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庭審成了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內經久不衰的話題。

不論是坐在刑庭現場聽審的,還是在聯盟各個角落觀看直播的,幾乎沒人能完整回憶起庭審最後發生的所有事情。

他們印象最深的隻有一個瞬間

清道夫所有基因修正回溯完畢時,辯護律師顧晏站在席位上,抬眸看了一眼偌大的全息屏,而後將目光轉向法官說:“我的詢問到此為止,謝謝。”

整個法庭凝固了有一個世紀那麽久,轟然沸騰。

於是,庭審也就到此為止了。

從沒有人見過那樣繃不住表情的法官,也沒有人見過那麽不知所措的控方律師和證人,更沒有人見過那樣驚愕的布魯爾和米羅曼森。

這場庭審以極致的沉重性和關注度開場,收尾於更加極致的喧囂混亂,又引來了更高的、前所未有的關注度。

當天下午2點30分整,德卡馬最高刑庭宣布,搖頭翁案的審理全麵中止。

與此同時,聯盟各大星球警署正式啟動聯合偵查。

賀拉斯季被聯合偵查組當庭帶走。

這三十年來,他掩藏在各種皮囊之下所犯的罪行,有一部分早就釘在各警署檔案庫裏,證據鑿鑿,隻等某一天剝開偽裝將他緝拿歸案。

而剩下的那部分,也會在這個偵查期內水落石出。

正如顧晏曾經承諾的那樣:“不該由你承擔的,你一樣都不用背。”

但該他承擔的,也一樣都不會少。

同樣被當庭帶走的,還有布魯爾和米羅曼森。

事實上,他們的狼狽和錯愕並沒有維持太久。這兩兄弟很快就鎮靜下來,理了理自己昂貴的襯衫,跟著警員走出法庭。

“沒關係,我們會配合一切調查。曼森集團的經營向來守法守理,不會有任何問題。”布魯爾曼森在蜂擁而至的記者麵前留下了這樣一句話。

拉開警車車門時,他瞥見了車窗的反光,動作頓了一下。

他轉頭看向身後,德卡馬最高刑庭長長的台階之上,擁擠的記者後麵站著一個人。那人眼眸清亮,目光越過人群遠遠投過來,明明居高臨下,卻帶著一絲溫文爾雅的笑意。

是“死而複生”的燕綏之。

這世上,最清楚那場“死亡”真相的恐怕就是布魯爾和米羅曼森兄弟了,而此時此刻,燕綏之隻是站在那裏,就是對他們最大的譏諷。

更何況對方還抬了一下手,活像在給他們送行。

“……”

米羅曼森在記者瘋狂的圍拍之下,硬是繃住了一抹假笑。

然後在轉身上車的瞬間,憋出了一句:“我操!”

布魯爾曼森緊隨其後上了車。

慣來沉得住氣的布魯爾這次沒有像往常一樣提醒弟弟注意形象,因為就連他自己嘴唇都動了一下,無聲地爆了一句粗,然後重重地關上車門。

如果不是在公眾場合,他恐怕能把這輛車就地砸了。

沒過片刻,簽完庭審記錄文件的顧晏也走出了法庭。

他低頭跟燕綏之說了幾句話,也看向了警車這邊,慣來冷淡的目光隔著一層車窗顯得更無溫度,仿佛在看一個毫不相幹的路人。

好像剛剛在法庭上掀起驚濤的人不是他一樣。

再然後是喬、柯謹、尤妮斯以及春藤的掌權者德沃埃韋思。

這位精明又紳士的商人朝這邊瞥了一眼,灰藍色的眸子被陽光照得極淺。

直到這一刻,他終於褪去了所有長輩情誼,他眯了一下眼睛便毫無感情地收回目光,摘下眼鏡不緊不慢地擦拭起來。

幾分鍾前,布魯爾曼森還倨傲地說過:“不會查出任何問題。”

而現在,警車在這幾人的目送之下緩緩啟動,他的臉色卻難看得前所未有。

曼森兄弟一貫囂張自負,但並非沒安排過退路。

他們有一套完整的風險預案,一旦出了大紕漏,所有相關的利益線可以在三天之內全部斬斷清理幹淨,一周之內研究痕跡可以被完美隱藏。

以聯盟警署的正常偵查速度,搜集證據再到固定證據需要一個過程,再快也要10天左右。更何況他們盤根錯節,隨便一位拎出來都是叫得出名字的。在這種壓力之下,想要查清楚所有情況,耗費的時間就更久了,光捋順關係就需要一陣子。

但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那些最耗費時間、最為冗長複雜的前期梳理和調查工作,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有人開始做了。

他們查了二十多年,萬事俱備,還抵不過那些風險預案麽?

