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換

其實留在這裏很好。因為這裏平靜的就像另一個世界。沒有喧囂,沒有打擾,隻是安穩的看著外麵一片片的素白,就覺得呼吸都是靜的。

上一次我來這裏,是為了梅裏美。他帶著與平時不同的祥和。現在梅裏美已經被提前釋放,而被關起來的天使變成了我。

梅裏美說我需要在這裏留一陣子,等待路西斐爾的安排。

我問他路西斐爾在哪裏?

梅裏美說,他去淨火天已經很久了。

淨火天。

我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在火星天似乎就能聞到那種味道,仿佛已經深入皮膚,侵入血液。

其實從我逃離淨火天到我被送去地獄,期間也有許久,在加上我在地獄的三年,這麽長的時間,雅威在做什麽?他真的毫無意見,就這樣讓我離去?我不敢繼續想下去。

我還記得在我上一次見路西斐爾的時候,他曾問我最近是不是都沒有見過神。我那時不知道他的用意為何,但後來我看到雅威,才覺得他的確和以前不同。或者說簡直就是另外一個人。

如果是以前的雅威,我或許能猜測出最後處置我的結果是什麽。但現在,我竟說不準。現在的他,什麽事都可能做得出來。而且被那雙毫無溫度卻滿滿興趣的眼盯著,我連動都不能動一下。

他明明溫柔的說著:“讓我疼愛你。”我卻感覺不到一點點真實。他的言語,他的表情,他的動作都小心翼翼,可我依然覺得那隻是虛偽的麵具。橫跨在眼前的障礙甚至更多更多,多過曾經我覺得他高高在上的時刻。

還有略微泛出紅光的瞳孔,染血一般的發絲,都讓我確信在我眼前的不是雅威。可,如果不是雅威還會是誰那?淨火天不可能有其他人存在。

留在這裏不過兩三天,就有許多人想要來見我。可都被我要求守衛攔住。整個火星天的監牢隻有兩個天使被關押。一個是我,另一個我不知道是誰。但那個天使總是在半夜大叫,擾了所有人的睡眠。有時候他又會小聲的唱歌,但絕不會讓我遇到。我對他的興趣遠遠沒有對獨處的渴望強烈,所以我選擇了不去招惹他。

因為我已經失去靈力,所以對我的壓製十分微弱,甚至連放結界的房間都沒有,來避免讓我更加虛弱。我無聊的時候就會在院子裏溜達,隻有兩個座天使在不遠處守衛。

我感覺後麵有人走過來,於是慢慢回頭:“真沒想到能看到你,估計你也是這麽想的。”

來的人是別西卜。他的笑容中沒有一絲局促,倒是和我看向同一個方向,仿佛那空白的地方長滿了花朵。

“的確。我真是沒想到。”

我說:“你來這裏是為了什麽?我不覺得我還有什麽值得你關注的。”

別西卜說:“能夠跌落到地獄的最深層,還會安然無恙的回來天界。這難道不值得我關注嗎?”

他說得很認真,橙色的眼睛也轉到我身上,注視著我,讓我想起地獄的岩漿。

我笑了:“我還沒有到最深層。我隻不過去了最下之窖門。那裏很有趣。”

“有趣?那我以後有機會一定會去看看。”別西卜似乎被我的笑意感染,也挑了挑嘴角。他繼續說:“會不會覺得很無聊?需要我給您帶書來嗎?”

我說:“我有一本書……應該在貝利亞那裏。你能幫我拿回來嗎?”

別西卜意料之外的愣了一會,才說:“願意效勞。”

我的笑意無法遏製:“你覺得我會說什麽?又或者做什麽?別西卜,我能爬上來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心血和能力。你現在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殺掉我。”警惕的眼神和緊繃的肌肉都泄露了他的緊張,我卻反而放鬆了下來。

別西卜說:“您和之前已經完全不同了。”

我收起笑容,反問他:“哪裏不同?”

