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綏之想起之前的案件資料上寫著,約書亞·達勒的住址是金葉區94號,入室搶劫案的受侵害人則住在93號,就在達勒家隔壁。

然而這破地方房子擠著房子,沒有一條直線,一間房子恨不得有東南西北四個隔壁,根本看不出受害人家是哪一個。不實地找一下,連案子都理解不了。

怪不得顧晏接了委托後,第一時間就買了飛梭票。

“……我推薦?”顧晏的聲音不高,但也沒有刻意壓低,所以即便燕綏之沒打算聽,有些語句還是在他走神的間隙裏鑽進了耳朵。

“今天是怎麽了,一個兩個都把我當中介。”顧晏語氣很淡,“這種事你應該去找事務官,他可以給你挑到合適人選,我這隻有實習生。”

因為聽見了“實習生”這個詞,燕綏之轉頭看向了顧晏,然而對方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好像麵前這個實習生是死的。

對麵不知說了什麽,顧晏又不鹹不淡地刺了一句:“你還真是不挑。”

燕大教授通過這幾句話進行了一個合理猜測——通訊那頭的人似乎要找一個合適的律師,做谘詢或是接案子,也許因為時間緊或者別的什麽原因,連實習生都不介意。

燕綏之的眼睛彎了起來,他以舒服的姿態倚靠在椅背上,心說老天還是很照顧他的,剛說著缺錢要外快,財路就來了。

然而……

顧晏略一思索,幹脆地衝對方道:“去找亞當斯吧。”

“……”燕綏之保持著微笑的表情重新扭開頭。

去你的吧,氣死我了。

“在看什麽?”顧晏切斷通訊後,順著他將目光轉向窗外,卻一時沒找到目標。

“你的當事人。”燕綏之嘴角含著笑意,卻沒正眼看這斷人財路的混賬玩意兒一眼。看得出來他心情不怎麽樣,因為張嘴就開始損人:“約書亞·達勒,就在那條巷子裏,大概正要回家,背後還背了個麻袋,麻袋口上有一團亂七八糟的毛……”

他說著眯了眯眼,頓了一下又糾正道:“好吧,看錯了,背的是個人。”

“……”

根據他的描述,顧晏在雜亂的巷子裏找到了那個身影,“背的是羅希·達勒,至於後麵跟著的那個男人……”

“司機。”燕綏之道,“剛才看著他從那輛出租駕駛座上下來的。不過我很驚訝,約書亞·達勒居然會坐車回家。”

酒城遍地黑車,價格並不便宜。實在不像一個飯都快吃不起的人會選擇的交通工具。

顧晏皺起了眉,衝燕綏之道:“吃完去看看他。”

“不是說明天?”

“既然已經到這裏了,提前一點也無所謂。”

這家餐廳的羊排火候剛好,肉質酥爛,分量其實不多,搭配一例熱騰騰的濃湯,對燕綏之來說慢慢吃完正合適。

顧晏看著他的食量,難得說了一句人話:“還要不要菜單?”

燕綏之有些訝異,心說這玩意兒居然會口頭上關心人吃沒吃飽。他搖了搖頭道:“我一頓也就吃這麽多。”

“建議你最好吃飽一點。”顧晏一臉冷漠:“不要指望我會陪你一天出來吃五頓。”

“……”

這麽會說話的學生我當初是怎麽讓他進門的?

燕綏之默然兩秒,麵帶微笑:“不勞大駕,我自己有腿。”

他們兩人走進擁擠的矮房區時,這一片的住戶剛好到了飯點,油煙從各個打開的窗戶裏散出來,穿插在房屋中間的巷子很窄,幾乎被油煙填滿了,有些嗆人。

先前在樓上俯瞰的時候,好歹還能看出一點依稀的紋理,現在身在其中,燕綏之才發現,這哪是居住區啊,這分明是迷宮。

三兩下一轉就分不清東西南北了。

燕大教授心說還好不是自己一個人來,否則進了這迷宮,大半輩子就交代在這了。

顧晏神奇地在這片亂房中找到了排號規律,帶著燕綏之拐了幾道彎,就站在了94號危房門外。

它是這一片唯二沒有往外散油煙的屋子,另一個冷鍋冷灶的屋子就緊挨著它。

燕綏之嘀咕著猜測:“那個沒有開夥的房子不會就是93號吧?”

顧晏已經先他一步找到了門牌號:“嗯,吉蒂·貝爾的家。”

吉蒂·貝爾女士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太太,在遭受搶劫的過程中後腦受了撞擊傷,如今還躺在醫院裏。如果她能醒過來指認嫌疑人,那麽這件案子的審判會變得容易許多。可惜她還沒睜眼,而且近期沒有要睜眼的趨勢……

現在約書亞·達勒需要極力證明他自己的清白,而控方則在收集更多證據,以便將他送進監獄。

顧晏低頭讓過矮趴趴的屋簷,敲響約書亞·達勒的門。

燕綏之站在旁邊,同樣低著頭避開屋簷,給自己不算太好的頸椎默念悼詞。

“誰?!”裏麵的人顯然不好客,一驚一乍的像個刺蝟。

“你的律師。”

片刻後,那扇老舊的門被人從裏麵拉開,“吱呀”一聲,令人牙酸。

約書亞·達勒露出半張臉,看清了外麵的人,“你不是說明天見嗎?”

燕綏之一點兒也不客氣:“進屋說吧。”

約書亞·達勒:“……”

“保釋獲準了,怎麽也能高興兩天吧?你這孩子怎麽還是一副上墳臉?”燕綏之進門的時候開了個玩笑。

約書亞·達勒收起了初見時的敵意,悶聲道:“我妹妹病了。”

他說著眼睛又充血紅了一圈,硬是咬了咬牙根才把情緒咽回去,沒帶哭音,“她一直蹲在看守所門外等我,現在病了。”

燕綏之走進狹小的臥室,看了眼裹在被子裏的小姑娘,用手指碰了一下她的額頭:“燒著呢,她這是蹲了多久?”

