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晏也不是第一天見他耍賴,早就習慣了。

“這種口味很少見。”他嚐了一口,雖然放了有一會兒了,酒已經醒過了頭,但味道還不錯。

燕綏之閉上眼睛,“嗯”了一聲,一副想繼續睡的模樣。

又過了一會兒,他才閑聊似的說:“這酒的味道我很喜歡,剛進口有股很淺的豆蔻香,我一直覺得還混著更淺的金絲月季味,之後會有小紅莓和甜木果味,但是單喝後味偏膩,加一片黃檸檬剛好,嚐出來沒?”

“……”

這人恐怕是舌頭成的精。

剛才就那麽隨便一喝的顧律師又抿了一口。

燕綏之後腦勺長眼:“別偷偷摸摸再喝一口了,我知道你當年的品酒課沒好好上。”

當初在梅茲大學,所有人大三都有一門必修課,叫品酒。大概是提前為學生今後裝逼扯淡打好基礎。

學生們非常樂意上這課,一周一回,每次什麽都不用帶,隻要拎上自己的酒杯包,進教室就把一套空酒杯在桌上排好,不同的杯子喝不同的酒。

一節課能喝到七八種,當然,每種都隻有一杯底,淺嚐輒止。

有時候能喝到口味非常棒的,有時候就一言難盡,這種驚喜和驚嚇交錯的感覺特別吸引那些年輕學生。

但是顧晏對酒興趣一直不太濃,再加上那時候特別忙,這門課缺勤了不少,光被燕綏之碰到的就有好幾回。

他當然不是不會品,隻不過喝不出燕綏之說的這麽多層味道。

當初好好上課的人也一樣,有的人能喝出豐富的層次,有的人能感受到比較明顯的幾種味道,還有的人認為就是“好喝的酒”和“難喝的酒”。

顧晏大概屬於第二種人。

他把自己喝到的味道跟燕綏之對比了一下,總結道:“嘴太挑。”

燕綏之眼也沒睜,抬手就在他下巴上撓了一下,“胡說八道。”

顧晏隨他撓,“為什麽喜歡這種味道?”

“很像我家花園的味道。”燕綏之說著又補充道,“小時候住的舊宅花園,圍牆上掛著長藤月季,地上是白豆蔻、小紅莓、扶桑還有一株蘋果樹和一株甜木果,還有旱金蓮和晚香玉……太多了。常年微調控溫,所以看上去非常熱鬧。後來我試著在自己住處複原那個花園,找高霖……哦,就是給你送燈鬆的那位,找他買了不少花種樹種。”

“種成了麽?”顧晏把酒擱在床頭櫃上,微微調整了一下姿勢,讓燕綏之靠得更舒服一些。

燕綏之很坦然:“他認識我之後,就再也不賣幼嫩的花種樹種了,覺得賣出去就是送死,說看見我的花園就心絞痛。”

“……”

“你居然還笑?”

顧晏否認:“沒有。”

燕綏之翹了翹嘴角:“別否認,你胸口動了一下。”

外麵突然起了一聲雷,窗戶都被震出了嗡嗡的輕響,接著便是更大的雨。

“我以前非常不喜歡這種天氣。”燕綏之又說。

他聊完一個話題,又很隨意地開了另一個。

顧晏朝他看了一眼,從他的角度隻能看到燕綏之烏黑的發頂。

但即便看不到表情,也能從語氣中感覺到,燕綏之很放鬆。就像昨晚答應的那樣,不管想到了什麽,看到了什麽,不管有趣還是無聊,哪怕隻是路邊新長出一支花,都可以說給顧晏聽。

顧晏心情忽然就變得不錯。

準確地說本就不錯,這會兒變得更好了。

剛才喝下去的兩口金酒慢慢起了點作用,明明量少得不足一提,卻莫名讓人有些微醺的感覺。

他索性也闔上眼,順著燕綏之的話問道:“為什麽不喜歡?”

燕綏之笑了一下,“我十來歲的時候很懶,不喜歡會出汗的事情,假期在家不是窩在花園裏畫畫,就是窩在花園裏看書。夏天不常會有暴雨麽?說來就來的那種,每次我都會被淋到,很狼狽,偏偏那時候少爺脾氣,要麵子,死活不承認是不看預告忘了架傘的緣故。我母親喜歡逗我,就總說她最喜歡暴雨天,她在屋裏喝著茶,看著我在花園四處逃竄。”

“後來他們過世了,碰到暴雨天我也會站在窗邊看看,不過沒什麽滋味,心情不是很好,一般那種時候誰找我誰倒黴。”燕綏之翹了翹嘴角,“一般碰上這種天氣,我都會在辦公室或者家裏呆著,喝一點這種金酒,以免氣跑太多人。”

“所以你之前倒了一杯?”顧晏說。

燕綏之“嘖”了一聲,“聽話聽重點,你怎麽老記著這酒。”

“什麽重點?”

