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章

我也笑了:“以什麽身份?你的王後麽?”

路西斐爾說:“我倒是希望你來做地獄的君主,隻怕你不肯。”

我收起了笑容。話說到這裏就沒意思了。我在想方設法的玩笑,他卻每一句都是認真的。讓我做地獄的君主就不是一時興起或者隨便說說,更不是他床上的甜言蜜語,那不是路西斐爾會做的事。他是仔細考慮過,拿出全部真實來訴說的。

同時,他也知道,我的確是不肯。

“地獄是你的,這是神的意思。葛多拉是我的,這是殤的意思。你和我都知道,他們本來就是同一個意識。所以,我沒打算違背他的意願。倒是你,想要顛覆這一切麽?”

路西斐爾似乎很有深意的看了我一陣子,然後在我的注視下輕輕點了頭。

我在愕然之後簡直就要氣血上湧了。我將手撐在結界壁上,說:“你瘋了,路西斐爾。之前是誰說的?作為血族的君主是我永恒的使命?你現在在做什麽?”

路西斐爾露出個回味的表情,好像在懷念剛才擁抱在一起的溫度,目光瞬間繾綣起來。我被他盯著幾乎緊張了,才聽他說:“是呢。我這是在做什麽呢?”

漫不經心的語氣。我的問題根本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他在自我的,瘋狂的思考著自己的世界,他的眼睛中隻有我,沒有了其他。責任,榮耀,驕傲,一切都被拋棄了。我沒見過這樣的路西斐爾。記憶中的他永遠都是……我停住了自己的思緒。我也知道,那隻是記憶中的。就如我對他說的,現在不一樣了。所以路西斐爾也不一樣了。

我胸口有酸楚膨脹,幾乎瞬間襲上喉嚨,連牙根都在微微顫抖。

是因為我麽?

不,就算沒有我,也會有其他人。

是因為感情,是因為愛。

神因為愛而分裂出殤,又憑什麽要求路西斐爾做那個可以永遠無動於衷的角色?

“我有點想哭。”我忍著顫抖對他說。

可坐在我對麵的男人隻是微笑著,眉宇間有些微的困惑,說:“血族沒有眼淚的。”

是沒有的,我蒙住自己的眼睛,覺得眼球疼得幾乎要裂開一樣。

我以前經常做一個夢,夢裏是我年幼時,人類的父親在打我。我那時不知是懵懂無知還是已經麻木,也是沒有眼淚的。所以父親就一次次的打著罵著。二哥會對我說:“你快服軟,父親會原諒你的。”可我卻從不。服軟大概就意味著流淚,我不想求饒,不想承認我錯了,所以一直低著頭,一聲不出。二哥說我太倔強。我在夢裏甚至因為他的話笑出聲來。我不是太倔強,隻是不懂感情?又或者……我之前是天使,之後是血族,這兩個從不會流淚的種族,注定了我的命運而已。短短的作為人類的幾年,我仍然是那樣,從來都學不會流淚。

“我唯一的一次,都給了你呢。”我揪著身下的床單,輕聲的自語。

路西斐爾又一次不見了。我仍然被他困在原地,隻有床榻的活動範圍,說不上自由或者不自由。

他現在思維混亂,大概腦袋也不是太清醒,所以經常說出極矛盾的話,讓我不知該怎麽回答。隻是我已經沒辦法再說任何拒絕的話。

我在前行,戰戰兢兢,舉步維艱。卻不記得這許多年,這一次次輪回,路西斐爾也隻是孤獨的行走,從沒有任何人告訴他現在要走向何處,或者目標是什麽。他熟悉這個世界的所有安排,固執的堅守著一切,不允許出現差池。可我偏偏要打破殤定下的格局,他期待著,又抗拒著。

我與神熟識時已是近年的事,而路西斐爾是神第一批創造的天使,所以路西斐爾和他相處的更久,也了解的更多。我相信路西斐爾有無數次遵從了神的意思,甚至在最後的還欺騙了我。但現在,他開始抗拒一切,又沒法抗拒根深蒂固的信念。

我反複想著,都不知道如何才能解決這件事。看路西斐爾的意思,他很可能一個閃念就把我帶回葛多拉封藏起來,又或者另一個閃念直接打破結界,將葛多拉毀掉。無論哪一個,都不是我想看到的。我更希望他理智回歸,重新做他驕傲到墮天的地獄君主。我的願望如此自私,卻無疑是最好的結果。

就在我琢磨時,一道白光自天際降落,幾乎一瞬間就籠罩了整個梵蒂岡。我身處結界之中仍然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巨大力量。那是天使的光芒,而且不止一個。

