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慧姐很憂傷(中)

孫行長可是個音樂方麵的行家。他試了試麥,隻一耳朵就聽出了當下的音效比這包間預設的效果在細節處強出的水平不可以道理計。他高興的衝小可豎起大拇指說:“小可啊,你果然是個人才,非但涉獵廣泛,而且技藝竟然如此精湛!難得,難得!”

小可笑笑回歸座位上,史於君那靈動的目光中滿是喜悅,她低聲說:“原來你還會玩兒這麽高端的東西?老板你太讓人崇拜了。”

“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在專業人眼裏這並不算什麽了不起的技藝。這不過是我一年以前一直在接觸玩意兒並以此為謀生手段,當然要下些功夫研究的。”

菜菜子這次卻沒坐回到自己之前所處的另一角落,而是落座在小可和孫行長中間。她有意無意的靠得離小可不算遠、隻是礙於“她家老孫”在場也沒敢坐得過於近了。

孫行長在把之前停下隻唱到一半的歌曲愉快而又超常的演譯完之後,他又極力慫湧著史於君也挑首歌唱一曲,小可心想反正都是出來玩的,過於拘謹反而不易深入交流。於是他也低聲在史於君耳邊鼓勵了她幾句。

史於君原本怯懦而又安靜,當她站在包間正中間開了腔以後卻婉如換了個人一般全情投入到那歌曲當中。她的聲音極其動聽,怡然而悠遠。但她選的曲目卻偏近於傷感,這首《千千闕歌》是她近來在學習使用電腦時從網上聽來的,她連幾句最簡單的常用粵語都不會說,但是喜歡單曲循環的偏執狂都有些學習能力上的天賦。史於君也是這樣的一個輕度偏執狂,她在連聽了數十遍這首歌曲之後竟然準確的掌控、把握住了每個字的咬音,而且她像在靈魂深處懂得了每一句詞的含義似的,她行雲流水的唱詞和曲調完美的融為一體,使得這首歌在她的演譯之下具有了極富感染力的生動意味。

小可是個思維相當發散的人,這方麵的天賦他自詡在所認識的人當中自己僅僅次於張湛而已。史於君隻唱了兩句歌詞他便聯想到:於君雖然缺少文化素養,但是以這姑娘聰慧的頭腦和過人的模仿、學習能力,她定然能自都教授處學會管理賬目的經驗和心得,成為自己最得力的助手。

然而他的思緒很快就被史於君的歌聲緊緊抓住了,小可很快卻忘卻了這些比較現實的東西,竟如夢境般轉眼就像再次回到了老窯口的那場雷雨中的午後,他仿佛又置身那古洞當中,漸漸在朦朧中看到了身著宋代服飾的史於君提著飯籃邁著出塵離世的緩慢步伐,如仙子般飄然而來,在給他送飯之時她親切的道了一聲“相公!”……

“明晨離別你路也許孤單的漫長,一瞬間太多東西要講,可惜即將在各一方,隻好深深把這刻盡凝望……”

史於君的歌聲未止歇,小可的思緒也難停下。他的潛意識在不段與史於君的氣場連線,試圖更多的了解這位帶著千年前那宋代女子神秘氣息的姑娘心中究竟有何所想,她的身世來曆在進入省武術隊之前又是怎樣的故事?

“當某天雨點輕敲你窗,當風聲吹亂你構想,可否抽空想這張舊模樣,來日總是千千闕歌飄於遠方我路上,來日縱是千千晚星,亮過今晚月亮……”

慧姐搗鼓了好半天才憋足壞水兒,她自後廚端上一隻果盤回到樓上。在路過小可隔壁那貴賓間時她並沒注意到那經理、刀子眼和那服務生正在音響櫃旁邊蹲著發愣呢。

這哥仨正琢磨著應該怎樣把原來那數條線再度插回設備的相應位置上。刀子眼當時急著調這設備去隔壁給顧客交差,因而摸到設備後身的線路就一陣痛快淋漓的將外接線拔了個幹淨,虧得他看在這是數萬元的設備上而沒下太狠的力氣,否則電源線都得被他就此拉斷。此刻刀子眼蹲在經理身邊一言不發,他心裏的氣幾乎憋炸了腔,他被隔壁包間那尖酸刻薄菜菜子當了回騾子命令他抱著這設備在兩個包間之間來回兜了一大圈,又被經理數落起他在拔線之前未曾照下一張照片作為參考。他累成的慘相還不如騾子好看呢,這事兒換成誰都不會好受的。

