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綏之跟顧晏去護士站的時候,姑娘們衝他倆告了一籮筐的狀。

當然,主要是對著顧晏,畢竟眾所周知他是賀拉斯季的律師。

在很多不了解職權的人眼中,他相當於賀拉斯季的監護人。

“每一次紮針輸液他都不配合,每一次!”

護士站的小護士們不像在病房那麽拘束,口罩都拉到了下巴。嘴巴開開合合跟蹦豆子似的,劈裏啪啦數了一係列罪狀。

“蛇形走位。”其中一個小護士手掌扭了個生動的s,“回回都能這麽擰著讓過針尖!平時躺在**不樂意動,這種時候靈活得不得了!”

顧大律師回想起賀拉斯季放風箏一樣兜著護士轉的場景,一臉冷漠:“有幸見識過。”

“喂他吃藥跟讓他服毒似的,有時候看他那一臉抗拒堅決不從的模樣,我都懷疑我自己不是個護士是殺手!”

顧晏:“……”

“艾米哦就是負責給他紮針的姑娘。”另一個特別潑辣的小護士抱怨,“人家剛值了一夜班,累得不行還被他氣哭了,我們哄了好一會兒才讓她平複下來回家休息,你說這位季先生是不是東西?”

燕綏之抱著胳膊聽戲似的聽了半天,輕飄飄地點評道:“肯定不是。”

小護士義憤填膺:“沒錯。”

顧晏:“……”

“那最後針紮了麽?”燕綏之問。

“啊?”小護士愣了一下,點頭道,“紮了,給他治療呢能亂省步驟麽?守門的警員看不過去幫忙紮的。”

燕綏之衝她笑笑,又跟顧晏對視了一眼。

兩人沒在護士站多耽擱,轉頭去了檢測中心。

賀拉斯季紮完針就被塞進了檢測室。

一方麵,這是三天一次的例行檢查。另一方麵,警員們可能也想看看這位嫌疑人病情究竟有沒有好轉,達沒達到出院的標準。再在醫院耗下去,他們可能會折壽。

等在檢測中心門外的人不多,跟上一次的熱鬧全然不同,正常的感染者都轉去了曼森和西浦聯合的感染治療中心。

賀拉斯季因為嫌疑人的身份,不方便四處轉院,成為少有的留在春藤的人。

大廳一片冷清,隻有守在檢測室門外的警員們板著臉朝這邊看。

燕綏之遠遠衝他們點頭算招呼,就近找了個位置,又拍了拍身邊的座位,衝顧晏道:“別顯擺長腿了,起碼還得等半個小時,你先坐下,我喜歡平視。”

顧晏順從地在他身邊坐下,淡淡說:“那光是坐下不夠,可能還得低點頭。”

燕綏之沒好氣說:“你怎麽不說再鋸個腿呢?我也就吃了基因修正的虧,林原淨把我往矮了修,等我恢複了你再看。”

顧晏很理性:“你確定再長五公分管用?”

燕教授指了指他:“住嘴。”

顧晏挑了挑眉,聽話地住嘴了。

警員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但看模樣是在閑聊,便轉回身去不再關注這邊。

燕綏之朝他們瞥了一眼,這才問顧晏,“關於我們這位當事人的行為,你怎麽看?”

“賀拉斯不信任醫院的人,不放心用在他身上的藥,警惕性很高。”顧晏說。

當然,不排除這位季先生天性如此,有著深重的被害妄想症。但燕綏之和顧晏覺得他是有原因的。

什麽樣的人會有這種心理呢?

“我傾向於他不是搖頭翁案的直接凶手。”燕綏之說,“凶手往往沒什麽可怕的,因為危險來自於他自己。但他又知道一些常人不知道的內幕,或者懷揣一些東西,這讓他篤定自己會被人盯上。”

這跟他們最初的直覺相合賀拉斯季似乎是故意的。

他故意把自己置於警方的監控下,故意被安置在公共區域中,故意引起民眾的關注,讓無數眼睛盯著自己。

這讓他覺得更安全。

半個小時後,檢測室的提示燈變了顏色。大門打開,賀拉斯季在一群警員的盯守下衝自己的律師打了聲招呼:“總算想起我這個當事人了?”

顧晏平靜道:“不一定,這取決於你編不編故事。”

賀拉斯季眯起眼睛:“那你們等在這裏是什麽意思?”

