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

地獄中最不缺少的就是火焰和硫磺的味道,還有從地底滲透出來的,一股一股令人作嘔的臭氣。貝利亞站在我身側,時刻擔心著我會不會因為這些味道而昏厥過去。可我的身體告訴我,雖然肚子裏的孩子並不喜歡它,我本人倒是一直都無所謂。

黑壓壓的鳥獸鋪天蓋地,還有低空中彌漫的蝗蟲,如果不是貝利亞張起了結界,恐怕我已經被它們啃得屍骨無存。這些小小的侵略者並不會讓天使軍團有多困擾,但卻讓人厭煩。西迪的惡靈軍團大概已經支撐不住,我皺著眉,拍了拍落落。它一聲吼叫,仿佛是在傳達我的命令,前方的天使軍團就做出了最後的進攻。

再近一點。我想要離阿斯莫德的別墅再近一點。

雖然我已經站在第四層地獄之門之中,可卻還是無法放下心來。

如今的戰事已經是生死攸關,可阿斯莫德依然無動於衷。西迪的失敗或許還沒有我內心的挫敗感來得猛烈。我擔心阿曼,一刻都停不下來。

腳下是滿滿的惡靈屍體,從死亡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就化作泥漿和腐肉,所以也招來了更多的食屍鳥,一群群的在空中盤旋。踩著肉塊前進的感覺並不好,每一步都仿佛陷在泥沼之中。我身後的天使軍團疲憊不堪,不過一個月的時間,我用強攻和大規模的魔法陣讓他們來到這裏,卻無法計算有多少天使因為超出負荷而掉隊。哈斯麥爾從來沒有勸過我回頭,可我從薩多基爾的臉上卻能看出他們的不忍。這是慘烈的戰爭,雖然勝利和榮耀會記載下來,可死亡,終究會遮蓋這些功勳。貝利亞一直守護著我的安全,還有偶爾從天界來訪的多瑪和加百列。

路西斐爾已經無數次的要求我回天界,我卻將這要求拋在腦後。

“殿下隻是希望您多考慮。”多瑪說:“他並沒有命令您的意思。”

我想也是,路西斐爾不會對我用任何命令的話,不然就不是他了。

“我還不想回去。你就這樣回複他吧。”

多瑪說:“這裏的氛圍和戰場的環境都不適合您修養,為了您的安全和健康……”

我打斷他:“你就不能換點別的借口?”

多瑪有點為難的看著我。

我按了按腦袋。讓他當主天使長真是太正確了。他根本就是不知變通。

“所以我的理由也很統一。我不想回去。”

多瑪點了點頭:“請您一定保重。”

我有氣無力地點頭,我現在是挺重的。

在多瑪走後,薩多基爾來見我。

這還是我回天界之後他第一次獨自來見我,沒有和哈斯麥爾一起,也讓貝利亞在不遠處等候。我很想聽聽他說話,因為我知道那一定是反對的聲音。

路西斐爾隻是勸誡,多瑪隻是傳聲,哈斯麥爾總是沉默,貝利亞總是支持。我身邊或許失去了反對,這樣的讚同讓我無法停止腳步。我知道自己在任性,可無人阻止。或許薩多基爾就是唯一能說出些什麽的天使。

“我們就要進第五層地獄之門了。”他用了公事當做開場白。

我看著翻滾的黑色河水,心裏也是一樣的雀躍。第五層地獄或許已經沒有什麽役魔阻擋,那麽我距離阿斯莫德是很近了。

“你不高興嗎?”我反問道:“或許這是天使第一次到達地獄最深的地方。”

薩多基爾說:“雖然他們疲憊,可是……他們的表情和您一樣。”

我知道自己是微笑著的,於是點了點頭。

薩多基爾說:“雖然臨近未知,盡管那裏有不知名的危險,甚至是死亡的陰影,可是他們也是高興地,因為他們是戰士。”

“這是最光榮的一刻。”我說:“你卻並不開心。”

