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

臨近傍晚的課程開始時,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塞利爾。他坐在第一排椅子上,已經有不自覺散發的高貴氣質,注意到我的目光,便衝我微微點頭。

這節課講的是餐桌上的一對叉子和刀子的用法。正規的宴會餐需要的餐刀都夠一場飛刀表演的了,而且同一係列的餐刀總是長得相似,隻是細節上略有變化。雖然餐前會有人把這些東西放在規定的位置上,但還是有不少人用一把餐刀從頭切到尾。所以光是這些東西就要囉嗦一節課。其實我平時就很喜歡用一把刀從頭切到尾,隻是現在不能這樣了。於是暗暗歎氣,又搖了搖頭。本以為學生都在擺弄剛擺好的刀叉,一抬頭卻看到塞利爾正盯著我看。想到剛才那副樣子被他看到,就有一種秘密被窺視的感覺。準確的說,隻要被淡金色的眸子看著,就會覺得毫無秘密而言。

“老師,您是不是該親自示範一下那?”塞利爾笑著對我說,但我卻隻感到寒意。塞利爾在這一代天使中數一數二的優秀,有人說他已經看過圖書室八成以上的書籍了。那麽這些課程對他來說可以算是無聊了,根本就是來應付一下而已,偏偏就喜歡為難老師。

我和路西斐爾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過大概30頓飯,所以他的一舉一動我都能模仿出來。我把表情從臉上扯去,一臉平靜的坐在桌前,開始示範。練習過太多次了,手指似乎都是無意識的動作,腦袋裏倒是想起路西斐爾那張臉。我在他身邊溜達了十天,基本沒看過他笑。最多的表情就是沒表情,其他剩餘的就是些冷漠的凝視和不顯眼的皺眉。再回神看塞利爾,他也就一個表情:一臉詭笑。我把盤子裏的牛扒當他的臉狠狠用力的切下去,讓你笑。哼。

示範結束時,這節課已經過去一半了。桌子上放了個漂亮的水晶盆子,可惜是用來淨手的。用軟布把水珠擦掉以後,我起身:“下麵的時間自己練習。”

好孩子當然是開始按照我教給他們的動作開始練習了,壞孩子就一直看著我笑,然後還說:“拜丘老師,這部分我不是很明白。”

他騙誰啊?他不明白?他沒記住?我慢悠悠的走到他跟前,還是麵無表情的樣子:“哪裏不明白。”

塞利爾說:“餐刀的握法,還有其他的都不是太明白。請老師再示範一下。”

其他的學生不敢明目張膽的看過來,但用眼神偷偷的瞄著這邊。我掃了四周一圈,他們就乖乖的低了頭。然後我才說:“好像其他人都沒有問題那。”就你事多?要是貝利亞看到我這個表情一定會驚歎我抄襲路西斐爾抄的這麽像。

塞利爾毫不羞愧:“剛剛一直在看老師的臉,所以忽略了動作。這一次我一定會認真看的。”他的嗓音不高不低,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全班都聽到了。四周一陣陣的驚訝聲之後,又是一陣沉默,塞利爾的眼神顯然比我有用多了。

我無奈,隻得坐在他對麵,一步步的講解。塞利爾的動作優雅,卻不嫻熟。憑我的眼睛是找不出他刻意掩飾的地方,所以隻能好像用平穩到不能再平穩的聲音給他講。塞利爾按照指示做了幾步,到了該“喝湯”的時候,卻忽然放下了手中的湯匙。我不解的看他,他笑著說:“老師,怎樣喝湯才能沒有聲音那?這個姿態我總是做不好。”

我順手拿起他手邊的湯匙,然後做了一個還算標準的動作。他把湯匙接過去,動作卻有些詭異。我也覺得奇怪,明明很正常普通的一個動作,他做起來就十分別扭的樣子。塞利爾說:“您看,是不是有點奇怪?”

我點點頭,走到他身側,看著他又做了一次。他握湯匙的力度和攪動的樣子就像握著一把劍,難怪有些奇怪。我伸手擺正他的手指,然後拖著他的手腕按軌跡慢慢劃了一圈。總算是有點像模像樣了,喘了口氣,低頭看他:“這樣明白了……”話沒說完,就吞了回去。塞利爾根本沒看自己的手,一直略微仰頭的看著我。就像被糾纏到他的目光中,我有些迷惑,他為什麽執意的看著我。近處端詳,發現塞利爾的睫毛都是淡淡的金色,瞳孔深處有什麽感情在流動一般,卡特亞麗蘭的味道也和他視線一樣,總是能糾纏住靠近的人。我覺得腦海一陣空白,直到他的右手覆上我的手腕:“老師,您再這樣握下去,我的手骨就斷了。”