約書亞·達勒:“應該有五天了,她等不到我不會回家的。”

“有藥麽?”顧晏掃了一圈,在桌上看到了拆開的藥盒。

“喂過藥,也不知道管不管用。”約書亞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在臥室轉了一圈後,又拿了一件老舊的棉衣來,壓在了羅希·達勒被子外麵,“希望能快點出汗。”

燕綏之瞥了眼落灰的廚台,問道:“吃藥前吃過東西麽?”

約書亞·達勒搖了搖頭:“沒有,她吃不進去,隻說暈得難受。”

“那不行,得去醫院。她這是連凍帶餓耗出來的病,光吃這藥沒用。”

被褥加上棉衣格外厚重,顯得被壓在下麵的小姑娘愈發瘦小,隻有小小一團,嘴唇裂得發白。

約書亞·達勒揪了一下頭發,轉頭就開始在屋裏翻找。

他著急的時候有些嚇人,重手重腳的,活像跟櫃子有仇。

“你拆家呢?”燕綏之納悶。

約書亞·達勒:“找錢。”

顧晏搖了搖頭,拎起**那件棉衣,一把將被子裏的小姑娘裹起來,衝燕綏之道:“叫車。”

約書亞·達勒蹲在櫃子前愣了一下,捏緊了手指,強著脖子道:“我能找到錢,還剩一點,夠去一次醫院。”

“知道,回來還我們。”燕綏之丟了一句給他,轉頭就出了門。

這句話奇跡般地讓約書亞·達勒好受了一點,收起了他的強脾氣。他急匆匆跟在兩人身後,叫道:“有車,巷子裏就有車!”

他一出門就直躥進旁邊的巷子裏,衝裏麵一間黑黢黢的屋子喊了一聲:“費克斯!”

約書亞·達勒所說的車,就是燕綏之在樓上看到的那輛。

那位司機就住在這巷子裏,被約書亞喊了兩嗓子,便抹了嘴跑出來,拉開駕駛室的門坐了進去。

“去醫院?”名叫費克斯的司機發動車子,問了一句。

他的聲音極為粗啞,聽得人不大舒服。

燕綏之坐在後座,一聽這聲音便朝後視鏡裏看了一眼。這司機還是個麵熟的,臉上有道疤,之前載過他和顧晏。

“對!越快越好!”約書亞·達勒焦急地催促。

費克斯沒再說話,一踩油門車子就衝了出去。

“我之前在那邊樓上的餐廳吃飯,剛好看見你們車開進巷子。”燕綏之說,“還納悶你身上哪來的錢叫車,原來是認識的。”

“嗯。”約書亞·達勒一心盯著妹妹,回答得有點心不在焉,“屋子離得很近,經常會在巷子裏碰見。上午我去看守所找羅希的時候,剛好看見他在跟羅希說話。”

費克斯在前麵接話道,“我剛好從那裏經過,看見她蹲在那裏快要暈過去了,畢竟都住在一個巷子裏,總不能不管。”

約書亞·達勒粗魯慣了,聽見這話沒吭聲,過了好一會才想起來,補了一句:“謝謝。”

費克斯在後視鏡裏瞥了他一眼,“別那麽客氣。”

他們去的是春藤醫院,離金葉區最近的一家。

這家醫院倒是很有名,在眾多星球都有分院,背後有財團支撐,半慈善性質,收費不高,對約書亞·達勒來說非常友好……

哦,對目前的燕綏之來說也是。

這也意味著這裏異常繁忙,來來回回的人活像在打仗。

等到把羅希·達勒安頓在輸液室,已經是一個半小時之後了。

約書亞·達勒在輸液室幫妹妹按摩手臂,燕綏之則等在外麵。

等候區的大屏幕上一直在放通知,說是春藤醫院本部的專家今天在這邊坐診一天,一共十位,嚴肅至極的照片咣咣咣放出來的時候,活似通緝令。

燕綏之靠著窗子欣賞了一番要多醜有多醜的證件照,餘光瞥到了屏幕旁邊的醫院守則。裏麵明晃晃有一條,列明了目前能做基因微調手術的分院名稱及地址。

“基因微調……”燕綏之眯了眯眼。

“你說什麽?”顧晏怕當事人兄妹倆活活餓死在醫院,出門去買了點吃的,結果剛回來就聽見燕綏之在嘀咕著什麽。

“沒什麽。”燕綏之瞥了眼他手裏打包的食物,“這麽多?你確定那兩個餓瘋了的小鬼胃能承受得住?餓久了不能一下子吃太多。”

顧晏沒理他,兀自進了輸液室,沒過片刻又出來了,手裏的東西少了大半,但還留了一點。

他走到窗邊,自己拿了杯咖啡,把剩下的遞給了燕綏之,正繃著臉想說點什麽,大門裏又呼啦湧進來一大波人,驚叫的,哭的,喊“讓一讓”的,亂成一團。

兩張推床從麵前呼嘯而過的時候,燕綏之隱約聽見人群裏有人提了句管道爆炸。

他眉心一動,用手肘拱了拱顧晏,道:“誒?說到爆炸我想起來,你給我的卷宗裏爆炸案好像格外多。”

顧晏手肘架在窗台上,喝了一口咖啡,“嗯”了一聲。

燕綏之問道:“接那麽多爆炸案幹什麽?”

過了有一會兒,顧晏咽下咖啡,道:“我有一位老師,半年前死在了爆炸案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