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妮斯發的信息喬並沒有立刻看到。

兩個小時,整整兩個小時,他一直忙於聯係各種可以聯係的人,查港口安檢記錄、寵物托運記錄,往來旅客記錄……

一切通過他們的關係網能找到的登記記錄,一切有存留的監控影像、照片視頻,統統都要。

他的通訊沒有停過,掛斷一個就新撥一個。看上去繁忙至極,兩個小時沒有停過唇舌,以至於活生生把嘴唇說得起了一層幹皮。

福利院的院長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一個勁地朝燕綏之和顧晏投去詢問的眼神。

“沒事。”顧晏朝喬的方向看了一眼,沉聲道:“……他隻是需要一個發泄的途徑。”

他們這會兒已經不在那個狹小的檔案室了,而是在檔案室隔壁的一間會客廳裏,柯謹安安靜靜地坐在靠窗的沙發裏,起初依然盯著窗外的高枝,但沒了灰斑雀之後,他就收回了目光,定定地看著虛空中的某一點發呆。

喬背對著所有人,站在某個牆角,一邊掩著額頭,一邊連珠炮似的跟通訊對麵的人說著話。

燕綏之身份不便,通訊錄裏的名字寥寥無幾,也沒什麽可聯係的。

倒是顧晏,找了一些可信的朋友,也包括本就關心柯謹情況的勞拉。

得知大致情況,勞拉耗盡平生修養還是沒忍住蹦出一句咒罵,接著這位上學時期就風風火火的女士丟下一句話:“你們在酒城?我現在就去港口!”

喬嗓子都說啞了,聞言他轉過頭遠遠衝顧晏道:“勞拉?她要現在過來?太趕了,其實不必要。”

他看上去其實很冷靜,不像尤妮斯誇大的那樣“瘋”,唯獨眼睛裏一圈泛紅的血絲顯露出了他的情緒。

勞拉聽見了他的聲音,在通訊裏說:“沒什麽必要不必要的,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去了能幹什麽,但管他呢,我現在就想去找你們!哪怕陪柯謹說說話呢。”

她說完便掛了通訊。

喬又撥起了新的通訊,反反複複的話說了無數遍。

直到他翻著通訊錄,發現所有可信的人他都已經找完了,撥無可撥。他低著頭,上上下下把通訊錄看了好幾遍,終於收起了屏幕。

他就那麽麵對著牆沉默著站了一會兒,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轉過身來,目光落在了柯謹身上。

柯謹還在發呆,渾然不覺。

喬長久地看著他,輕聲走過去,在柯謹麵前站定。

他微微抬手,看起來像是想要抱一抱對方,但遲疑了一會兒又收了回去,手指緊捏成了拳。

他站了一會兒,然後蹲下身。

一直在發呆的柯謹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麵前多了一個人。

喬抬著頭,從他的角度看過去,柯謹微微頷首,目光從低垂的眼睫裏投落下來,安靜地看著他。那一瞬間,居然有種極其溫和的錯覺。

這種目光讓人格外承受不來。

喬牙關處的骨骼動了動,像是咬緊了又鬆開,然後啞著嗓子衝柯謹低聲說:“對不起……”

對不起,查了這麽久,卻遺漏了這樣的細節……

對不起,沒能早點翻出真相,讓你在沉默的世界裏等了這麽多年……

柯謹的目光動了一下,像是精神聚集了片刻,又因為一些生理上的不可抗力散了下去。

他就這麽垂著眸光看著喬發了一會兒呆,又被窗外的聲響引走了目光。

隻是這麽一個視線的轉移,喬就受不了似的低下頭頭,眼睛紅了一圈。他皺著眉,閉著眼睛捏著鼻梁,蹲跪在那裏半天沒再說話。

燕綏之的目光剛垂下來,就感覺自己的臉被人碰了一下。

他轉過頭,就見顧晏衝門口偏了偏頭。

他愣了一下,當即意會,悄悄起身。三人前後出了會客室,給他們帶上了門。

“你們在這邊坐一會兒,我讓人把備好的茶點送來。”

“不用了。”

“要的。”老院長不由分說把他們摁進隔壁的空屋,道:“進去坐著。”

他說著,又瞥了一眼喬和柯謹呆的房間,歎著氣走遠了。

修葺中的福利院別的不多,閑屋最多。兩人在旁邊的屋裏剛坐下來,老院長就真帶著茶點回來了。

燕綏之他們起身幫忙,把茶點擱在高腳桌上,這才又坐下來。

“年紀大了,餓一會兒就不太舒服。”老院長咕噥著,“我給隔壁那兩位也留了點茶點,過會兒等他們出來也吃一點,臉色太差了。”

他說著,低頭慢慢喝了一口茶。

燕綏之的目光在他臉上掃了一圈,道:“院長,你有話想說?”

