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狐狸
鸞兒見是我,捂著胸口氣喘籲籲道:“可不得了,前庭來了一位少奶奶,正大鬧著找人,偏小廝們見是白日裏,估摸著沒事,都跑出去耍,此時一個不見,隻好我去尋莫先生來了!”
我聽說,忙去前庭,且看見一個年約二十七八,水蛇腰,杏核眼的少婦,穿金戴銀,正挑著眉毛,叉著腰罵人。
隻聽她對著一屋子人罵道:“你們這幫小浪蹄子,天生的下賤坯子,釣不來豪客,倒會勾引清白人家子弟!今日如若不把我弟弟跟勾引他那臭狐狸精交出來,看我不掀了你們這煙雨閣的屋頂!一個個狗眼看人低,知道我娘家清貧,欺負孤兒寡母,連帶著也不把你顧二姑奶奶放在眼裏!狐狸嫁給黃鼠狼,一個個甚麽東西!”聲音又脆又快,真真爆竹一般。
早有管事的婆婆陪笑好言相勸:“姑奶奶,我們這正兒八經做生意,本來幹的就是賣笑這門營生,姑奶奶弟弟走失,可我們這百十來個姑娘,可是一個不少,莫不是姑奶奶有甚麽誤會,莫不如去別處找找,許是跟別的院兒的姐兒出去也未可知啊!”
正好秋兒也出來看熱鬧,我正心下疑惑這姑奶奶甚麽來頭,莫不是顧生那位有錢的二姐麽?可是煙雨閣豪客濟濟,上下又有關係,一向底氣十足,便忙拉住秋兒小聲道:“姐姐,這姑奶奶好生威風,是哪家的夫人?”
秋兒小聲道:“你還不知道?這是附近幾條街有名的女潑皮,綽號叫馬蜂窩,針尖對麥芒,見誰刺誰,哪裏有人敢惹?”
我便問:“煙雨閣這些年倒也沒見怕誰,可為何對這姑奶奶百般退讓?”
秋兒貼近我耳朵道:“這你可有所不知,本來這顧二姑奶奶家徒四壁,私塾那位最近傳說被狐狸迷了的,正是她親弟弟,可是這顧二姑奶奶命好,嫁得紫金街恒順祥綢緞莊老板的續弦,家裏頗有家產不說,不知怎的還被上次花魁慶典上那位沈尚書認做幹女兒,可不是沒人敢惹麽?這顧二姑奶奶正是天不怕地不怕,在哪裏都掐尖搶上,頗不省事,這次又說弟弟離家,準是煙雨閣的姐兒勾搭的,正要索人回去呢!”
這時莫先生也來了,一見麵忙要把顧二姑奶奶往雅座請,想不到顧二姑奶奶眼睛一瞪,道:“少來這一套!交不出我弟弟和那狐狸精,看你們做不做得生意!”
莫先生道:“奶奶這不是說俏皮話麽,這煙雨閣雖說賣皮肉,可不賣皮毛!哪裏有甚麽狐狸?更何況,我們這不曾少一個姐兒,令弟一個大男人,何至於會自己藏在煙雨閣?奶奶行行好,今日沈尚書可還要來聽鴛鴦姑娘唱戲,您擾了他老人家雅興,可不都是我們不是了!”
這顧二姑奶奶聞聽幹爹要來,氣焰低了一半,仍袖子一甩:“今日姑奶奶還要去別處尋尋,找不了來,橫豎你們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遲早跟你們沒完。”便氣咻咻的走了。
那蒹葭姑娘若真是煙雨閣的姐兒,這顧二奶奶一鬧,不會不知道。可那孝順的顧生,怎會突然離了老娘出走呢?莫先生和管事婆婆都說煙雨閣不曾少了姐兒,難道顧生自己走的?私奔倒是可想而知,自己離開又為了甚麽呢?
顧生自詡一諾現金,並不想辜負了那姑娘,現在想來,我周身一冷,莫不是小三子說的醜時出現找替身那女鬼麽?
這事情,莫不如問問龍井。
我提了粽子去找龍井,龍井正和瓜片搶什麽,走近一看,原來龍井滿懷是不知哪裏摘的早熟的紅潤潤的山杏兒,瓜片今日倒是人形,正和龍井搶的不可開交。隻見龍井滿臉杏肉,口角也直淌下杏汁兒,瓜片跳著嚷著搶,他還直往嘴裏塞,當真狼狽之至。
我把粽子放在供桌上,坐了蒲團瞧他們打鬧。
瓜片先看見粽子,忙過來拿,龍井見狀一把把瓜片衣領提起,竟把山杏往瓜片衣襟裏一倒,自己來抓粽子了。
瓜片搶不到,眼看要哭出來,我忙拉過瓜片,把私藏的幾個偷偷塞給他,他扯開皮直丟進嘴裏,沾了滿口滿臉黏糊糊的糯米。
龍井吃完了,把蘆葦葉一丟,懶洋洋的躺在供桌上,道:“又有妖怪出來了麽?”
我忙說:“這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妖怪,隻是丟了一位先生,大家傳言是被狐狸迷了。”
“狐狸?”龍井突然翻身坐起,一臉驚愕,又搖搖頭躺下了:“這裏的狐狸沒有能迷人的,都是些幼獸,哪有化作人形的本事。”
我忙問:“那這先生,可是和煙雨閣的姐兒私奔了?”