他說:“是的。因為在這狂歡中,我聽到了瘋狂。因為這些難以想象的勝利,所以他們瘋狂了,他們亢奮的想要毀滅一切。這是您給他們的精神和能力,隻是別人或許意識不到,您,也是瘋狂的。”

我說:“我的心情也不過是一點點興奮而已。”

薩多基爾說:“不。您是瘋狂的。就如同當年在地獄的那場惡戰,阿斯莫德將我們全部埋在地下,當做魔法陣的祭品時……您也是如此瘋狂。”

我想起那場戰役,或許就是從那一刻開始,我和阿斯莫德就注定是彼此最大的敵人。“哦?我怎麽瘋狂那?”

薩多基爾說:“您堅持自己的信念,毫不動搖地去完成它,無論是隱藏您的身份,還是救出您在意的人,您的目標永遠是明確的。為此,您可以犧牲身邊所有的人,無論是誰。那些天使,那些戰士,都不過是您完成目的的工具,您的笑意不是對他們的褒獎,而是對他們死亡的預言。”

我失聲笑了起來。果然是薩多基爾。這麽冷靜和睿智,能夠不動聲色的看透我。明明隻是和哈斯麥爾一樣的看著我,卻不受任何影響的看到我的本質,他真是值得讚美。“並不會死的,薩多基爾,你太過悲觀了。他們這種亢奮的精神,會帶領他們前往最終的勝利。你的擔憂我很明白,你隻是擔心哈斯麥爾而已。”

薩多基爾深吸一口氣:“您並不大打算對我的指責做出回應,是因為您已經知道我說的都是正確的,對嗎?”

我微微歪頭想了片刻:“我得承認那。你說的對,我或許早就是瘋狂的了。”

薩多基爾微微顫抖起來,不知是恐懼還是憤怒:“為什麽您要這樣做?”

我說:“當年那場戰鬥,我還沒有意識到,原來我是個瘋子。可是現在我卻明白了,原來這就是我的本質,無法改變。你告訴我,如果為了救哈斯麥爾,你願意付出什麽?如果殺掉一千個天使可以挽救他的性命,你是否會去做?”

薩多基爾咬著嘴唇,他在思考我的問題。

我繼續說道:“我並不感興趣你的答案,隻是要告訴你,如果是我,無論是一千個還是一萬個,甚至所有的天使都好,我都會去做。隻要我能做到。因為我本來就是瘋狂的。而他們……”我看著身後疲憊的軍團,說:“我天生就有讓人瘋狂的能力,所以他們,就是被我傳染了。”

薩多基爾追隨我的目光,看著那些興奮前行甚至不顧傷痛的戰士,也不得不承認了我的話。“您的魅力,的確是無人能及。而能被您放在心上,是件讓人羨慕的事。”

我說:“你沒有信心能讓你愛的人獲得最好的,所以你愛的人不會注意你的感情。雖然我已經對哈斯麥爾提過,可惜,他從見到我的第一麵起,就被我傳染了瘋狂。薩多基爾,你很清醒,所以我想,你不要再接近我了。如何?”

薩多基爾點頭:“我會找個合適的機會,回天界。”

他是不忍心再繼續看下去了嗎?這場不知結果的戰鬥。

我說:“你要回去,幫我帶個口信給梅裏美如何?”

他說:“聽您吩咐。”

我說:“幫我告訴他,我已經站在囚牢的門口,他如果想報仇雪恨就趕緊來吧,晚了,就永遠都沒有機會了。”

計算著時間,等梅裏美收到消息來到地獄時,我應該正和阿斯莫德正麵交鋒那。這樣的事情不叫他,以後會被他怨恨一輩子的。

第五層地獄果然如料想的,沒有過多的抵抗,我卻在踏入“最下之窖門”前,遇到了吉蒙裏。

她一直作為阿斯莫德的第一侍衛存在著,所以看到她,我是有那麽一點高興的。可是很糟糕的是,她是阿曼的女兒,我不知道她死了會怎麽樣。

吉蒙裏帶領一些役魔駐守,我也讓天使軍團停下來休整。

“你很煩惱?”貝利亞給我送來晚飯的時候說。

我將緣由告訴他,說:“雖然吉蒙裏不怎麽喜歡阿曼,可到底是他的女兒。”

