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皇帝欠了欠身子,說:“額娘,您來了。兒實在感腰疼難忍,而且身上奇癢。還沒傳太醫。

“傳,狗奴才,文寶你死了嗎?皇上這麽難受,為何不傳太醫?”

西太後衝著太監文寶吼叫,養心殿太監總管張德喜“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聲說:“太後息怒!奴才已著人去請太醫了,太醫即刻就到。”

西太後狠狠地瞪了張德喜一眼,她忿忿地責罵:“狗奴才,平日裏不精心照料皇上,等皇上病好了,哀家再給你買算賬。”

說著,禦醫李德立匆匆趕來,他叫所有的人全回避,西太後不放心,堅持說:“哀家要親自看一看皇上的身體,皇上總說奇癢,讓哀家看一看。”

李德立跪在龍榻前,小心翼翼地解開龍衾,又輕輕解開同治皇帝的內衣,他仔細一看,禁不住‘啊’了一聲,西太後湊近一看,她吃驚不小,原來同治皇帝腰部以下全長滿了皰疹,一粒、一粒小米般的紅疹煞是難看。西太後追問:“怎麽了?”

同治皇帝麵帶愧色,李德立依然跪著,他沉吟片刻,然後說:“皇上乃遇天花之喜。”

西太後驚奇地問:“哀家年少在宮外時,見過別人出天花,好像不是這個樣子。”

李德立垂下了頭,聲音很微弱:“奴才無知,奴才認為皇上是在出天花。”

西太後半信半疑,她示意太醫出去說話。李德立西太後到了東暖閣。這時,東太後聞訊趕來,她急忙問:“皇上怎麽了?”

西太後搶先答道:“皇上遇天花之喜。”

東太後驚愕萬分,她幾乎哭了起來:“這可怎麽辦呀?”

西太後故作鎮定地說:“姐姐不用驚慌,隻要皇上精心調養,不出十天、半個月就能痊愈。李太醫,你說呢?”

李德立垂頭而答:“太後所言是也。不過,皇上半個月之內不能出房,必須精心養病。”

“跪安吧!”

西太後令太醫退下,因為她有話對東太後說。西太後令養心殿的太監、宮女全退下,然後對東太後說:“姐姐,皇上不像是出天花。剛才,太醫在場,我不便說什麽。”

東太後驚訝的睜大了眼睛,她半響說不出話來。西太後沉思了一下,低聲說:“我以前見過人出天花,我大弟照祥就曾出過天花,真的不是這個樣子。”

東太後忙問:“那是什麽病呢?”

“姐姐,你忘了嗎?皇上前幾個月曾逛過青樓,會不會是得了花柳病?”

東太後渾身發抖,西太後堅定的說:“這事兒隻能你我知道,對外就說皇上遇天花之喜。”

“那太醫知不知道如何診治這個病?”

西太後神秘的一笑,答:“李德立是個聰明的人,他一定會按花柳病開方子的。隻不過你不說我不說,他砍了頭部都不會說出來。這叫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了我們三個人以外,誰也不會知道。”

東太後扶著胸口,埋怨道:“皇上也太不檢點了。”

西太後冷峻的說:“等他治好病,我們應規勸他才是。皇上放縱自己,萬一傳了出去,成何體統!”

兩宮太後商議了好一陣子,她們決定向外界發布同治皇帝遇天花之喜的消息。為了賀天花之喜,她們要求從即日起至皇上痊愈,朝臣上奏的折子一律用黃麵紅裏,朝臣上殿時必須穿花衣補褂,全國各地州府衙門供奉娘娘,人人傳遞玉如意,大小官員一律胸前懸掛紅綃,以示“賀喜”。

同治皇帝的病情並沒有因為人們“賀喜”而減輕,反而,他的狀況一天不如一天。十一月初五,同治皇帝已不能下龍榻,他勉強咽了幾口小米粥,再也不願意張嘴吃東西。兩宮太後幾乎是每日探視病中的皇上,她們憂心忡忡,生怕同治皇帝的病情繼續加重。

老百姓家中若出了重病之人,往往迷信“衝喜”一說,即為了給病人衝去災氣,熱熱鬧鬧地辦個喜事兒,或娶一房兒媳婦,或給病中的男人娶媳婦,以喜衝災叫“衝喜”。

西太後入宮前生活在平民中,對“衝喜”一說十分相信,此時,同治皇帝被病魔纏身,她立刻想到了衝喜。而東太後從貴族小姐到尊貴的皇後,她似乎不相信什麽“衝喜”。於是,兩宮太後的意見有些不一致。

“妹妹,衝喜靈驗嗎?”