這設備後置的孔位不下數十個,他們仨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爭求意見足足挺了五分鍾,也沒見誰靈光一現忽然音響師附體得能解決這問題。那經理狠狠抽了一口煙,心中焦急萬分。此時正是歌廳生意最火爆的時段。萬一這會兒再來個他得罪不起的貴客高人,而這包間又不能正常使用的話他又該怎樣應對呢?

正當這三兄弟研究著突破這技術難關之時,慧姐已經推門進了小可的包間。她這一貿然闖入正擋住了孫行長的視線,孫行長才不會對屏幕中的歌曲MV感興趣呢,他正狂咽口水的欣演員著史於君淺聲輕唱時綽約的背影,其興致之高從他那雙放光的眼睛中就看得出些端倪來。

慧姐那粗壯的塊兒頭很快擋住了孫行長眼中史於君的全部身影,他急得直想撓頭,可是他總不能當著這些人的麵兒伸長脖子再去多看史於君幾眼吧?他畢竟是個以身份自持的大人物。這感覺就像你看著A-V正到爽,卻偏偏有人無意中擋住了屏幕一樣讓人抓狂。於是他不悅的第一個開口問慧姐是什麽人,其意自然是在向對方傳答自己對她的不歡迎和不挽留。

“剛才隔著門就聽到這包間裏歌聲比其他那幾間的客人聲音都專業動聽,我猜定然是這位大哥你唱的吧?”慧姐將果盤放到桌上,正對著孫行長說:“我是歌廳的老板,這是贈送給你們包間的一份果盤略表心意,以後一定多來捧場啊。”

孫行長不快的“嗯!”了一聲,心想我這麽明顯的逐客令你個做生意的竟然體會不到嗎?

“這盤是時下最新鮮的水果,幾位趕快嚐嚐吧!”慧姐笑裏藏刀的極盡殷勤,她道:“不知這位大哥還有什麽別的需要嗎?”她明明見到這包間裏已經坐著兩位美到直晃人眼女孩兒還要這樣說,那是衝著史於君去的。慧姐已經猜出了史於君就是小可店裏的那位單憑顏值極高就拉走了她所有大學生雇客的女員工,史於君是導致這兩家複印社出現天枰嚴重傾斜的最重那顆砝碼。她對史於君的恨意甚至還要超過恨小可多些。

“不用了,你出去吧!”孫行長很快板起臉來正式下了逐客令。

慧姐在銀行存錢時隻見到小可存了不過幾千塊。她自己當然也沒富到天天都有十萬塊進賬的地步。那是她這兩個店近幾天來的毛收入。她見這孫行長和小可是一路的,就主觀的認為孫行長定然也不會是什麽場麵上的人物。八成就是個小老板而已,他大概是為了釣馬子才開了個貴賓間點上幾千塊的東西撐場麵呢吧?

她錯誤的以小可的層次去衡量孫行長的身份,因而當對方趕她走時慧姐非但沒聽從孫行長的話,反而大著膽子留了下來,她將手中的果盤擱置在桌上,竟然還站在原處和小可搭起訕來,她怪聲怪氣的說:“喲?我當是誰呢,這不是在大學城三角區開複印社的吳老板嗎?你怎麽有空到我這小歌廳來了?小店今晚有你這樣的年青才俊光臨真是蓬蓽生輝啊!”

