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藤的消息永遠瞞不過埃韋思家。

燕綏之一轉進專門病房,回到德卡馬的喬就知道了,緊接著勞拉也知道了。他們連夜趕到了醫院。

一並過來的甚至還有柯謹。

林原在電梯口接他們,一看見柯謹就衝喬直使眼色,“怎麽把柯律師也叫來了,醫院不是一個能令人放鬆的環境,尤其現在深更半夜的,跟他的作息是對衝的吧?”

以前每次來春藤,柯謹去的都是檢驗中心,電梯出來左拐直走就行。

這幾乎已經成了一種條件反射,於是他一出電梯,沒等其他人開口,就已經低著頭默默左拐往前。

前麵是牆。

喬一個箭步攔過去,連哄帶騙地把他拉回來,這才有功夫回答林原:“我知道,但是他這幾天一直是坐立不安的狀態,作息亂了,現在這個點根本不肯睡覺,今天尤其慌得厲害。”

“為什麽?怎麽會?”林原有點詫異。

向柯謹這樣的精神狀況,很容易陷進某種偏執裏,一旦形成了習慣,想要更改非常難。

喬的神色變得很複雜,“怪我,去天琴星的時候考慮到要進看守所,沒帶上他。尤妮斯說他晚上就不太願意睡覺。”

這對喬而言,其實是值得高興的。因為柯謹對他的存在和離開是有反應的,而且反應還不小,甚至打破了他這幾年一成不變的作息。

但喬隻要一想到柯謹坐立不安了兩三天,就怎麽都高興不起來。

“……我不知道他眼裏的世界是什麽樣子的,也不知道他會往什麽方向去想,但能讓他不安的,一定不是什麽美好的想法。”喬很心疼,“至於今天……老狐狸知道院長這邊的情況後,告訴了我跟尤妮斯,柯謹可能聽到了一些,我不知道他能理解消化多少,反正剛剛狀態一直很不穩定。他那麽喜歡院長,一定想來看一眼,我怎麽能不帶他呢?”

林原歎了口氣,“行吧。”

“顧晏呢?”喬掃視了一圈。

林原指了指頭“在樓上呢,都在樓上的專門病房裏。雖然**加了無菌罩,但是你們還要從除菌通道裏走一趟才能上去。口罩和手套也都必須戴上。”

專門病房的牆壁裏都封著各種數據物質和接線,連通著正下方的實驗室儀器。所以室內大半都是冷白色的金屬。

幹淨是真的幹淨,纖塵不染,但也毫無人氣。

燕綏之躺在病**,烏黑的頭發散落在枕頭上,無聲無息,皮膚蒼白。甚至能隔著無菌罩,看見他手背和脖頸側麵隱隱泛著青藍的血管。

顧晏坐在床邊的椅子裏,他交握的手指抵著鼻尖,沉默而專注地看著病**的人。

房內安靜極了,隻有營養機在工作著,偶爾在自動改換藥劑時會發出滴滴的提示音。

勞拉做好了全套準備,把自己消毒消得幹幹淨淨,卻在專門病房門口止住了腳步。

她看見那裏麵那兩人,就倏然紅了眼,連忙退回到除菌通道裏。

“怎麽了?”跟在她身後的喬被她撞了一下,扶住她的肩膀問。

“看著難受。”勞拉說,“我緩緩,你們先進去。”

林原在後麵苦笑了一聲:“別說你了,我每次上來都不太好受。但這可能還要持續一陣子。”

“院長他……就一直這樣嗎?”勞拉問,“那個罩子,一直要這麽罩著麽?”

那個無菌玻璃罩隔絕聲音,薄薄一層,卻像是把燕綏之圈在了一個孤島裏。

別人走不近,碰不到,甚至聽不見他的呼吸。

這對在乎他的人而言,實在是一種煎熬。

好在林原搖了搖頭說:“倒不是一直,現在保持無菌環境是因為我們剛給他做完急救,他現在基因狀況紊亂,針口傷口等等愈合很慢,直接暴露出來容易感染,影響之前的治療效果。我們打了極速愈合藥,保守估計四個小時吧,針口和切口順利愈合,這個無菌罩就能拿走了。之後環境是不是無菌對他而言不重要,畢竟他的問題出在基因裏。”

“那他會一直這樣睡下去麽?”勞拉又問,“會醒嗎?”

“不會醒的。”林原說,“這種時候的昏迷其實是一種自我保護機製,因為醒著的時候,那些生理上的不適反應會更清晰,而人總是趨利避害的。”

交代完所有事,林原沒多打擾,匆匆下樓進了實驗室。

儀器內的模擬實驗到了最關鍵的時候,他得回去全程盯著,一刻不能鬆懈。

喬和勞拉他們在這裏呆了整整四個小時。

這四個小時其實有點兵荒馬亂,中間燕綏之血壓和心跳分別調到過最低值以下,再度出現了紅色警告的痕跡,好在又被林原和研究員們硬生生拉回水平線以上。

淩晨4點22分,無菌罩自動發出一聲滴滴的提示,表示四個小時的預設已經到了。

樓下衝上來幾個研究員,小心翼翼地給燕綏之查了每個針口和切口,然後搖搖頭說:“不行,還得再延長一個小時。”

他們有些為難地看了屋內人一眼,斟酌著說:“針口和切口的愈合速度慢於預期,不算一個很好的狀態。一般來說,我們不建議這時候來探望,屋內的人越少越好,最多一個……”

這一個不言而喻,隻可能是顧晏。

人生頭一回轟老板,幾個年輕研究員都有點尷尬。

好在喬小少爺是個極好說話的人,他擺了擺手,主動招呼勞拉起身:“行吧,頂樓有副院長辦公室,旁邊配有幾間休息室,你們幾個最好都睡一下吧。別院長醒了,你們栽了。”

這話他最想跟顧晏說,但他也知道根本勸不了。

身為死黨,他太了解對方了。

這時候勸顧晏休息才是最傷人的做法。

他臨走前拍了拍顧晏的肩膀,把林原在走廊說的話挑了幾句告訴他:“林原說了,這種時候昏迷是好事,除非真有什麽事放不下丟不開,死活惦記著,否則都是昏迷的,這樣難受能輕點兒。你就當……院長隻是在睡覺吧。”

顧晏低低“嗯”了一聲。

他都已經做好長久的不眠不休的準備了,誰知半個小時之後,淩晨5點還差5分鍾左右,無菌罩裏的人眉心微微蹙了幾下。

顧晏有一瞬間的怔忪,以為自己看錯了。

然而無菌罩裏的人又小幅度地動了一下頭,眉心依然蹙著。

顧晏猛地起身來帶無菌罩前,他剛傾身彎腰,無菌罩裏毫無生氣的燕綏之忽然睜開了眼睛。

他的目光帶著一絲微微的茫然以及夢魘未退的焦躁,似乎沒有弄清自己身在哪裏。

他在這種茫然中眯著眼睛愣了幾秒,終於透過透明的無菌罩看見了顧晏,那一瞬間,眼裏的焦躁忽地就褪得分毫不剩。

林原說,煎熬下的人一般不會醒來,除非真有什麽事放不開,而這種可能小到萬分之一。

燕綏之偏偏成了這萬分之一的例外。

他沒有什麽放不開的事,倒是有一個放不開的人。

他知道這個人會難過,所以得睜眼看一看,因為他實在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