙伸手拍了拍老法官的背。

老法官緩過氣來說:“嗯……就這個吧。”

燕綏之和顧晏陪外祖父用了午飯,又小憩了一會兒,開車去了趟十三區。

赫蘭星十三區的南郊有一大片靜謐的鬆林,背靠一片綿延的緩坡,環抱著一汪湖。

那是杜鬆墓園。

燕綏之的父母就安息在那裏。

他們把車停在墓園外的林蔭停車坪上,帶著一束粉玫瑰,穿過長長的台階,走到兩座並列的墓碑前。

走到麵前,顧晏才發現這兩座墓碑其實是相連的。墓碑之上,那對俊美的夫妻彎著跟燕綏之極像的眼睛,溫柔又無聲地笑著。

燕綏之抱著那束粉玫瑰,眸光低垂,同樣溫和又無聲地看著那兩位。

很久之前,顧晏就設想過這樣的場景。在他的設想裏,燕綏之會在這裏停留很久,有很多、很多話對這兩位說。

畢竟這段時間裏發生的事情,隨便挑一段,都可以說上一整天。

可燕綏之沒有。

他隻是在墓碑前站了一會兒,說:“今年發生的事情有點多,一直沒能抽出空過來……想我了麽?”

墓園靜謐無聲,隻風吹著鬆枝沙沙輕搖。

燕綏之笑了一下:“算了,這麽肉麻的話不適合我。我今天過來,就是想帶一個人來讓你們見一見。他叫顧晏,也許你們聽我提過?那個總被我氣跑又一聲不吭回來寫報告的學生。不過那是很多年前了,現在他是我的愛人。”

“想不起來也沒關係,現在記住就行……以後再來看你們,應該就都是兩個人了。”

“……對了,前陣子我去了一趟醫院。基因上的那點兒毛病已經徹底好了,不用再擔心。”

他一手插著西褲口袋,一手輕輕把墓碑上掉落的鬆枝掃開。

這一年裏所有的驚心動魄和生死掙紮,就這麽被他略過了。

“前天法旺那邊有音樂劇的巡演,就是以前你們騙我去看的那場。我跟顧晏又去看了,台上的人不知道換沒換,燈光打得太重,看不清臉。我看了不到一半,還是睡著了。不過這次醒得比較早,看到結尾了。感覺還是那一套,皆大歡喜,有點俗。不過……勉強可以理解你們為什麽喜歡。”

“現在想起來,好像隻記得那麽一句終有一聚。”

“……那就終有一聚吧。”

燕綏之的手指在墓碑上輕輕點了兩下,像是隨意而又親昵的招呼,“我們先走了,你們先睡著。”

晚安。

作者有話要說:倒數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