小可對慧姐的出現早有了準備,他們倆都是由手下用手機照下的對方容貌,兩個針尖對麥芒的生意對頭竟然在得知對方身份之身還吵過架。那一場起初由慧姐占盡風頭的爭執因為葉嬰落的出現卻轉變成了小可甩慧姐一臉大鼻涕的局麵。慧姐早就恨不得把小可的照片打印出來貼到鏢盤上天天練飛鏢了。

小可對這刁蠻的富婆也全無毫感。他的小廣告貼紙向來自產自銷,他曾多次起意要把慧姐的照片印到卡片上和那些祖傳治療……的廣告粘到一處去。隻不過這種小孩子才會幹的胡鬧行徑並非以大男人自詡的小可能幹得出來的勾當。每每想到要如此整治慧姐一番之後,他總是自嘲的說:“你小子就不能大度一點嗎?自古有哪個成大事者是靠跟這些無恥小人半氣才功成名就的?”

他並不清楚慧姐是否已經“反偵察”出他已經得知了慧姐是另一家複印社老板的事情。不過他對慧姐此來的心意非常清楚,明知她定然不會安有什麽好心。他和慧姐是著過麵的,人家既然點明了他的身份,他也就不用刻意掩飾自己認識她這一點。

“慧姐?咱們真是有緣啊。”小可臉上掛著生冷的笑說:“上次得你指點人生,我越來越覺得自己活得的確有點失敗。以後我得低頭做我的小生意,時刻記住你的教誨。”

“喲!……”慧姐本就是衝著損小可一頓來的,那“教誨”之言瞬間竟如暴風驟雨般向小可噴去。

伴奏音還在,但史於君已經無心再唱。她攥緊了手裏的麥克風,緩緩站了起來並凶狠的瞪著慧姐。小可微笑著瞧了瞧她,衝史於君搖了搖食指,那笑容之中滿含溫暖,史於君感受得到:小可並沒被慧姐激怒。

被慧姐激怒的卻是孫行長。他這個人精腦袋都不用怎麽轉就聽出慧姐和小可之間有些很難解開的矛盾。雖然小可稱他作“老哥”,但這孫行長並沒有無緣無故替小可攔下這段風波的覺悟。令他越來越窩火的是:史於君發起怒來的樣子讓他傾慕到幾近瘋狂。若是旁邊沒人他甚至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當然,他更想要鑽到那石榴裙下……隻是這不長眼的慧姐在哪兒和小可逗嘴不好;偏偏要擋在孫行長的眼前,那大身板子橫向占的麵積太過龐大,和她眼中的史於君形成了太過鮮明的對比。於是他用打火機敲了敲桌子,道:“陪客戶聊天也是你們歌廳附贈給我們的待遇嗎?你很愛“陪客人”啊老板?”

慧姐被他這句突如其來的話將了個軍。這挑明了在罵她是小姐。慧姐橫了孫行長一眼,一瞬間她權衡了利弊,覺得葉外生枝的再和這孫行長鬧起來反而打亂了她找小可晦氣的節奏。這人不知到底什麽來曆,卻敢和她這樣一個大歌廳的老板公然叫板,想必定然是個不知死活的愣子。她沒帶來刀子眼在身邊,若是對方動粗她自忖定然會吃虧。於是慧姐尷尬的一笑,竟安靜的退出了包間去。

“是老哥招待不周,竟然挑了這麽個鬼地方!”孫行長說。

小可正和他敷衍著,史於君已經回到角落位置安靜的繼續守在小可身邊,連一眼都不看孫行長和菜菜子,她唱歌時的縱情投入轉眼間又變成了此刻的溫順羞澀。

那孫行長再難聽到她的歌聲,更看不到她的模樣,隻不過他不好明目張膽的轉過身去直愣愣的盯著她,百無聊賴之下孫行長就取出一大把牙簽來,把那盤水果都紮成了刺猥。以泄他對這被慧姐擾了他眼福的憤。

孫行長的火還沒消退,真是恨誰誰來,這慧姐竟然又送了一個果盤進來。還沒等孫行長發招,慧姐卻先亮了牌。她能有這樣的底氣是因為她這次帶來了刀子眼。

慧姐頂著孫行長的冷臉笑嘻嘻的說之前送來的這隻裝水果的盤子是她們的鎮店之寶——一隻價值幾十萬的收藏品。她是因為看到了“年青有為”的小可;又被“這位大哥”的歌聲給迷住了,這才用這很少拿出來的盤子盛滿水果以彰顯他們的尊貴。