貝利亞說:“阿曼不會在意的。”

我咬著麵包,抬頭看他。

貝利亞說:“他心中,永遠不會有任何事比你更重要。”

我釋然了。所以吉蒙裏完全不是問題。她的長鞭很厲害,可跟不懂得憐香惜玉的哈斯麥爾比,還是差了那麽一點點。在一旁觀戰的我和貝利亞一陣陣的惋惜。

繼承了天使容貌的吉蒙裏算得上惡魔中極美的那一種了,可惜她喜歡的阿斯莫德卻喜歡她父親。

“阿斯莫德在這裏?”吉蒙裏被魔法結界困著送到我麵前,我抬起她的臉問她,她卻惡狠狠的看著我。

“吉蒙裏,我不想和你為敵,你隻要告訴我,阿斯莫德是不是在最下之窖門?”我盡量輕聲的和她說話,讓貝利亞看得目瞪口呆。從來地獄之後,我一直豪氣衝天,這樣的細聲細氣根本如夢境一般了。

吉蒙裏的眼神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剝了。我泄氣了,隻把她留在我身邊,方便貝利亞看著她。

哈斯麥爾說:“接下來怎麽做?直接衝進去?我想他身邊不會有太多軍隊了。”

沒錯,在和西迪的對抗中,我一直計算著,加上剛才吉蒙裏身邊的人,阿斯莫德身旁應該不會有太多軍團侍衛。可是我仍然不能讓天使軍團貿貿然進攻。西迪的狡猾跟阿斯莫德相比不值一提,何況阿斯莫德如果使用了之前那種大規模魔法陣,我們是防不勝防的。最壞的打算,就是整個最下之窖門已經被他圈成了魔法城,那我們進去不就是死路一條?

我說:“吉蒙裏都退到門外了,恐怕裏麵有魔法陣。”

哈斯麥爾點頭:“的確。他在這裏留了很久了,我想該是早有準備。”

我說:“找人混進去,查看一下。”

哈斯麥爾點頭:“我這就去。”

我拉住他:“你別去,找其他人去。”

“哎呀,這要是讓別的天使聽到,可是會說殿下您偏心的。”

我聽到他的聲音,反而笑了。來這裏這麽久,居然把這家夥忘了。別西卜笑著走過來。他在最下之窖門應該很久了,倒是最好的人選。

“那讓你去發揮一下?還是你已經將裏麵的魔法陣摸透了,正準備送來給我?”我說:“怎麽不早點來見我?”

別西卜說:“您不是吩咐要我在這裏等您嗎?”

我說:“哼。裏麵的情況如何?”

別西卜看了一眼被封印著縮在地上的吉蒙裏,說:“您的猜測一點都不錯,阿斯莫德將她送出來,就是不想任何人觸碰魔法陣。整個最下之窖門中都沒有役魔和軍團。”

我說:“魔法城?”

別西卜說:“應該是。隻是我從未見過實際的魔法城,還不敢完全確定。而且他的魔法陣環環相扣,為了避免觸及,我一直不能靠近。所以隻能看出一點情況。”

貝利亞說:“如果不清楚基礎魔法石和陣型是什麽樣的,根本毫無把握。”

我點頭:“也不著急。總會有破綻的。”

等所有人都去休息了,我再次蹲在吉蒙裏身前。

輕聲的,卻讓落落也回頭看我,問她:“阿曼怎麽了?”

吉蒙裏本來做出一副死都不會理我的樣子,可終究還是在我問出口的時候抬了頭。“你還需要管他嗎?”

我說:“為什麽不?我來到這裏,隻是為了他。告訴我,阿曼還好嗎?”

