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顧大夫(一)

小可說明了來意,張湛很爽快的幫他翻找起一個月前的病曆,不到五分鍾,那份屬名叫林怡的病曆就擺在了小可的麵前。他翻開病曆看了幾眼,上麵全是些他看不懂的數據和指標。張湛也瞧出了小可的迷茫,他看了一眼手表,便坐到小可身邊,“你想查什麽?”

“我想知道她生的那個孩子的情況。”

張湛每天的工作量很大,對方又是一個月以前的病人。他細看了病曆的最後幾頁,才想起來這名病人的情況,這時竟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他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才說:“那是個死嬰。”

“畸形兒是吧?”

張湛沉重的點了點頭,“沒錯,我見過那個死嬰,而且那台手術就是我做的。”他又加了一句,“是剖腹產。”

張湛喝了一大口水,冷靜了半天才說起他對那個死嬰的記憶。

“那個嬰兒不到六個月就早產將要出生了。為了病人的生命安全,不得不提前給她做了引產。隻是那嬰兒的個頭卻比正常孩子大。而且彩超裏看到它的身材並不像正常嬰兒那樣。為了孕婦考慮,隻好進行了剖腹產。哪想到那孩子一取出來,我和護士都……”

他深深的吸進一口氣,好半天才吐了出來。想必是那段回憶給他帶來的震撼太過強烈,每每想到都會承受過大的壓力。恢複平靜後張湛繼續說:“我和助產的護士都有十來年的接生經驗,處在各發育階段的死胎也見得多了。說實話,就算看到墮胎時被鑷子夾斷的胎兒殘肢斷臂我都已經習慣到麻木了。”

聽到這裏小可眉毛已經皺了起來,他哪裏知道“墮胎”二字裏竟然包涵著這等的殘酷場麵,而張湛接下來的話更在考驗他的承受極限,隻聽張湛接著講:“可是,那個嬰兒,它的樣子,怎麽跟你形容呢,中學生物課本裏講過生物進化吧?”

“你說的是什麽人類、魚類、蠑螈什麽的胚胎期對比的那張圖嗎?”

“海克爾的胚胎進化圖,雖然後來被各種推翻,但這圖也多少反應了生物進化論的一些基本內容。”

小可不解的問:“進化論和那個死嬰有什麽關係?難道它進化成了超人?”

“不,恰恰相反。”張湛說:“高等生物,我說的是高等動植物的胚胎發育,都是從一個受精卵開始的。而在發育初期不同的動物卻都經曆了很相似的變化過程,那就是都有鰓裂和尾,而到了發育晚期,它們的變化過程也都停留在了各自相應的階段。”

“鰓裂?”小可聽到這個詞,便想象出人類身上長出鰓時的樣子。

“像人這樣的高等脊椎動物是從古代的某些低等脊椎動物進化而來的。所以和兩棲、爬行動物和鳥類在胚胎發育的初期十分相似,古代脊椎動物共同的原始祖先生活在水中,所以陸生脊椎動物和人在胚胎發育過程中會出現鰓裂。除了魚以外,其他動物包括人的鰓裂到了發育後期就都消失了,人的尾也沒有了。

這一係列的重演始祖發育的過程大約在胎兒13周之內完成。之後就是一個完整的人體形態。當然,我前麵說的都不是重點,隻是要你清楚胎兒在母體內的大致變化情況。”

“那麽,重點是……”小可等著張湛的答案。

“重點是,這個嬰兒發育到了類似於爬行動物的那個階斷就像是循著爬行動物的方向直接發展了過去似的。”張湛的語速明顯加快起來,“它的樣子有些像蜥蜴或是科摩多龍。但是尾巴明顯短得很多,頭又特別大。以它腦容量占體重的比例來看,如果它能活下來,智力水平又不該定義為爬行動物的。它的頭部有七八分像人類,但是嘴又大得多。還沒出生就長出了兩排尖利的牙齒。而且頭部的朝向和爬行動物一樣是衝前的。”

張湛描述完了他回想起來的那幅場麵,緊張之餘兀自有些哆嗦,頭上冒出一層細汗來。他用白大褂的袖子抹了一把臉,又喝了一口水。這才靠坐在椅子上,整個人像癱倒了一樣。

小可盡量腦補著張湛描述出來的死嬰模樣,但他沒親自看過,並不會像張湛那樣有壓力。他見張湛漸漸平複了情緒,便提出了他的疑問:“張大夫,既然以你十餘年的經驗,見了這個死嬰都會驚訝成這個樣子,那你沒給那死嬰取樣做個DNA比對什麽的嗎?或許可以得出它和哪種生物血緣更近的結論。”

“它終究不過是個畸形的死嬰而已。嬰兒的家屬受到這種刺激後都不願再多麵對這個問題,主張第一時間處理掉屍體。這又不涉及任何倫理和刑事問題,我們也隻得照做了。”

小可心想,既然那個畸形的死嬰已經被處理掉了,那麽能從張湛這裏獲得的信息也不過是聽了張湛講的一堂生物進化課而已。但這些也足以用來作為和顧大夫溝通的起始內容了。他向張湛說了些感謝的客套話,便辭行離開了醫院。他已經不打算逐個打聽那些生過畸形兒的婦女生出的死嬰情況。那些既考驗著他的承受能力,對對方來說,又是一個太過沉重的話題。因而他決定直接去找顧大夫。

一路上小可還在想著路口擺棋攤那位老大爺的話,那最後一個死嬰的畸形狀況又不同於張湛的這個病例。會是什麽樣的原因導致胎兒在發育期出現不同初始階段的各類異變呢?難道當真有什麽龍脈一說?