我猛地拿回手……它是我的手嗎?塞利爾的皮膚白得能看到血管,如今手腕一圈卻紅紅的,裏麵的血管不會真的裂開了吧?我不自覺的用力,大概是很疼的。隻是塞利爾笑得跟沒事似的,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手腕,目光卻落在我身上。連舌尖都是靈活如蛇一般,襯著那張豔麗的臉和這樣的動作簡直就是明目張膽的調情。罪魁禍首還若無其事的挑著眼角說:“謝謝拜丘老師,我想我以後都不會做錯的。”我覺得自己的臉幾乎能煮沸牛奶了,還不自覺的咳了一聲掩飾心虛,然後飛快的坐回他對麵的位置,這才發現四周的人都在看我們倆。

塞利爾倒了一杯水送到我麵前:“老師也累了,多喝點水,省的喉嚨不舒服。”

那一刻,我覺得他遞過來的就是□□。

下了課我逃一樣的回自己家,然後就衝進浴室,把自己從上到下洗了好幾遍。當然如果可能,還想從裏到外也洗洗的。我腦袋是不是不清楚了,居然和塞利爾那麽接近?明明他站在那都一身煞氣了,我還不自覺的碰到他……我把手泡在水裏大半天,直到肚子咕咕叫才從浴室爬了出來。走出來的時候看到哈瑪流正坐在沙發上看書。他在我家就跟我在他家一樣,基本上自給自足。

“我餓了,你吃飯了沒?”隨手拉了拉皺成一團的浴袍,我慢慢走過去坐在他身邊。哈瑪流好像心情很不好似的,難得的麵無表情。不過今天我心情也不好,所以隻能假裝沒看到了。

哈瑪流點了點頭,說:“你怎麽洗了這麽久?皮膚都皺了吧?”

我把手放在背後搓了搓,好像是有點皺。不過為了避免哈瑪流擔心,還是把這事先丟到腦後了。“沒事,就是有點累,在裏麵睡著了。”說著,肚子又咕嚕咕嚕叫了起來。哈瑪流終於露出笑模樣了,說:“我再陪你吃點吧。”看他恢複正常了,我也鬆了口氣。

他對著一盆蘑菇湯,一口一口喝得優雅。直覺上我認為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這,不然也不會霸著一盆湯不放。不過他喝湯的動作不斷重複,讓我不由自主的想起塞利爾。越是想忘記的事,就越容易被牢牢記住。於是我打算阻止他荼毒我的眼睛了。“怎麽了,哈瑪流,你有心事?”

他的手頓了頓,然後挑了挑嘴角:“我還以為你都不打算問了那?”

我瞪了他一眼:“你就裝吧!要說就說,不說算了。”

哈瑪流給我盛了一勺蘑菇湯,我看著那湯匙就犯惡心。他還笑盈盈的說:“生氣了?我剛才還挺難過的,明明表現得這麽明顯了,你都不問候一下。”

我閉著眼睛端起湯碗一飲而盡,然後舔了舔嘴唇,說:“你是擔心巴比勒的事嗎?梅裏美已經警告我了,我會小心的。”說完,衝他眨眨眼。

哈瑪流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好像是我杞人憂天了那?”

我笑著看他假裝頭疼,又說:“還是得感謝哈瑪流大人關照啊……當然要是換個人來幫你關照就更好了。”

“那會兒正好看到梅裏美而已。不過你沒事才好,巴比勒很有武技天分,我想再過一年他或許會超過你。所以你還是要小心。”

我當然得小心了。下午跟梅裏美故意唱反調,我才說巴比勒是不錯的人。可是仔細想想,中午時候的流動火球怎麽那麽容易就從武技場跑到我身邊了那?八成是巴比勒搞的鬼。哈瑪流很擔心我,我也擔心他。畢竟巴比勒感興趣的是他,就算他全然戒備,也終有可能防不勝防。哈瑪流日漸嶄露的優秀,足以讓他陷入被關注的視線中,從而增加危險。我幫不上他,隻能盡量不讓他擔憂了。

“巴比勒好像很喜歡你,嗬嗬,我看你才是要小心那。”

哈瑪流想了想,說:“巴比勒那長相不討喜,我倒是覺得塞利爾更好看一些。”他說完,若有所指的笑了笑,然後又給我盛湯。打那以後我看到蘑菇湯就惡心……不過塞利爾的確很美,笑得時候就像烏雲縫隙瀉下的陽光,驚豔的幾乎讓人心跳都停滯了一般。當然前提是他的笑容不是嘲諷的那種。

