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征在皇城混了十幾年,終於混出點名堂來,他中年時,被調往安徽池州府任職,做候補道員。
剛到池州的時候,葉赫那拉家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過。蘭兒出落成一位漂亮的大姑娘。十四五歲的少女似一朵荷花剛剛展開花蕾,那麽嬌,那麽嫩。讀了幾年的私塾,又加上母親的細心教導,蘭兒有了很大的變化。
她舉止優雅,談吐不凡,落落大方,很有些大家閨秀之範。
惠征不希望女兒當女秀才,所以,她決定讓女兒輟學。蘭兒在家中也幫母親做些家務活,此外,還學會了繡花、做鞋、做衣等針線活。說起來,她有這些修養和技能,一定能嫁一個好人家。
蘭兒越長越漂亮,閑來無事時,她總愛對著大銅鏡,左照右看,怎麽也看不狗自己。她學會了做衣服,便經常央求母親給她買些好看的布來,自己動手縫製旗袍,她做的旗袍,每次都有些創新的款式,不但母親誇獎她,就連鄰居的嬸子、大娘也讚不絕口。有人還央求蘭兒為她做幾件。
一般地來說,蘭兒不會幫別人做旗袍的。她深知自己的衣服之所以受到別人的青睞,是因為它別致。如果這種“別致”一旦流傳開來,不又變成一般了嘛。
惠征夫人總是盡量的滿足女兒的要求,三天兩頭便送給女兒一些新布料,蘭兒扮演了“服裝設計師兼模特兒”。時間一長,過於愛打扮的她引起了父親的不滿。
一天,蘭兒又對著鏡子,扯阿扯,量啊量的,力求把上午剛完成的傑作改製的更完美。惠征皺了皺眉頭,說:“蘭兒,女孩子愛美是天性。你額娘做新娘子時比你還美,可是,愛美要有個分寸。阿媽注意你很久了,好像你幾天就換一件新衣服。”
蘭兒吃驚的問:“怎麽了?”
惠征答道:“這樣不好,太奢侈了兩”
蘭兒顯然很不高興。剛才,她的興致還很高,被父親這麽一批評,她放下手中的活計,頂撞了起來。“阿媽,你就是老腦筋。”
惠征被蘭兒的頂撞也生氣了,他說:“我就喜歡你在京城的時候,讀書那麽用功,不懂得吃穿打扮,那才是阿媽的好女兒。”
蘭兒反駁道:“現在我又不讀書了,前幾天,我還讀了《長恨歌》呢,我打扮漂亮一些有什麽不好,額娘和鄰居都誇我手巧呢。"
一聽女兒讀了《長恨歌》,惠征來了勁兒。他隻盼蘭兒不要荒廢學業。他想,姑娘大了,都愛梳妝打扮吧,做父親的也許過問的太多了。“蘭兒,讀了《長恨歌》,有什麽感想啊?"
惠征總是不失時機的與女兒探討什麽詩啊、經啊、詞啊的。如果不是在大清道光年間,蘭兒也許能考個什麽“研究生”。
“《長恨歌》嘛,女兒感受最深的是:姊妹兄弟皆烈士,可憐光彩生門戶。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惠征一聽,聽中感慨頗多,這個女兒在做美夢:“她夢想成為第二個楊貴妃,可笑、可愛。”
蘭兒看出了父親的心思,不屑一顧的說:“楊貴妃不過是個妃子,最後依然被刺死,她不是皇後,還稱不上風,我呀--”
她突然不說了,她隻敢想,不敢說,她想說:“我葉赫那拉?蘭兒要做騎在龍上得鳳!”
惠征苦笑了一下,說:“蘭兒,你也不小了,還像個孩子,不能實現的事情就不要去想,免得想不到手,心裏苦。"
蘭兒脫口而出:“阿媽,你怎麽能斷言我想不到手呢?”