小可按照地址找到了顧大夫的家。令小可有些吃驚的是,她家胡同的路口處正停著葉嬰落的車,此時葉嬰落的車並沒有熄火,也不知她是剛剛到;還是準備離去。她在車裏看到小可時,眼中竟帶著幾分驚慌。

“夜鶯?你怎麽在這裏?”

“噢,我開車剛巧路過這裏,你知道的,我喜歡兜風。”

小可疑惑的問:“不對吧?這個社區這麽破舊,路麵窄的可以,你那速度在這裏能開得舒心嗎?”

葉嬰落正想辯解什麽,卻見一位中年婦女自胡同第一間院落的門中走了出來,手裏還拎著幾袋禮盒。小可依稀記得這老人就是顧大夫。

隻見顧大夫不疾不徐的來到葉嬰落的車前,伸手把那幾袋禮盒放進葉嬰落的車裏,“姑娘,把你的禮物帶走,以後別再來了。”

“阿姨,您別……”葉嬰落想要推讓,卻見到顧大夫態度堅決的鬆了手。

小可這才明白,原來葉嬰落已經在他之前便來找了顧大夫,他腦筋一轉,突然想起大秋哥說起的和他爭奪宏衛社區開發權的台海集團,葉嬰落就是台海人,自她上次潛逃後,這次回來竟然如此大搖大擺的四處閑逛而不再被警方追蹤,想必她就是那家台海來的大財團的人了。想到這裏,小可便冷笑著問葉嬰落:“怎麽,夜鶯,你也是來說服顧阿姨搬遷的?”

葉嬰落並沒回答小可的話。她上一次在宏衛社區的社區服務站碰到小可並非偶遇。而是想要得知大秋哥一方的進度而已。哪想到大秋哥集**來的人竟然是小可,而小可不主動找顧大媽,卻又思維發散的研究起“怨嬰”事件來。她想到小可很可能因為再次被她欺騙利用而生著氣,隻得裝作沒聽見他挖苦似的問話。

顧大夫是位慈和的長者,她看了小可一眼,“小夥子,你也是來勸我搬遷的,你們公司又打算出多少錢啊?這姑娘出手就是一百萬,可嚇壞了我老太婆啦。我都埋進土裏一半的人了,要這麽多錢幹什麽?”

小可笑著看了葉嬰落一眼,心說你這姑娘也不研究研究顧大夫的背景,她是缺錢的人嗎?像她這樣清高的學者,你越提錢她反而會越生氣的。

於是他摸了摸光頭,露出一個很乖巧的笑容,“阿姨,您眼力不錯呀,我的確是來勸您搬遷的,而且跟她也不是一路。您看我大老遠專程來了一趟,累得腿都直了,我又不像她一樣出門就開車,就是老板手下一打工的。您行個方便,讓我去您家坐坐好嗎?我保證不提搬遷的事。咱娘倆就閑嘮嘮,聽說您廣場舞跳的不錯。最近有首新歌特火,叫小香蕉,我也挺愛跳的,還想要您指點指點呢……”他說話間便扶著顧大夫的肩,像見到了自家長輩一樣撒著嬌把她往院子的方向推。

顧大夫見小可長得招人疼,說起話來又頗為得體,竟被半推半就的帶著他進了院。

葉嬰落表情僵住了,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一個上午已經前後找過顧大夫兩次,老人家雖然顯得很禮貌客氣,卻已經鄭重聲明過不希望再被她打擾。哪想到小可擺明是來勸她搬遷的,幾句話卻哄得顧大夫高高興興的讓他進了門。

葉嬰落打開車門,也要借著機會跟進去,她隨手拎出那幾袋禮口,想了想又丟回了車裏,快步跟上了小可。

小可嘻嘻一笑,“你這就對了嘛,我空手來的,你再送一份厚禮,那不是擺明了寒磣我嗎?”

顧大夫也沒攔著葉嬰落,她招呼二人進了院,問:“怎麽,你們倆是競爭對手,竟然私下還認識?”

“認識。”小可撇著嘴說:“這丫頭每次找我,都別有用心。等哪天我沒有了利用價值,我倆自然就不認識了。”

“小可,我不是顧意瞞你的,顧阿姨這件事,我原本沒想到你們公司會派你來。”

顧大夫卻淡然一笑,招呼二人進屋,還勸他倆別再爭執,“你們倆私交不錯吧?別為我老太婆這點事鬧紅了臉。反正你們倆哪一方的麵子我都不會給的。”她上來便表明了態度,隻希望小可履行不提搬遷事宜的承諾,也免得她這樣有涵養的人再拉下臉來趕他走。

顧大夫家中那個種滿花花草草的院子本就不大。她家這間房子卻也小的可憐,不過是一座四十多平米的老少屋。隻是經過她的精心打理,室內顯得既整潔,又寬敞。老人的生活也很節儉。室內除了一部老舊的彩電、一台筆記本電腦以外,竟然連冰箱和洗衣機等日常家用電器都沒有。

小可卻並不認為顧大夫的生活有多貧乏。因為她家裏的牆上和桌子上擺滿了各類的獎狀和錦旗。在有些人眼裏,精神層麵的滿足遠高於物質需求,小可看得出來:顧大夫就是這一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