龍井枕著胳膊,悠然道:“你說的,可是那思君不見君的酸秀才?”
我忙點頭:“正是,他是顧生,離了家尚未找到,可別是妖怪攝了去罷。”
龍井想了想,道:“不如醜時過去瞧瞧。你可去麽?”
我猶豫了一下:“醜時,怕爹娘不會放我出來。”
龍井笑道:“不妨事,到時候我派瓜片接你來。”
我忙點頭,且盼著晚上了。
正睡夢中,突然覺得臉上涼嗖嗖的,睜眼一看,這不是那胭脂河邊的蘆葦蕩麽?
身旁正站著龍井和瓜片。
醜時的夜黑的如墨汁一般,龍井打了個響指,居然在河邊慢慢升騰起許多綠瑩瑩的螢火蟲,美麗的如夢似幻。
遠遠兩個綠色的螢火蟲居然漸漸變大,我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前一後兩盞青燈。
兩盞青燈越來越近,果然是一位美麗的小姐和一個嬌俏的丫鬟,兩人穿著綠衣,青絲飄揚,當真仙子一般。
那兩人仿若見不到我們,隻聽丫鬟問:“姑娘,真的還要等那顧生?”
小姐道:“他未曾收到信,想必早晚有一天會來見我。”
丫鬟笑問:“小姐不是說最重承諾,怎生這次一等再等?”
那小姐笑而不語,輕抬皓腕挽青絲,映著螢火蟲的微光,我清楚的看見白生生的胳膊上,戴著一枚金釧。
她,莫不是那天小三子說的那個拉替身的女鬼罷?醜時,金釧,相似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接著那丫鬟像是耐不住寂寞,又問道:“姑娘,可不知姑娘是看上那顧生哪一點了?”
那小姐莞爾一笑,道:“自從端午那日他在蘆葦蕩見著了我,不知道苦等了多長時間,隻看這一點,便知道他是對我有心,而甫一見麵,倒是覺得跟以往的男人不同。”
丫鬟又笑問:“哪裏不同?”
小姐也笑:“可意會不可言傳,等你遇到,才會知道。”邊又問:“容容,這次過來,你可見到路邊有人麽?”
那被喚作容容的丫鬟答道:“不曾,已然做了法術,這條路不會有人經過。但是,姑娘,這幾日醜時,都隻在等顧生,怕是姑娘修道之事.......”
那小姐笑道:“不妨事,等到了他,修道不修道,還有甚麽要緊。”
正說著,卻見顧生蹣跚著腳步,打西邊來了。
容容忙笑迎上去:“顧公子,今日可來的遲了,教我們姑娘好等。”
顧生卻不答話,隻直直望著那小姐。
小姐也笑道:“你托人給我的信我看了,我也回了一封,怕是沒等交到你手上,你卻急急趕了來。你的心意我知道,咱們之間,你信我,我信你,哪裏那麽多誤會,瞧你急的滿頭是汗。”便掏出絲絹要給顧生擦汗。
顧生卻把頭一偏躲過去,隻望著那小姐,半晌,才問道:“你究竟是誰?”
那小姐收回要擦汗的手,不由一愣:“我頗以身份為恥,姓名不可告知與你,不是與你說了?怎的此番又問?”
顧生咬著牙,慢慢道:“你信我,我信你,何故有所隱瞞?你我之間,還有甚麽可隱瞞?”
那小姐也覺出顧生的不尋常,淡然一笑,道:“你今日,可是聽了甚麽話來?”
顧生堅持說:“我隻要知道你究竟是誰,你說,我就信。”
小姐道:“你若真的信我,何苦有此一問?”
容容忙打圓場:“想是公子聽了誰嚼舌頭,我家姑娘,待公子可是一心一意,為了公子.......”
那小姐卻拉了容容一把,道:“不許多嘴。”
容容隻得退回小姐身邊。
顧生慘然一笑:“莫不是,他們說的是真的?”
小姐挑眉道:“你信誰,誰就是真的。”
顧生突然哈哈大笑:“這便是所謂知己?隻你知我,我並不知你。”
小姐道:“事已至此,到底沒甚麽可說,咱們緣分算是盡了,相約在此之事,從此一筆勾銷,你我,隻當是未曾見過。”
便拉著容容,提起青燈要走,容容拉了拉小姐衣角,小姐隻是不理,竟徑自去了,容容隻好回頭瞧了顧生一眼,趕緊跟上。
顧生頹然坐在地上,未曾挽留。
我瞧瞧龍井,龍井抱著胳膊,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
我低聲問:“那小姐可是妖麽?”
龍井笑笑:“這得看那酸秀才怎麽想。”
到底那小姐是不是妖?龍井賣關子不答,隻管笑,看小姐走遠,顧生仍在原地不動,龍井伸個懶腰,道:“今日已然沒有了熱鬧,不妨下次再瞧。”順手在我頭上打了一記,我剛護住腦袋,才發現已然回到被窩裏。
第二日,小三子來我家玩,跟我說:“我們先生給找回來了。”
我明知故問:“在哪裏?”
小三子笑道:“還能是哪裏?左不過那片蘆葦蕩。”
我又問:“先生可有甚麽異常?”
小三子道:“人是糊塗了一會子,但大夫給拔了火罐,說是有些陰氣,除了便是了。”
我道:“那先生可去上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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