齊瑞爾被殺掉的事一定會帶來災難,如果路西斐爾現在很正常,我不會有一點點擔心。問題是他現在……隻是外表看起來還正常。

我不知道來的是誰,但如果不是我在結界中,身上還有彌賽亞給的十字架,以我血族的身體,早就在剛才的光芒中灰飛煙滅了。還好我提前找了蘭茵諾薇來帶走鴻。

我望著窗外,剛才的光輝已經消失,但空氣中仍然有那種光明的味道,幾乎讓人沾染就覺得自己聖潔起來。天界的味道,還有天使的味道……我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體會過了。他們對血族殺傷力太大,幾乎沒有交手的可能。我不知道來的是誰,但我知道,如果處理不好,那將是天界和地獄的又一次戰爭。

其實天界和地獄從來不是太平的,隻是兩邊的“負責人”都不怎麽熱衷於戰鬥,所以下麵小摩擦不斷,卻從來沒有升級到需要大戰的地步。可那是以前。現在的路西斐爾,難保不會做出奇怪的事,隻因為他一時高興。

天使的氣息越來越濃鬱,他們是衝著路西斐爾來的,齊瑞爾又死在這裏,所以發現是遲早的事。我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好像這房子裏已經沒有了其他人一般。

房門被推開的聲音被無限放大,我如果有心跳在,大概早就跳到喉嚨了。

我看著他走進屋,腳腕上還纏著很眼熟的玉石串子,紫紅色的頭發在陽光下熠熠閃光,一身白色的長袍純淨的如馥鬱的曼陀羅華。他看到我時,目光閃動了一下,但還是馬上恢複了平靜。

“路西斐爾不在麽?”他微笑的表情已經在那張臉上停留了許多年,但我卻覺得很陌生。

我離開他很多年了,甚至已經不記得什麽時候開始,他有了這樣的表情。我記憶中的他,永遠是任性妄為據理力爭的小獸,會執拗的抱著我入睡,不肯讓我離開他身邊,會在惹我生氣時軟軟的跟我道歉,然後轉身就恢複原來的脾氣。他如今已經是天界最高級別的天使,成為真正的天使君主。連神色都如同當年的路西斐爾一樣,一樣的虛偽。

“他不在。我也不知道他去哪裏了。”我壓下心裏的感慨,平靜的說。

麥塔特隆走過來,用手指碰了碰結界壁,然後極溫和的說:“你是自願被關在這裏的麽?需要我將你放出來麽?”

他的樣子其實很像梅裏美,隻是沒人提起罷了。我搖頭,說:“我這樣挺好。”

他和路西斐爾的問題已經夠多了,如果牽扯上我,怕是再也沒辦法調和。我並不想這兩個人兵戎相見,在我能力範圍之內,我不想增添更多的麻煩。所以我表現的對他很陌生,隻是初次見麵的陌生人。

麥塔特隆說:“這樣的愛好真是不得了。但我想,為了你的安全,我還是把你送去更平靜的地方吧。這裏很快就危險了。”

“不用。”我飛快的阻止他。如果麥塔特隆動了結界,路西斐爾不一定會做出什麽。而且我需要的是另一件事:“這裏還有其他人,你去救他們好了。”

麥塔特隆收回手指,說:“我的同伴會救其他人的,你不需要擔心。”

我說:“那就好。我留在這裏,他會很高興。”

麥塔特隆看著我,欲言又止似的,但最終,他點了點頭:“好吧,如果是你自己的意願。”

我沒有說謊,路西斐爾會很喜歡我留在這裏等他。就如同千萬年他一直在等待我一樣。

麥塔特隆和我道別,然後往門外走去。我盯著他的背影,因為不確定以後會不會還有機會再見他。他腳腕上的玉石串子還是我親手為他戴上的,走起路來會發出清脆的聲響,讓我知道他的到來。那時在天界的最後時光,因為有了麥塔特隆而特別讓我懷念。或許是因為,那是我唯一平靜快樂的一段時間,我已知結局,格外珍惜。隻是不知道麥塔特隆是如何看待的。

我不想揣測別人的回憶和看法,但當麥塔特隆走到門口卻忽然轉身時,我的後背猛地一顫。他看我的神色發生了變化,那不是看待陌生人的虛偽。他隻是一揮手,房頂就被掀開,我周圍的結界劇烈的抖動,空氣中的元素力也慢慢重新流動。麥塔特隆所擁有的光明魔法是超越四元素的力量,能夠破除所有黑暗的結界。包括路西斐爾設下的,這個用來囚困我的牢籠。

我還沒有結束自己的驚訝,就看到他走到我麵前,慢慢的,環住我,還把臉埋在我的肩膀上。

“終於看到你了。”

結界碎裂,我聞到他身上有鳶尾的香氣,恍惚的覺得,好像重回了耶路撒冷的花園。不知該說什麽,所以隻是拍了拍他的後背。

“麥塔特隆。”我隻叫他的名字,就讓他肩膀一顫。

他退開一些,然後不可思議的看著我:“你記得?”

