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情況,菲茲當然不可能回家。

顧晏抱著燕綏之進後座時,她當機立斷鑽進了駕駛座,切好目的地,幹脆地說:“車有我!你看著院長!”

顧晏愣了一瞬,“謝謝。”

這位自詡從不開快車的小姐一拍啟動鍵,黑色飛梭三兩下拐出城中花園,以最高速度直奔懸浮軌道,從天際輕嘯而過時,就像一道投射的光束。

後座改換了模式,車載急救儀和萬能藥箱全都彈了出來。

這些東西的接線和探針有十數根,看得出來它們極少被使用,還以最原始的狀態捆紮在一起。

菲茲悄悄看向後視鏡。

就算在這種時候,顧晏也沒有顯示出絲毫的慌亂來。從菲茲的角度,可以看到他沉眉斂目,冷靜地抓過那些接線和探針,冷靜地看了一眼捆紮線……

菲茲想提醒他那個捆紮線有個接口,找到那個接口一抽就開了,那些接線盒探針自然會鬆散開來。

結果她一個字都沒來得及說,就聽“啪”的一聲,捆紮線已經被人強行弄斷了

顧晏根本連接口都懶得去找。

菲茲忽然就不太敢說話了。

急救儀的一點點地跟燕綏之相連。在忙碌這些事的時候,顧晏異常沉默,看得出來他的動作很急,但臨到探針要刺進燕綏之皮膚的時候,他又會忽然放輕。

那些細如牛毫的探針紮進身體裏的時候並非毫無感覺,硬要形容的話有點像蚊子叮咬,不疼卻惱人。

它們一根接一根地紮上脖頸和手腕,燕綏之卻毫無反應。

急救儀開始工作,車載屏幕上的顯示一項一項亮起來心率、血壓、體溫、呼吸、氧氣飽和度……

那些數字隨著急救儀的工作不斷跳動著,但每一項都是帶著感歎號的紅色。

菲茲隻在後視鏡裏掃了一眼,就不敢看了,收回視線把飛梭機的行駛狀況又調整了一下。

如果燕綏之醒著,他一定會誇讚。城中花園到春藤總院,近一個小時的車程被菲茲愣是縮減到了27分鍾。

即便這樣,她都覺得這27分鍾漫長得像一個世紀,所以她無法想象顧晏會有多難熬。

車子在春藤門口穩穩停下,提前一步接到消息的林原已經等在了那裏。

他剛輪換著在休息室睡過一覺,精神充足的狀況下他的心情原本很好,誰知剛睜眼沒多久就接到這麽個壞消息。

“別往急救跑了,那邊不管用。”林原手裏是全息顯示屏,上麵同步滾著車載急救儀的數據。

拔下探針,那些數字已經不再跳動了,但依然滿屏紅色。

“直接去樓上!”林原說。

醫院的有軌擔架把燕綏之送進電梯,又以最快的速度送上實驗室所在的樓層。

實驗室的最裏麵連著實驗間,名字不好聽,但嚴格說來那裏的設備比一般急救室更齊全高端,在特殊情況下充當急救室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多虧林原的事先安排,那裏麵有用的設備已經早早打開預熱,研究員們嫻熟地把燕綏之安置妥當。

屏幕刷新,很快跳出了他的體征數據。

“這是已經打過抑製針又反複的?還是基因調整到時間了?”其中一位研究員低聲衝自己身邊的另一位研究員嘀咕,“後者還好,前者有點要命啊……”

另一位連忙用手指抵著嘴唇,衝他輕噓了兩聲,又從唇縫裏說道:“少說幾句不會憋死你,林老師還沒開口呢,你又都知道了?”

雖然嘴上是這麽說的,但那位研究員本身的臉色也沒好看多少。

事實上,看到屏幕上那些數據,實驗室的人臉色沒有一個是好的。

“你們先去休”林原給自己換上一副新的消毒手套,正要建議顧晏和菲茲去隔壁坐著等,但他看到顧晏,嘴裏的話就卡住了殼。

嗓子眼裏輪了兩圈,林原最終還是歎了口氣,指著玻璃房外的幾張座椅說,“算了,去那邊坐會兒吧,有得等。另外紮克?”

一個年輕研究員抬手示意:“在呢。”

“手續不能全省,把那些文件找出來讓人填一下。”林原交代著,轉臉對顧晏說:“你去把那些信息都填了,這邊有我。”

紮克應了一聲,帶著顧晏和菲茲走到外間。

光腦嘩嘩吐了一堆文件,紮克把仿真頁麵往他們麵前輕輕一推:“這些要填病患的信息,這邊填,額……請問他是您的?”

他瞄了一眼兩份文件下方的腳注,一板一眼地問:“您屬於近親屬還是其他密切關係人還是”

顧晏從玻璃房內的儀器台上收回目光,淺淺掃了一眼填表分類,沒等紮克介紹完就說:“我自己來,你進去吧,不用在我這裏耗費時間。”

紮克其實也想進去,裏麵也不知道什麽情況,麻不麻煩,需不需要更多人手。但就醫院而言,安撫和指導家屬配合同樣重要。他耐著性子說:“也不是耗費時間,這些協議條款還有一些東西都挺複雜的,我得例行解釋一下。”

菲茲在旁邊道:“他是律師。”

紮克:“……”

他二話不說,給了顧晏一個模板,忙不迭進去了。

玻璃房內,林原看見紮克進來還愣了一下,“你怎麽”

“人家什麽都懂,用不著我嗶嗶。”紮克迅速戴上無菌手套,衝林原感歎說:“當年在前樓急診輪崗的時候,哪次不是費盡口舌萬般解釋,我頭一回碰到這麽幹脆的,比我還趕時間催著我進來。”

林原轉頭,就見玻璃房外,顧晏低頭看著手裏的頁麵。

聽說他們這些名律師,掃起這些東西來其實快得很,一目十行還能一眼挑出重點。他看見顧晏很快翻到了最後一頁,握著電子筆飛快簽了名,一秒都沒耽擱。

紮克說得沒錯,這可能是他們見過的行事最利索的人了。

但簽完名後,顧晏卻並沒有鬆開文件。

他垂著眸子,看著那些已經掃過一遍的文件內容,長久而沉默地站在那裏。

玻璃上映照著室內的燈,有微微的反光。

明明看不清他的表情,明明他沒有任何激烈的反應,也沒有任何出格的話語,林原卻能從他身上感覺到一種濃沉而淋漓的情緒。

林原歎了口氣,衝那幫助手們比了幾個手勢,低頭忙碌起來。

“顧?”菲茲有點擔心顧晏的狀況。

她走近一些,看著顧晏手裏那些文件,“怎麽?有什麽問題嗎?”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神一般搖了一下頭:“沒有。”

理性告訴他,這些文件必然是要簽的,而且越快越不耽誤治療。但感性上,文件上一條一條羅列出來的可能會有的糟糕狀況和意外,卻讓人難以抑製地發慌。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後怕。

哪怕他再怎麽理智冷靜,也無法忽視、無法調節的後怕。

因為躺在儀器台上的是燕綏之。

因為有可能承受那些糟糕狀況和意外,會難受會痛苦的,是他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