老院長動作一頓,又把茶慢慢咽下去,遲疑了片刻才道:“是有話,但我還沒想好這話跟你們說了,會不會給你們帶來麻煩。”

燕綏之轉了轉杯子,衝他溫聲道:“您說說看,聽了才知道麻不麻煩。”

“我剛才聽了一耳朵,你們說的那些……讓想起我之前碰到的一件事。”老院長說。

其實在這之前,他對一些事情是避而不談的。

但是剛才在隔壁,這幾位年輕的客人們在撥通訊交代事情的時候,全然沒有避開他這個老頭。顯然對他先釋放出了絕對的敬重和信任。

那麽他如果知道些什麽卻閉口不說,就有些辜負這幫年輕人的善意了。

“在這之前,我這個福利院關了好幾年,你們知道的吧?”老院長說。

燕綏之道:“略有耳聞,但聽說的是暫時關閉。”

所以他才在遺產分配裏依然給這邊留了一份。

老院長點了點頭道:“對,那時候對外說的是經營出了點問題,暫時性關閉。但實際上,我真的有想過不再開放的。”

“為什麽?”

老院長卻沒有直說原因,他出神了片刻,說,“你們可能不太知道,我年輕的時候是供職於聯盟政府的,監管的就是福利院、孤兒院還有一些慈善基金,後來被調到了酒城。那時候酒城比現在還要亂,剛來的時候特別絕望,覺得這輩子也就耗死在這裏了。後來可能走了狗屎運,碰上了一個好心的財團要跟酒城政府搞聯合,想拉一把這邊……”

聽到這些,燕綏之目光微動,卻沒有說話。

倒是顧晏應了一句:“略有耳聞。”

酒城的基礎建設有大部分是在那個財團的支持下翻新升級的,不然就真是名副其實的星際貧民窟和垃圾場。

“其實那不是一個財團,是兩家匿名聯合的。”老院長道,“非常有心的人,很善良。最初的資金款項也都用在了地方,看看酒城現在還在使用的設施就知道。但好景不長,後來款項的去處就開始越來越不明朗了。這當中水太深,我剛調來酒城,有頭銜沒實權,想扭轉也無從下手,後來工作做得實在有違本心,才幹脆脫離公職,自己辦了這家福利院。”

“大概是十多年前吧,德卡馬那邊出了一個係列案。”老院長回憶說,“主犯是個醫院的副院長,主要負責的是技術研究方向,被指控借著治療名義拿病患大搞基因試驗,害了不少人。哦對了,這案子你們可能聽過,當初受理這件案子的是燕先生,你們不是他的學生麽?”

這段話聽到一半的時候,燕綏之和顧晏就已經皺起了眉,隻是很快又正了神色。

聽到老院長的問話,他們點了點頭道:“確實知道。”

“當時燕先生受理的那次,那位被告是無罪釋放的。不過在那之後,他又被告上了法庭,那次罪有應得,進了監獄。”老院長說,“其實這個案子還有一些後續。”

燕綏之:“後續?”

“對。那位被告進行基因試驗的主要大本營除了德卡馬,其實還有酒城。而酒城這邊的規模比德卡馬那邊大得多,最初瞞天過海的建設和運轉,頂的都是政府名義,用的是那個好心財團出的資金。”老院長說,“這件事因為涉及的主要是酒城政府,未免這邊變得更亂,都是秘密處理的。除非政府高層,其他人查也查不出什麽。我還是靠著原本的職位和人脈,才知道一些。”

老院長歎了口氣道:“我那時候性格還比較衝,知道之後氣不過,把自己當職時的信息全都篩查了一遍,貢獻了一些關鍵證據。最終導致酒城政府人員大換血,那個財團也中斷了對酒城的資金支持。之後又順水推波,把在酒城的審查推到了德卡馬。好幾年前,德卡馬不是搞過一次革新麽,所有居民全部做了身份審核和住址更新。”

那次審核燕綏之倒是印象深刻,因為登記住處的時候,係統跳了半天,把他的經常居住地默認成了長途飛梭機。

老院長又繼續道:“其實本質是在對德卡馬做一次清查,據說背後的推手就是那個在酒城被坑過的財團。我從政府的朋友那裏得知,那次其實警示了不少人,陰溝的耗子們要不被打死了,要不就緊急搬了家。”

都說柿子挑軟的捏,老院長因為那一係列事件得罪了人,福利院被迫關閉。

他一度覺得麻煩纏身令人頭疼,想過要徹底遠離這些,自己養養花種種草,何必去管別人的死活。

直到最近,他收到了燕綏之的遺產饋贈,才在觸動之下改了主意。

“我之所以覺得這事跟你們有些關聯,是因為我在查那些關鍵性證據的時候,以及福利院被迫關閉前後,都見到過你們在找的牧丁鳥。”老院長說,“不過當時隻覺得這鳥稀奇,沒多想。”

顧晏皺眉想了想,問道:“您說的那個財團,背後的匿名資助者是誰?”

能推波助瀾地清查酒城又清查德卡馬,手裏必然握著些東西,也必然知道些關鍵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