惠征搖了搖頭,什麽也沒有說。
一晃又是兩年過去了。惠征忘記了父親景瑞的教訓,他做候補道員以來,一天比一天貪心,終於,東窗事發。葉赫那拉?惠征被革了職。
真是福不雙至,禍不單行。被革了職的惠征的了肝病,赫赫那拉家一家子又陷入了貧困之中,家庭的重擔一下子落到了十六歲大的蘭兒身上。
家庭的突然變故,是蘭兒長大、成熟起來了。比起其他人家的女孩,她顯得老練的多。她顧不得什麽麵子,阿媽,額娘、弟弟妹妹要吃飯,隻靠母親販點日用貨品是不夠的。
原來惠征在職時,蘭兒家裏有個丫鬟,能幹些粗重的家務活,如今丫鬟用不起,家務便由蘭兒包攬。此外,她還要替人家做做衣服以補貼家用。由於蘭兒的針線活很別致,她不愁沒生意,有時候累得她頭昏腦脹。
給人家做做衣服,蘭兒心裏總有些不平衡。過去,家境好的時候,是別人看她不斷穿新衣服。可如今,是她看別人穿新衣服,那種隱痛隻有蘭兒自己心裏清楚。
可是,無奈。也許這就是人生吧。
雖然家裏陷入了貧困的境地。蘭兒不再向以前那樣梳妝打扮,但青春的氣息是檔不住的。特別是這些日子以後,蘭兒越來越美麗漂亮了。她如出水芙蓉一般招人喜愛,青春的朝氣映在她那張光彩四溢的臉上,一對水汪汪的眼睛左顧右盼,十分動人。
蘭兒時常到河邊洗衣、洗菜、淘米、挑水。因為皖南山區山青水秀,從山上流淌下來的泉水甘甜爽口,所以,門前即使有水井,人們也不用它,寧願走遠一些,吸取更好的水用。
葉赫那拉家隔壁住著一戶姓榮的人家,這家兩口子都上了年紀,靠賣早點為生。他們夫婦生了一個兒子,已經十九歲了,蘭兒認識這個小夥子,並稱他為“榮大哥”。榮大哥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勁兒,每次見到蘭兒,他都憨厚的一笑,蘭兒也報之一天天的微笑,但他們倆從未單獨相處過。
這一天,蘭兒端著木盆到大清河邊去洗衣服。河水清澈見底,小魚兒在水中自由自在的遊來遊去,岸邊煙柳拂麵,小草茵茵。一群鴨子正嘎嘎的向河邊遊過來。
蘭兒邊洗衣服,邊哼著小曲,十分愜意。不一會兒,就洗好了衣服,她抬頭一看,天色還早,她環視一下左右無人,便迅速解下大辮子,在河裏洗頭。她那烏黑的秀發在清粼粼的河水中飄啊飄,幾乎陶醉了
洗完頭,她將一頭秀發梳理一順,披散在肩上,又將裙子撩起,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用雙腳拍擊水麵。很長時間以來,生活的重擔壓的她喘不過氣來,她很少有今天這樣的心情。蘭兒不由得哼唱著江南小調。本來,蘭兒是旗人,小時候又在京城生活,她是不會唱江南小曲的。隨父親遷至安徽池州後,池州人傑地靈,山美水美,陶冶了她的情懷,聽著江南小曲特別優美動人,蘭兒跟別人學了不少什麽《采蓮曲》、什麽《紫竹小調》,還有《茉莉》等曲,她都唱得不錯。
便哼著小曲,便欣賞美麗如畫的山水,是此時蘭兒最大的精神享受。她看見遠處的山,山上青一塊、紫一塊、綠一塊;再看看近處的水,水中有十來隻荷葉,荷葉上清水滴滴,水珠滾來滾去。
遠山近水,畫麵怡人。蘭兒微閉雙眼,進入遐想之中,暫時,忘卻了家事的煩惱,仿佛此時此刻,她進入了微妙的仙界之中。