“不好。”吉蒙裏說:“如果看到你帶著這麽多天使來找他,他就更不會好!我真後悔,居然那時沒有殺了你!阿斯莫德說得對,你根本不是真心留在他身邊的。隻有阿曼自己相信你。”

是的。讓阿曼救我,在他身邊養傷,然後在傷之時快速的離開,一走就是幾年不回。換了任何人,都該知道我是在利用他,用謊言來換取生命的卑鄙惡徒。可是我自己知道不是。盡管阿曼並不是我愛的人,可我卻喜歡他。那三年的平靜是我從沒想過的,那三年我是愛著他的。

“讓阿曼來找我好嗎?或者讓阿斯莫德將他交還給我。我會帶他離開這裏,也會讓天使軍團離開。好嗎?吉蒙裏,我會放了你,你繼續跟著阿斯莫德,我再也不會來地獄。”

吉蒙裏看著我,應該能看出我眼中的真誠。她看了看我的臉,又看著我的腹部:“你果然有了孩子?這孩子,是阿曼的嗎?”

我愣住了。我騙貝利亞時就是這麽說得。這孩子是阿曼的,所以我必須把他救出來。可我忘記了,這孩子從來都不是他的。這是雅威的孩子。無論我多麽固執的相信,他也不會是阿曼的。

甚至,我無法去欺騙吉蒙裏,她的動搖讓我知道,她很難過,超越仇恨的痛苦著。我搖頭:“不是。這不是他的孩子。”

吉蒙裏眼中的淚水滑落下來,她睜大了眼說:“騙子!騙子!騙子!你和阿曼一樣,都是騙子!”

我手足無措了。天界沒有女人,也沒有淚水。這是我第一次這麽近的距離,看著她,還有從未見過的景象。就連落落也呆住了,隻是直愣愣的看著她。

我用袖子去給她擦眼淚。除去那副揮舞鞭子時候凶狠的模樣,還有冷冰冰的嘲諷外,吉蒙裏居然還有這樣一張脆弱的臉,讓我覺得她隻是個孩子。

“告訴我吧。哪怕隻有一點點都可以。我想知道阿曼在不在那?他是不是還平安無事?無論他怎麽看待我,就要讓我見他一麵才行。讓他來判斷我是不是欺騙他的。”

吉蒙裏搖頭,然後說:“太晚了。因為,他已經死了。”

如果她的話語會變成實物,或許就是一把把利箭,直接刺進我的心裏。

“在你離開地獄的那一天,阿曼被發現躺在黑森林中,重傷不治。他一直喚你的名字,直到死。後來很久,我每天做夢都能夢到他在喊你的名字。拜丘。拜丘。拜丘。拜丘。無休無止。他答應過不會離開我的……他答應過我母親的。”吉蒙裏一直說著,有吞字和含糊的嗚咽,可是我卻一個字都沒有聽錯。

在我離開的那一天,他中了箭,卻還是讓我離開了。他說阿斯莫德會救他,他會平安無事。可原來,那一天他就已經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座天使1:該你去送文書了。

座天使2:怎麽是我?不是你嗎?

座天使1:你別忘了,昨天你輸了,多送一次。

座天使2:我怎麽那麽倒黴啊……好吧。

座天使1:你就盼望著拜丘殿下趕緊回來吧。不然咱們早晚會死無全屍。

座天使2:我每天都這麽禱告著。可是……

多瑪:路西斐爾殿下在嗎?

座天使2:在!多瑪殿下,您要找路西斐爾殿下嗎?

多瑪:恩。

座天使2:這有份文書,能麻煩您一起送給路西斐爾殿下嗎?

多瑪:……

座天使2:多瑪殿下請。

五分鍾後……

座天使2:聽聽,肯定是殿下的鎮紙碎了。

座天使1:你逃過一劫啊!

座天使2:多瑪殿下真是鎮定,不愧是主天使長。

座天使1:他自己回來,肯定是拜丘殿下不肯回天界。

座天使2: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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