我在他審視的目光下點頭:“記得。”

他的目光陡然複雜起來,說:“所以你是真的不想和我離開?”

我把他當做陌生人,和我把他當做自己的親人,是完全兩個概念。在明知他身份的情況下選擇路西斐爾,這本來就代表了一些事。麥塔特隆那麽聰明,自然是明白了。

他垂下眼:“為什麽就沒有一次,你會選擇我呢?”

或許我一直在選擇你,隻是你不知道。我看他有些沮喪的臉,想:你不會知道我在什麽情況下選擇生下你,也不會知道我有多懷念那時的生活。隻是我會成為你站在天使頂峰的阻礙罷了。

麥塔特隆和路西斐爾是不同的。全然不同。

我說:“你來是為了齊瑞爾麽?”

麥塔特隆坐在我身邊,臉上還掛著傻兮兮的委屈。這幅樣子肯定沒有其他天使看過,格外的好笑。他說:“你怎麽就不能表達下想念的感情後再和我談正事呢?我還沒恢複心情呢。你剛才還假裝不認識我。”

我覺得好笑的看他裝可憐,說:“你剛才也假裝不認識我。”

麥塔特隆說:“那怎麽一樣,我是不知道你還認不認識我而已。”

我眯著眼說:“所以就打算打破結界,強行把我帶走?”

他歪著腦袋看我,說:“起碼不能讓你落在路西斐爾手裏,不然我一開始就輸了。”

我抬頭。剛才他掀飛屋頂,現在整個房間都在陽光的照射下,天空藍的不可思議。“如果齊瑞爾不是很重要,我認為你還是回去吧。”

麥塔特隆說:“因為你還愛他?”

我說:“我一直都愛他。”

麥塔特隆又說:“所以你讓他追隨你離開天界,卻讓我留下?”

我收回視線,轉回來看他,認真地說:“你以為我不愛你麽?”

麥塔特隆和我對視,仿佛在探尋答案一般:“我不確定。我從不了解你。”

我笑了,說:“我了解你就夠了。還有,我一直很愛你,隻是從另一個意義上。”

麥塔特隆啊了一聲,才說:“這麽多年我都給你留著,你居然這麽拒絕我。”

“留著什麽?”

他忽然露出個誘惑的笑容:“我的第一次。”

我真是很想和之前那樣給他一巴掌,屢教不改的孩子實在讓人生氣。“謝謝,我不缺床伴。”

麥塔特隆湊過來,說:“可是我缺。”

“天界大把天使等著爬你的床。”

“但我不想要他們啊!”麥塔特隆恢複了他當年纏人的能力,一直不斷的靠近我:“你能不怕天使光輝真是太棒了。”無論他在其他人眼裏如何高高在上,在我麵前卻還是許多年前的孩子。

我拿起胸前的十字架給他看:“彌賽亞的禮物。”

麥塔特隆聽到這個名字,眉角一挑:“還真讓人不舒服。”

我說:“那你也得忍了,何況他已經不回天界了,不是麽?”

麥塔特隆說:“雖然他是神子,但我討厭他。”

我心想,你也算是半個神子吧?起碼神肯定是這麽認為的。

我說:“彌賽亞隻是做了他該做的,我的那些過去,他沒有責任。”就算有,也是神的示意。彌賽亞和路西斐爾都在走神安排的道路,無法反抗罷了。

麥塔特隆不想繼續談這個話題,於是說:“其實他們都不重要,我隻想帶你走。”

“回天界?我現在可是血族。”

麥塔特隆又開始裝可憐,說:“我隻是想和你一起生活,哪怕隻是一段時間。”

“這個願望倒是不難滿足。不過你要先告訴我是多久的時間?”

他立刻啞口無言。

設這種語言圈套,也要看我願不願意上當。

“麥塔特隆,”我說:“我們已經走向不同的道路了。從很久以前,就是背道而馳。走的太遠,沒法回頭。”其實我不說他也能明白,隻是他不甘心,如同現在的路西斐爾一樣。我繼續說:“這次的事並不是天界和地獄的鬥爭,隻是我和路西斐爾的私事。齊瑞爾很無辜的被遷怒了而已。我不想你攪進來,所以,我希望你回去天界。”

我喜歡他啊啊啊啊啊啊~~~

當然,他是沒戲,他就是孩子的身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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