聯合偵查啟動的當天,德沃埃韋思和燕綏之把這些年保留下來的所有線索和證據遞交上去。

假護士艾米博羅在得知庭審情況後,在警員引導下將所知的事情全盤托出。包括她這些年參與的事,經手過的東西。包括她在感染研究中心的職責,以及她是怎麽被安排進春藤醫院,又是怎麽在盯住雅克白的同時幾次三番對賀拉斯季下手的。

還交代了她是怎麽利用工作便利,偽造了賀拉斯季在搖頭翁案中的部分證據。

……

一天後,南十字往來關係線以及流水賬目被菲茲送進警署。

同天下午,被羈押在天琴星看守所的趙澤木按響了電鈴,掐著和喬約商議好的時機,如約供述出這些年曼森兄弟和趙氏、和克裏夫航空以及其他人之間的暗線合作及交易。

三天。

不,準確而言是兩天半,在曼森兄弟的風險預案起效之前,所有利益線都被警方捏在了手裏。

南十字律所當天就被警署清掃了一遍,合夥人連同個別有牽涉的律師一起被捕。

次日淩晨,克裏夫在準備乘坐私人飛梭避風頭的時候,被警方堵在了港口。

聯盟警署在發布聯合偵查公文時沒有想到,這個百年來最大的案子,居然成了他們偵辦速度最快的一個。

布魯爾和米羅曼森最初還能保持鎮靜和風度,坐在警署的訊問室中跟所有警員周旋。

這種狀態保持了兩天,他們終於在警署風卷殘雲般的徹查下卸了一層麵具,開始以沉默和警員對峙,不論問什麽都是千篇一律的回答等我的律師來。

誰知律師承諾的保釋沒等到,他們等到了又一次致命一擊

在死亡邊線遊走多日的雅克白終於脫離危險期,醒過來了。

除了曼森之流,所有人都很高興。

包括在病房外久等的警員,甚至包括那位交代了罪行的假護士。

雖然脫離了危險期,但雅克白的狀態依然很差,每天清醒的時間不多。可即便如此,他隻要睜開眼,就會按下床邊的呼叫器,一點一點,毫無保留地把知道的、經曆的、聽聞的所有事情告知那些警員。

從他這裏,警方得到了基因毒品的所有研究數據和文件,清道夫大部分基因修正的手術記錄,rk13型感染病毒的分析數據等等。

每一樣他都做了三重備份,留得仔仔細細,好像從很久很久之前,他就一直在等待這一天。

因為他提供的信息,歸屬於曼森集團的研究中心在清除痕跡前被搗,每一樣關鍵物品都得以固定為證。

清道夫賀拉斯季可能臨死想要拉個墊背的,反咬得徹徹底底。

於是,布魯爾和米羅曼森辯無可辯。

僅僅一個半月的時間,曼森集團大案全部收線。

由搖頭翁牽連出來的公訴被轉到政治中心紅石星上的聯盟最高刑庭。

這一場庭審匯集了百年來最多的證人,最多的勢力關係,最多的一級律師,卻是審得最幹脆利落的一次。

厄瑪曆1257年2月13日,下午4點23分,曼森集團案庭審結束。

官宣布休庭10分鍾,然後宣讀審判結果。

刑庭厚重的大門打開,所有參與審判以及參與聆聽的人陸續走出,或小聲交談,或去走廊透一口氣。

頂樓天台上,剛剛卸下證人身份的菲茲終於能跟燕綏之及顧晏正常見麵。

“休息室的咖啡供不應求,隻剩溫水,將就一下。”顧晏把紙杯地給她。

“謝謝,渴死我了。”

菲茲接過來喝下半杯,這才長長吐出一口氣。

她靠在長長的欄杆上,眯著眼睛看向極遠處天邊泛金的雲,突然有些悵惘:“這個案子就這麽結束了?”

燕綏之:“嚴格來說等到過會兒宣讀完審判結果,才算正式結束。”

“那都一樣。”菲茲說,“……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有點快,好像在做夢一樣。我都不記得剛才在證人席上說了些什麽,就刷地一下結束了。”

燕綏之笑了一下,“不是因為快。”

“那是為什麽?”

燕綏之說:“是因為在這之前,你已經走了很長的路。”

所以跨過終點的這一步,就顯得異常短暫,不過是眨眼之間而已。

5點33分,聯盟最高刑庭官當堂宣讀審判:

……本庭宣布,關於曼森集團、克裏夫航空、西浦藥業的指控全部成立。

依照聯盟最高刑法典第一百二十二條、三百六十一條、四百零二條,判處被告人布魯爾曼森、米羅曼森、希爾克裏夫死刑;

依照聯盟最高刑法典第一百二十二條、二百七十條,判處被告人賀拉斯季死刑;

巴度西浦、伯格高終身監禁;

……

一項項審判結果傳至聯盟各處,象征著所有一切塵埃落定。

有人負重三十年,有人雀入樊籠,有人在黑暗中煢煢踽踽,走了很久很久。

好在世間總有星辰開道,所以荊天棘地,也不枉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