“可靈了,以前我見過人家衝去災氣的。皇上如今遭病災,還是為他辦一辦喜事兒吧。”

東太後有些猶豫,西太後堅持意見,東太後隻好做些讓步,同意為同治皇帝再納一個貴人,就這樣西林覺羅氏進了宮,希望這位無辜的滿族姑娘能渾身充滿喜氣,為皇上衝去災氣。然而,西林覺羅氏進宮後,同治皇帝沒有絲毫好轉的跡象,二十多副藥湯下肚,腰間診泡不但不減少,反而有些地方已開始潰爛,溜出膿水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

西太後又決定,以同治皇帝的名義頒發上諭:

(1)慧妃升為貴妃,瑜嬪、珣嬪升為妃,西林覺羅氏升為嬪。

(2)恭親王奕食親王雙俸,再賞加親王俸一分。淳親王奕綜食親王雙俸。醇親王奕繯食親王雙俸。孚郡王奕譿、惠郡王奕詳均賞食親王俸。貝勒載治、載括賞食郡王俸。貝子奕鏌賞食貝勒俸。

(3)道光皇帝的妃子彤妃晉封為彤太貴妃、鹹豐皇帝的妃子麗太妃晉封麗皇太妃。

(4)大赦天下輕刑犯人、減輕重刑犯人。

這一切決定皆是為了給病中的同治皇帝衝喜。可是,諸多喜事也沒有把災衝掉。到了十一月十九日,同治皇帝已病痛難忍,好端端的少年天子早已失去往日風流倜儻的神采,他形如枯木,而猶死灰,怎叫兩宮太後不落淚。

東太後每次見到病中的皇上都忍不住鼻子一酸,落下淚來,這眼前如朽木一般的病人哪兒像活潑、瀟灑的載淳。她早已把載淳視為自己的親生兒子,載淳被病痛折磨得變了形,她感到猶如一把利刀在剜自己的心。

兩宮太後當然也感到心疼,但她更焦急的是朝廷無人處理,國家大權眼見著要落入恭親王奕之手,這叫她如何不心急,心疼與心急折磨的兩宮太後日夜不安。自從十一月初一以來,同治皇帝諭令漢文奏折由李鴻藻批閱,滿文奏折由恭親王批閱。年輕的皇上病中並沒有糊塗,他沒有讓歸政後的西太後插手朝政。本來,西太後並沒有介意這件事兒,但隨著同治皇帝的病情加重,她越來越覺得不對勁,萬一,萬一、萬一皇上有什麽不測。皇權豈不是要落入恭親王之手!

西太後凝視著長春、宮東暖閣正廳大魚缸中的金魚,突然萌發一個念頭:“大魚吃小魚,弱肉強食。不行,不能讓奕趁機篡了權,我那拉氏不能再沉默了。皇上的病情不見好轉,他父皇就是短命鬼,他會不會?”

西太後不寒而栗,她不敢想下去,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西太後緊緊的咬住了嘴唇,暗暗告訴自己:“那拉氏,你不能哭,不要被情感衝垮了理智。現在不是悲痛的時候,你該冷靜思考一下:棋該怎麽走?”

十一月二十日,兩宮太後親駕養心殿,她們喚醒了迷迷糊糊的同治皇帝,東太後偷偷地抹去淚水,西太後拉著兒子的手,冷靜的說:“皇上,好些了嗎?”

同治皇帝有氣無力的搖了搖頭,西太後又說:“今日軍機大臣及禦前大臣皆來問安,皇上有什麽話要說嗎?”

同治皇帝微微睜開了眼,他淒慘的一笑,想安慰兩宮太後。可是,他笑不起來。他喘了喘粗氣,說:“額娘,朕想見見皇後。”

西太後溫怒,冷冷的說:“皇上安心養病吧,現在是召寵皇後的時候嗎?”

“不,朕很想,很想見見她,她妊娠反應過去了沒有?”

西太後“哼”的一聲放開了同治皇帝的手,同治皇帝又轉向東太後,懇求她:“皇額娘,今晚就讓皇後來陪陪兒吧。”

說著,他淚如雨下。東太後心疼如絞,她點頭答應了了皇上。西太後不想與他們多爭辯什麽,依然問:“諸位大臣將至此,皇上沒什麽話可說嗎?”

同治皇帝雖然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樣子,但他腦子還是清醒的,不知是出於親情,還是出於感恩,他對西太後說:“朕準備讓額娘立刻批閱奏折,待朕痊愈後再親理政務。”

西太後的目光立刻柔和了許多,她溫和的對皇上說:“皇後來探病尚可,隻是皇上絕對不能貪歡。”

半個時辰後,恭親王、醇親王、淳親王、李鴻藻、翁同龢、文祥、寶鋆等人來到了養心殿東暖閣。他們先向佛牌三叩首,又輕輕踏進皇上的臥房,向病中的天子三叩首。同治皇帝已病入膏肓,但人們依然口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同治皇帝低聲問:“都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