“重點就是以後對這種糟糕天氣的偏見要變了。”燕綏之說。

“為什麽?”

燕綏之:“因為最近兩次碰上這種天氣,兩次我的腰都不太舒適,你就說說吧,你是不是對這種天氣有什麽特殊興趣?”

顧晏:“……”

顧大律師沉默半天,愣是沒找出什麽辯解之詞,隻能以後努力改善這種片麵印象。

不過說到暴雨天,他也少見地提了兩句久遠以前的事:“我小時候看見雨天也很頭疼。”

“是麽?為什麽?”燕綏之隱約能想起當年歲時候的顧晏,聽到這話時,又故意在腦子裏往小縮了一圈。想想就忍不住帶上了笑意。

“我的外祖父擔心我跟傻子一樣出去瘋,滾得一身泥回來,一到雨天就給我一本法典,讓我依次背法條。”顧晏現在說起來,還帶著一點淺淡的無奈。

燕綏之:“你那時候多小?”

顧晏:“五六歲吧。”

“……你是親生的嗎?光是聯盟憲法典、民法典、刑法典三本摞起來就有你高了吧?”燕綏之又開始不說人話。

顧律師沉默了片刻,終於還是沒忍住刻薄了一下自己的老師兼戀人:“恕我直言,那可能是你五六歲的身高,不是我的。”

燕綏之轉頭逼視他,被顧晏準確地蒙住了眼睛。

外麵的暴雨反襯出屋內的安逸。

他們好像是第一次這樣親昵地靠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無關痛癢的話題,偶爾擠兌兩句,偶爾會笑起來。

到最後困意又卷了上來,兩個人靠著快要睡過去。

睡著前,燕綏之咕噥了一句:“顧晏,有時間陪我去一趟赫蘭星,帶你去看看我的父母。”

顧晏“嗯”了一聲,應道:“還有我的外祖父。”

……

說是補眠,顧晏也隻補了一個多小時。

10點左右,他跟燕綏之已經坐在了客廳的沙發裏,同樣醒過來的還有喬。他伸著懶腰,頂著兩個掉到臉頰的黑眼圈,在沙發上仰得像個“屍體”。

“困成這樣何必自我折磨?”燕綏之擱了一杯新泡的咖啡在他麵前,自己端著牛奶,挑了個最舒服的椅子坐下來,姿態相當優雅,一點兒也看不出來腰不太舒適。

喬少爺仰了半天,終於詐屍,坐起來搓了搓臉,灌下一杯黑咖,道:“渾身的肌肉都在提醒我,不能放縱。”

身材廢了以後怎麽拐柯謹。

喬少爺內心如是說。

他吃了點早餐,開了個健身單車。有了上回血的教訓,喬現在開始躲著跑步機走了。他坐上單車,沒扶車把。腳上蹬著,手指則在翻著智能機。

“我昨天拉著我姐聊到淩晨三點,當然,沒讓她知道不該知道的。”喬說翻出一張鬼畫符一樣的頁麵,道:“討論了一堆,可能都是些很細節的東西,挺亂的。我也不知道院長你還能不能記得了。”

他說著,又有些頭疼的模樣,“哎……其實我們也不知道該從哪裏下手比較好。”

燕綏之朝顧晏看了一眼,又衝喬笑了笑,問道:“如果,實在不知道從何問起,而你又不那麽介意的話,可以試著說一說你跟你姐覺得你父親做過些什麽,哪裏令你們疑惑,這樣我也比較容易找到醫療案裏哪些細節是跟你們有關的。當然,你可以選擇說一部分,保留一部分。”

喬愣了一下。

他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糾結,又在看向顧晏和燕綏之的時候慢慢穩下來,道:“對啊,這樣其實容易得多。”

他昨天一夜一直在頭疼,因為燕綏之接觸的醫療案屬於下遊的案子,從下遊往上遊推,尤其在不告訴燕綏之背景的情況下,真的很難對接,無從下手。但如果調轉一下,從上遊往下遊走,就順手多了。

“如果是其他人的話,我現在已經轉頭就走了。但是你們……我放心的。”喬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