小可和孫行長大眼瞪小眼的相視一咧嘴,都不知慧姐這麽沒邊的吹捧他倆是在耍什麽花樣。

慧姐將那盤後送來的果盤向前推了推說:“隻不過小店碰上了一件很為難的事。這事你們兩位若是不幫忙,我這個小老板今天定然是要出醜的。隔壁那貴賓間才來了一位在全市甚至拿到全省都響當當的大人物。人家早就得知了我這店裏有這麽一隻盤子,非要我取那盤子去給他用,說隻有給他用才配得上他的身份。

這地位高、權力大的人說話就是不中聽。這位大人物還說什麽“不是每個點得起貴賓間的都是大款大腕,這世上有的是魚目混珠的窮酸鬼在打腫臉充胖子!”你說這人也真是的。這麽大的名氣怎麽能說這麽不負責任、又毫無根據的話呢?

我不是來給二位氣受的。隻不過我們這小歌廳底子薄沒什麽後台,得罪不起那大人物,所以……所以我想求吳老板和這位大哥行個方便,讓我把那盤子換到隔壁那包間去。”

孫行長是個老江湖了,這慧姐不知抽了哪股風竟然這麽露骨的寒顫起他們來他如何體會不到其意?她說的什麽大有來頭的客人,那不就是在指摘他和小可不過是平頭小百姓嗎?他從慧姐的口氣中體會到了對方的挑釁和對他們的輕蔑態度。什麽“大人物”雲雲的十有八九是她胡謅的;而由她口中複述的那位大人物說的話分明就是她在罵小可與自己呢。這娘們兒敢放出這種話來自然是因為她有備而來,孫行長單從她身後那刀子眼的氣勢上就看得出對方手上至少有一兩起重傷害的案子。

孫行長這種大風大浪裏混出來的人哪會在乎這點小波折?他才不會因為受了這點氣就去和一個亡命徒爭這尺寸之長呢;他原本擔心小可年青氣盛,惱怒之下定然會和對方動起手來波及到他的安危。他正要勸小可壓壓火氣;沒想到這年青人竟然同他一樣隻是淡然一笑,全沒把慧姐的話當回事兒。

小可見孫行長沒表態,就說:“孫老哥,君子成人之美,要不咱們就成全了慧姐?真有什麽貴客蒞臨的話,待會兒咱們也去瞧瞧,順便混個簽名、合影什麽的。”

孫行長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犯不上接慧姐這種人的招。菜菜子卻也不是個好脾氣,她的層次正和慧姐在一個水平線上。她一句話就把慧姐頂了回去:“那位大人物說的“打腫臉充胖子的窮酸鬼”也不知指的是誰?你們這歌廳到是和這句話很搭調,拿得出手的玩意兒隻不過是一隻破盤子,還當成傳家寶似的見了大人物就貢上去?這年月要是還有皇上,你還不得巴巴的將這破盤子跪獻給天子,再磕上一百個響頭求皇上給你頒發一個“貞潔牌坊”呢吧?”

慧姐是什麽來頭就算沒聽說過她的人也能猜出個大概來。菜菜子故意用這“貞潔牌坊”反唇相譏,直指慧姐品行中最要害的位置。慧姐臉上頓時就掛不住了,她本想和菜菜子大戰三百回合的,轉眼一想又覺得和她這個配角爭執浪費了她這個大好計謀。

於是她攔住了正要上前行凶的刀子眼,隻瞥了菜菜子一記,還用極其輕蔑的語氣重複了兩個字:“貞潔?”這表情就像是把這兩個字回敬給了菜菜子一般,仿佛在說:“你也配提這兩個字?”

她端起那隻盤子微笑著衝孫行長和小可點頭道:“那就多謝兩位了!”她端起盤子時的動作極為古怪,偏偏要把那盤子當成聖旨一般貢起來似的高高將它抬起。她的表情突然一變,驚訝的道:“哎呀!這盤子怎麽被你們弄裂了?它……它價值好幾十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