燕綏之微笑說:“第一時間幫你核查一下檢測報告。鑒於你每天都能惹惱一群人,我們有必要盯著點,以免你不聲不響就被毒死了。”

聽到這略帶嘲弄的話,賀拉斯季反而意味不明地笑了,“哈,你這實習生有點意思。看來我沒委托錯人,你們還是聰明的,那幫我看著吧。看在這份上我跟你們說真話。”

燕綏之:“說個真話可真是辛苦死你了。”

賀拉斯季:“……”

他們跟警員一起進了檢測室旁邊的分析室,第一時間拿到了新鮮出爐的檢測結果。

這時候的檢測結果還沒來得及從醫生護士手上經過,也還沒傳上查詢儀,不會被動手腳。

顧晏大致翻看了一遍,卻並沒有發現什麽特別之處。

“跟之前幾次檢測沒什麽區別。”他對賀拉斯季說,“由此可見,目前你還是安全的。”

賀拉斯季皺了皺眉,似乎有點不太相信。

“晚點我會把你的檢測結果給專家再看一遍。”顧晏說。

賀拉斯季回過神來,轉著眼珠傲慢道:“老實說,專家我也不太信。”

燕綏之:“那你自己研究吧。”

賀拉斯季:“……”

旁邊在看同式樣檢測單的警員們黑著臉,如喪考妣。

因為嫌疑人賀拉斯季的感染程度雖然減輕了一點點,但離治愈還遠得很,不足以出院。

“哎我就不明白了,又不出疹子又沒死要活的,我他媽也是服了!還真沒見過這樣的感染。”

一位耷拉著青黑眼圈的警員朝賀拉斯季瞥了一眼,小聲爆了句粗,又咕噥道:“要不是……我都要懷疑春藤醫院在包庇嫌疑人了。”

“說什麽呢!”另一位警員輕聲喝止。

“反正我已經遞交了申請,最好能把嫌疑人轉到感染治療中心去,那邊更能對症下藥不是麽?”黑眼圈警員又說。

賀拉斯季零星聽到幾句,朝那個黑眼圈警員瞥了一眼,雙眸眯了起來,垂在身側的手指極輕地動了幾下。

似乎想做什麽,不過很快他又反應過來,將手插進口袋裏衝警員說:“幾位,聊完了沒有?我要回病房跟我的律師詳談,你們可以提交各種有用沒用的申請,但無權剝奪我這份權利。”

警員們臉更黑了,但又無從反駁,隻能厭惡又煩躁地掃視著幾人。

這種厭惡的眼神落在燕綏之自己身上,他其實毫不在意。但看向顧晏,他就不太舒爽。

於是他側了側身,剛好能擋住警員落在顧晏身上的視線。動作自然得就像他在當院長時,偶爾不動聲色又風度翩翩地護短一樣。

他衝賀拉斯一抬手,玩笑般地衝警員道:“瞪這位季先生可以,瞪我們不行。”

警員:“……”

十分鍾後,他們和賀拉斯季麵對麵坐在了病房裏。

警員心不甘情不願地幫他們關上了門,病房內一切監控設備的指示燈都熄了。

顧晏給輸液室的菲茲發了一條信息,又把賀拉斯季的幾次檢測報告發給林原,收起屏幕看向當事人:“到你履行承諾的時候了,季先生,我要聽真話。”

賀拉斯季撥弄著手指,聞言抬起眼來。

他這次沒像之前那樣,張口就開始講故事。而是思考斟酌了片刻,意味深長地看向顧晏,問道:“如果我是一個好人,你是不是會讓我被無罪釋放?”

顧晏平靜道:“當然。”

“那……如果我有罪呢?”賀拉斯季說。

顧晏依然一臉平靜,“我依然會維護你應有的權益。”

聯盟一級律師的陳列牆上就有這樣一句話:

如果你是凡人,我絕不會讓你被拉下地獄。如果你是魔鬼,我會送你去最合適的地獄。

該是10年的刑期,我不會讓你被判11年。該是有期,我不會讓你被判死刑。

顧晏看著賀拉斯季,說:“庭審很大可能會提前,你如果不想承擔不必要的罪行,那我建議你別對我撒謊。”

賀拉斯季朝窗外看了一眼,出神片刻,終於開口說:“好,那我給你一句真話。搖頭翁案我不是凶手,但每一個現場我都踏足過,那裏應該還能找到我殘留的痕跡,驗出我的dna,那些老人中的怪毒,我的住處和行李裏都有,籠子上有我的指紋。我甚至知道他們為什麽會被關進籠子裏,還有很多相關的細節。你有什麽辦法讓我被判無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