“吱、吱、吱”
由遠而近,傳來扁擔發出的富有節奏的聲音。蘭兒不由得看了看,原來是榮大哥正在挑著兩個大木桶朝河邊走來。蘭兒連忙將雙腳收回,穿上了鞋子,朝榮大哥笑了一笑。他打滿了水,挑著扁擔走了。
望著榮大哥遠去的背影,蘭兒的心砰然一動,心裏想:“多麽健美的小夥子,魁梧的身材,寬寬的肩膀,還有那矯健的步伐,他那雙大手一定十分有力。”
蘭兒不敢多想,她的臉有些發燙,畢竟是十六歲的大姑娘了,心中隱隱約約有一種渴望與遐思。但她實在不敢去深想。蘭兒輕輕得撫摸著發燙的雙頰,暗暗地對自己說:“蘭兒,千萬不能胡思亂想,要好好把握自己的一生。”
蘭兒和別的姑娘不一樣,她不甘心做溫順的女子,更不甘心於嫁個子庸的丈夫,一生辛辛苦苦養兒育女,操持家務、奉養公婆。
她,不是這種人、
她還記得《詩經•桃夭》中的幾句話:“桃之天天,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室其室家。
這樣的女子真的能幸福嗎?一朵鮮花尚未怒放便給了人,太可惜了,也太委屈天下早嫁的女人了。蘭兒不會做這種人的。
其他姑娘一過十四五歲,便有人上門來說媒,父母考察一番後,便定了親,女孩子也盼望著出嫁,常言道:“女兒是娘家的公主”到了婆家,吃苦受累也不會得到一句誇讚。
特別是從母親那布滿皺紋的臉上,她更能體會到這一點。蘭兒曾多次端詳過母親,她能隱隱約約看到母親年輕時的光彩與風華。她聽說過姥姥家很富裕,若不是嫁給不走運的葉赫那拉惠征,怎麽會四十歲的人卻如老太太一般,整日佝僂著背,頭發已經花白,喘著粗氣,這就是女人出嫁的悲劇。
對於聰明的蘭兒來說,她也明白非早晚出嫁不可。但她要嫁的人必須有能力來養活自己,而且日子過得不能向現在這樣辛苦。蘭兒自言自語道:“榮大哥,雖然老實,人長得英俊,但太窮了。養活不了自己,蘭兒想著想著走進了家門。
“姐姐,你好漂亮,向仙女下凡。”
妹妹蓉兒以羨慕的眼光注視著姐姐,蘭兒被妹妹看的有些不自在,她低下了頭。轉身走進了廚房、生活燒飯,肚子早就已經餓了。妹妹跟在姐姐的身後,在蓉兒的眼裏,姐姐又能幹又漂亮,她好羨慕姐姐。並且不自覺的以姐姐為楷模,模仿著姐姐的一舉一動、一瞥一笑,希望自己有一天也有姐姐的風範和氣度
小妹一個勁兒的往爐灶裏塞木柴,弄的滿屋子都是煙,嗆得人喘不過氣來。蘭兒叫道:“蓉兒,你想嗆死人啊。”
蓉兒嘴一撅,生氣的說:“怪不得鄰居們都說你長的漂亮,性子很怪,一點兒也不錯。誰想嗆死你啊,我不會燒火嘛。
蘭兒心裏一驚:“怎麽,我蘭兒被人們這樣議論過,這麽說,榮大哥也這麽看我了?:”
這隻不過是一刹那的念頭,蘭兒又恢複了平常的心態,他對自己說:“管他呢,榮大哥以及別人怎麽看我,我都無所謂,我與他們沒有任何關係。愛怎麽議論,就怎麽議論吧。”
這樣一想,蘭兒心裏舒坦多了。第二天,一大早,蘭兒便去林子裏砍柴了,砍了柴還要回去做飯。這幾天,惠征的病不斷的加重,大夫來看過,開了幾副藥方子,蘭兒準備把上午的藥湯端出來,她希望父親趕快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