後來一直相安無事,塞利爾也沒有再做出反常的舉動,反而讓我覺得那天的事跟做夢一樣不真實。哈瑪流還是照常在中午和我躲在琴室吃飯,但巴比勒一直沒有再出現。直到半年後,選擇成為戰鬥天使的新生兒也開始上禮儀課程,我才又見到了他。不得不說,巴比勒相當的聰明。他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一切來讓別人更喜歡他。沒有塞利爾驚心動魄的美,他就讓自己看起來更柔和,更溫情,讓人覺得碰他一下都會傷害了他。拿著刀叉的手腕實在纖弱,不過揮起劍來一定毫不手軟。哈瑪流偶爾提到他的時候,語氣擔心卻也有些欣慰。到底是他的學生,劍術天份如此高的確是件開心的事。隻是我看他總是發怵,心想該不會又丟來個火球讓我暖和一下吧?

“拜丘老師,您還記得我嗎?”看看,這語氣這表情,真讓人沒轍。還好是課後,沒有太多人看著這邊。從做法上來說,他倒是沒有塞利爾那麽尖銳。

我笑著點頭:“當然記得。不知道你有沒有達成心願那?”

巴比勒有點羞澀的笑了一下,然後說:“我已經意識到上次的事實在唐突了,您是不是已經原諒我的冒失了那?希望不會造成老師們的困擾,不然我真是不知該怎麽辦才好了。”

我搖頭:“這沒什麽,我就當是你來跟我聊天罷了。不用放在心上。”

巴比勒說:“老師這麽說是不是還覺得我有失禮的地方那?”

我連忙搖頭:“當然那不是。”

他馬上笑意盈盈:“那我能不能請老師吃飯當作賠罪那?老師要是不去,就是還把那事放在心上。”

我心想,著了他的道了……我每天和哈瑪流一起吃飯的,巴比勒這明顯是要和哈瑪流培養別樣情愫啊~~不過眼下也隻得作罷,和他一起往琴室走去。

哈瑪流大概是看我遲到,所以已經在門口等待了。他看到巴比勒也沒有太多驚訝,很快讚同了我們的計劃,一起往餐廳走去。

巴比勒要請客,所以自己去買東西。哈瑪流看了我一眼,竟笑出聲來。我楞了一下,馬上明白他這是覺得我上當受騙實在可笑的緣故,所以哼了一聲就轉頭看巴比勒的身影。巴比勒和餐廳的人似乎也很熟悉,甚至跑進廚房去挑選。對所有人來說,他都是有禮貌又謙遜可愛的孩子,自然得到更多善意的對待。

哈瑪流揉了揉我的頭發,說:“可惜了,和他一起吃飯,你就不能用手抓了。”

我平時吃飯的動作很差,跟禮儀課自然派若兩人。剛才決定和巴比勒同來時,就做好這次午飯不夠盡興的打算了,沒想到還是讓哈瑪流先說了出來。

我扭回視線看他,無奈的說:“他這麽急切的接近你,我總要適時的製造點機會啊,不然又會被他盯住的。”

哈瑪流好像還要說什麽,卻忽然停了下來,注視著我的背後。我回頭,正看到塞利爾端著托盤站在後麵:“能在這裏看到老師真是難得,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和您一起那?”

哈瑪流笑著點頭,用目光掃了我一下。這時塞利爾已經坐在我身邊了。

“上次不小心擋住了老師的去路,害您差點摔倒後,我就沒再看到過您。還以為您已經不喜歡這裏了那。”塞利爾若無其事的攤開餐巾,動作果然流暢完美。

哈瑪流說:“拜丘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所以我都買回去給他。”

塞利爾的注意力馬上移到哈瑪流身上,卻還是一貫的冷清表情:“哈瑪流老師,您還沒有開始我們的課程,所以我還是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塞利爾,打算成為讚美天使的一員。”

哈瑪流說:“塞利爾很優秀,已經有很多人跟我稱讚過你。”到此,竟然無話。塞利爾並不善言,我又不想多說話,哈瑪流也不會給自己增加無謂的麻煩。倒是巴比勒適時的出現,緩解了餐桌上的尷尬。

“塞利爾?你怎麽在這?我還以為你已經吃過了那。”巴比勒一一安排好我和哈瑪流的午飯,看得出他很注意哈瑪流平時都吃些什麽。

塞利爾略微點頭,動作幾乎看不出來的輕盈:“原來老師們約了你,倒是我打擾了。”他的目光好像一霎那銳利起來,但巴比勒並不在意。我想以塞利爾的精明,是不會看不透他的。

哈瑪流說:“無妨。反正我也是陪著拜丘來的。”

巴比勒也點頭:“說起來做了這麽久室友,我還真從沒和你一起吃過飯那。”

室友?不知誰忍耐誰多一些……我一邊用清水淨手一邊想。

你們能猜到後麵的發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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