別西卜說:“以前的您,雖然擁有最強大的力量,卻不會讓我覺得有絲毫威脅。可是現在……隻不過一個眼神,我就察覺到了死意。您想殺我,不會費任何力氣。我相信。”

我輕輕地眨眼:“你高看了我,小看了自己。”

別西卜向我行禮:“等待您的複仇。我會再來拜訪的。”

我點頭,他匆匆離去。那姿態真得如他自己所說,是恐懼和慌張的。

我看了看旁邊的守衛,他剛才還看著我,現在卻匆忙轉過去。我不經意的哼笑,然後回去自己的房間。

怎麽會那麽容易就殺掉你?在你還沒有體會到自己做了什麽之前。

在這裏,唯一痛苦的事大概就是睡眠。

我神經越發脆弱,因為周圍的寂靜而無法安睡。反而是另一個天使的歌聲,常常伴我入眠。每當守衛因為他煩惱時,我總是笑笑,抱著枕頭高興地睡去。

他的聲音細細弱弱,喃喃的唱著奇怪的音調。很悠揚,反襯著周圍的靜謐。會被關在這裏的天使都是有嚴重的問題,但又並不容易被懲罰的。我曾經幾次猜測這個唱歌的天使是誰,但沒有一點頭緒。相比晚上的亢奮,他白天格外安靜。久而久之,我甚至覺得他的歌聲完全是為了讓我睡去準備的。

別西卜還是托守衛給我送進來那本我想找的書,也就是亞納爾當年留在天界的日記。他沒有再進來看我,或許是真的被我的殺意所驚嚇。

摩挲紙麵,我極想念阿曼不知道他現在如何。身邊沒有誰是值得信任的,而且他們也不會知道地獄隱晦的秘密。我隻有等路西斐爾的到來。我需要的一切消息,無論是阿曼還是我自己,都依賴著他。

以前,亞納爾常年在地獄作戰,將當年的拜丘當做唯一的慰藉;現在我被關在這裏,卻將他的日記當做慰藉。如此品味著他的愛意,對我來說是新鮮的事情。一點點回憶當年的他,又想著這三年間他的模樣,時間流逝,記憶模糊,卻都記得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執著。

換做我是他,絕對不會對當年的拜丘存有信任。他卻如此義無反顧。倒是給了我再回去地獄的信心。

就在我一遍遍堅持自己的信念時,路西斐爾終於來了。

他從不真正大張旗鼓,有時候甚至是獨立低調的。可是偏偏所有天使都因為他的出現而沸騰。以至於他剛剛踏入牢獄外麵的大門,我已經察覺到動靜。

我坐在窗邊,等著他來。

明明是白天,卻忽然聽到不遠處的尖叫聲。那個唱歌的天使第一次在白天就發出這麽尖銳的聲音。我心陡然一顫,沒來由的寒冷。

外麵不停地喧嘩,還有路西斐爾隱隱的責難聲,接下來是聲嘶力竭的叫聲,遠走的腳步聲。

是因為他得罪了路西斐爾嗎?還是路西斐爾要加重刑罰?

我的手抓著膝蓋,猶豫著該不該站起來看看。

這片刻,路西斐爾已經走了進來。

他還是老樣子,時間並不會給他多餘的裝飾,也不會削減他的光彩。隻是看到我的時候,碧藍的眼仿佛深了顏色,嘴角一點點的動作泄露了他的心情。

我有那麽一瞬間,覺得他似乎憔悴了。不是和三年前比,而是和當年,我還沒有失去記憶時候比。那種憔悴沒有體現在麵容上,而是精神和神態。似乎他承受了相當大的壓力,雖然磨練了毅力,卻也留下了痕跡。

但不得不說,我看到他的時候是安心的。

原來拜丘心底也還是怕的。怕被留在這裏,卻幾千幾萬年的不理不顧。

路西斐爾說:“和我回水晶天。我想你沒什麽東西好收拾。”

我一愣,居然沒有說什麽懲罰嗎?看到我疑惑,路西斐爾說:“你不能回月華殿,暫時留在我的光耀殿。其他的判決還等待神的意旨。”

我點點頭:“好。”

路西斐爾坐在馬車上,一語不發。平時他也並不多話,但會讓我覺得他在沉思,或者考慮事情。完全不像現在這樣,隻是思想防空似的。

或者會因為我有了之前的完全記憶,所以對這些事情看得更通透了?我反複比較之前的記憶,依舊覺得今天的路西斐爾很不在狀態。也許是與我有關,也許是與神有關。按照別西卜的說法,他一直在淨火天,應該剛剛回來而已。

“你很累嗎?”我還是決定開口。

路西斐爾將目光從放空的狀態移到我身上,說:“是有一些。”

“關於神的?”

他說:“其他的事也並不值得我費神。”

我說:“能告訴我究竟是怎麽回事嗎?”

他凝視了我一會,說:“你不知道嗎?”

這語氣,就好像我必須知道點什麽。

我說:“我覺得他和以前不同。甚至讓我覺得是另一個人。”

路西斐爾反而勾起唇角,說:“你又了解神多少那?”

的確。神的思維,雅威的思維,我都沒辦法弄明白,就連我最睿智敏感的時候也了解不了分毫。我找了許多人,有些是為了尋求慰藉,有些是為了測驗自己的能力,有些是為了試探神的想法,這林林總總,卻還是無法抵得住他一句話一個眼神。我費盡心思,隻為了讓他多看我一眼。卻在我期待的時候沒有得到,不期待的時候備受恩寵。我怎麽可能是了解他的?我從來都不了解神。

路西斐爾見我許久默不作聲,說:“你現在需要的是休息。其他的事情都不要管了。我想神也這麽覺得。留在光耀殿對你更好一些。”

“不過是換了個地方囚禁我而已。”

路西斐爾說:“我並沒有打算囚禁你。但以你現在的身份,去其他地方需要考慮的問題很多。我想你不會願意惹麻煩再解決的,對嗎?”

路西斐爾很明白我的性格,於是我欣然接受了他的建議。其實我可以在水晶天隨意走動甚至可以回月華殿,但是名義上,我是被他留在光耀殿“反省”。

我真沒覺得反省有什麽必要。不過為了讓進進出出的天使不會起疑心,他還是讓我變成了另一個模樣。我還大大的疑惑了一下,後來想明白,熾天使的體製不會因為失去靈力而有所變化,所以我還是可以變成其他人的模樣。

於是“然德基爾”成了光耀殿的常客,而“拜丘”被關了。

光耀殿最常出現的客人,就是梅裏美和加百列。當然這兩個都知道我究竟是誰。但其他的天使就並不知曉,比如跟在加百列身邊的拉貴爾。他雖然對我的出現表示懷疑,但我一直表現出根本不認識他的樣子,所以他也居然相信我是真正的然德基爾。

對於拉貴爾,我厭惡的感覺並不強烈,起碼沒有別西卜和貝利亞那個程度。拉貴爾更像是陷入愛情而失去自我的孩子,被貝利亞哄騙著,拉攏著。他太可悲,因為他做的一切並不會讓貝利亞對他更特別。

雖然還沒有見過貝利亞,不過我相信我回來天界並留在光耀殿的事他肯定一早就知道了。我甚至有些開心的想著,如果貝利亞看到我會怎麽樣。

路西斐爾從沒有問過關於我如何到地獄的問題。天界的事情對他來說根本不需要太計較,因為都在他手心裏握著。

他對我的態度也稱得上極好,非常好,好的讓我出乎意料了。甚至有時候我能看到他微笑對我的樣子,不過是因為我極不成熟的對拉貴爾惡作劇。而拉貴爾一臉為難的時候,就會因為路西斐爾一個警告的眼神而默默不語。

“既然不喜歡他,就讓他離你遠遠的,如何?”路西斐爾放低聲音,聲音中甚至帶著一點點討好。

我眨了眨眼,這真的是路西斐爾?“沒有必要。我覺得現在很好。”

能夠讓我這麽真實的看到他的窘態,實在是最開心的事了。

路西斐爾說:“無論是他,還是別西卜,或貝利亞,都不會放過的。”

“你說神?”

路西斐爾隻是笑了笑,沒有回答。

我閑來無事,就隻在路西斐爾的庭院轉來轉去,順便找些奇怪的植物種在那裏。有時候是會吃蟲子的草,有時候是長滿刺的荊棘,也有那些會發出奇怪味道的花,路西斐爾甚至開始習慣每天都來看看我又給他什麽驚喜。他站在一堆古怪植物中的樣子實在很可笑,會讓我開心一整天。不過吃蟲子的花沒有辦法活下來,因為水晶天都沒有那種它能吃的蟲子。

梅裏美對這個花園很有意見,還跟路西斐爾說了一次。

可路西斐爾對他說:“你可以不去參觀。”

梅裏美給了我一個很大的白眼。

似乎這次回來後,他對我態度好了一些。我不認為是因為他良心發現,或者是因為我救過他,我寧願相信他是因為我不再站在路西斐爾的對麵。可他還是因為路西斐爾對我的態度而很是不滿。加百列是一貫的對任何事情都沒有驚訝,他對我的態度也是一如往常。我的正式判決還沒下達,所以他一直被當成代理智天使長職務。

“其實你來做很好。”我這麽跟他說。

他垂下眼,顯得很是禮貌:“您才是真正的智天使長。”

“曾經的而已。”怎麽現在他們反而都恭敬起來了?

加百列說:“神屬意的永遠是您。隻有您才在他心中。”

我別過頭看他,說:“原來最明白神意的是你。”

加百列說:“您隻是不願相信而已。”

我果然是神奇的人。

自我愛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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