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離開皇宮,馬車走在鹹陽的街道上,春寒料峭,怕冷的韓非縮在車裏躲避西北高原的春風,身子靠在車窗邊,看著窗外絲絲小雨不知道何時已經彌漫了整個天幕。
曆史是無情的,因為偶然出現的扭曲,在一段時間的強製糾正後,又回到了原來的軌跡。韓非最終沒有提醒贏政,在對趙國的戰爭中要注意李牧的存在。
銳意進取的贏政明顯沒有聽進去韓非的對戰爭的判斷和建議,贏政甚至認為韓非反而實在太保守了,在贏政看來,自長平一戰後,秦趙兩國的軍事對比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四十萬士卒的損失,對於當今任何一個諸侯國而言,都是沉重的打擊。如果說長平之戰成就了殺神白起,邯鄲之圍成就了信陵君的一代勇名,那麽曆史注定了秦趙兩國之間的肥城之戰,要成為不敗戰神李牧的驚世之作。
也許這就是成長的代價吧。贏政從稚嫩的青年走向一個開天辟地的君主,這些都是曆史必須的考驗。
十年春末,王翦率十萬秦軍伐趙,早有準備的趙軍嚴陣以待,龐援仿廉頗之策,據城而守以輕騎襲擾秦軍糧道,秦軍連續進攻一個月後,糧草接濟日漸困難,王翦身受王命,不敢擅自撤退,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初夏的鹹陽氣候宜人,心情不是很好的贏政看著書桌上一件一件的戰報,眉頭皺得緊巴巴的。身邊的李斯感覺到了贏政地不快,謹慎的低著腦袋,看著案卷不敢出聲。
“王翦無能!”贏政怒而站起,狠狠的將麵前的一冊竹簡丟到地上。一旁的趙高連滾帶爬地過來,伸手揀起竹簡,小心的放回原處。
“李斯,寡人欽點你為我軍後勤總管,前方糧草接濟困難一事,作何解釋?”罵完王翦,贏政的矛頭轉向李斯,嚇得李斯立刻站出來跪倒辯解道:“大王息怒,臣每日所為,大王皆可見,我軍糧道受阻,原因有二。其一,乃糧道過長,道路難行,糧草自鹹陽出發到達前線,至少需要半月之數,其二,趙將龐援用兵狡詐,其主力不肯與我軍決戰,一味的以輕騎擾我軍運輸線。
贏政很清楚,李斯沒有說假話,沒有說假話不等於解決問題了。想到解決問題,贏政自然想起了韓非。而此時的韓非呢?
“趙高。韓非先生又有幾日不曾進宮了,你可知道先生都在忙些什麽?”贏政隨口問了一句,趙高看看李斯,見贏政沒有讓李斯回避的意思,趙高這才輕聲回答道:“大王莫不是忘了,先生最近都在忙於和呂不韋相周旋乎?”
贏政這才想起來,韓非自從贏政沒有接受對趙采取穩守策略後。便不再輕易地發表對戰局的看法了,贏政一心撲在對趙的戰爭上。幹脆給韓非安排了一個督尉的職務,表麵上是呂不韋的副手,實際上是讓韓非給呂不韋搗亂,找呂不韋的茬子去了。
將近三個月過去了,李斯借著對趙作戰搶了呂不韋的一半財權,韓非整天扛著贏政的招牌到處巡視生產,前前後後的將呂不韋另一半的財權又搶過來一半,現在地呂不韋比起從前已經大不同了,軍隊中經過贏政的一番手腳,以前呂不韋安插的人,基本都被贏政打發到長城上去對付匈奴去了,鹹陽城內外地軍隊中,上上下下都是贏政調整過的,其中以禦林軍的一些低級將領獲益最多,先後被贏政提拔起來,充實到各個位置上。可以說如今的呂不韋,政治、經濟、軍事上的權利,已經被贏政奪去了。
呂不韋被如此擠兌,心裏自然明白都是贏政在後麵操縱一切,沒有勇氣拚個魚死網破的呂不韋,幹脆在家稱病不出來,由韓非去折騰。
看著新鮮的麥苗長勢喜人,韓非很沒形象地坐在壟上,嘴巴裏叼著一根青草,心情很不錯的哼著小調子,惹得身邊的喜兒忙不迭的回馬車上找來一快墊子,鋪在地上等韓非坐上來後,這才埋怨道:“外頭地麵濕氣重,先生就這麽坐著,招惹出毛病來,夫人自然饒我不得,即便夫人不責怪,先生病了,喜兒心裏也難安心,您就不能為了喜兒小心一些麽?”
韓非嘿嘿一笑,喜兒的話根本就沒往心裏去,前世裏韓非是農家的孩子,從小就混跡田間地頭,坐在地上能有什麽事?喜兒的話自然是大驚小怪了。
喜兒見韓非不在乎,正打算進一步展開思想教育說服工作時,遠遠地就見一群人朝這邊走來,一路上快馬不停的,也不管踩著了地裏的莊稼。
韓非氣得一下站了起來,李強等人見來人目標好象是韓非這邊,也都靠了過來,警惕的看著遠處。
一路狂奔的王賁策馬來到韓非麵前時,剛翻身下來,韓非便怒氣衝衝的上來,一腳就踹在王板賁的屁股上。
“你這混蛋,帶這許多人馬很神氣是不是?沒長眼睛麽?看看把地裏的莊稼都糟蹋成什麽樣子了?你知道不知道,老百姓的莊稼毀了,吃飯的糧食也就沒了。”氣不打一處來的韓非,連連踹了幾腳,王賁仗著皮粗肉糙老實的挨著,身後的那些士兵沒一個敢上前來,卻也沒一個再敢騎在馬上了。
等韓非氣消了一些,王賁這才委屈的解釋道:“大王急招先生入宮,所以末將才魯莽了一些。”
“居然還敢狡辯?百姓乃你等的衣食父母,你砸了他們的飯碗,就等於砸了自己的飯碗。今天毀了多少莊稼,你老實都給我挨個賠償去,叫我知道你敢混賴,我扒了你的皮。”韓非依舊麵帶怒容,說話間又踹了王賁一腳,搶過王賁的韁繩。牽著馬沿著田埂往外走,上了官道這才翻身上馬,王賁不敢跟著,苦著臉站在原地看著韓非離開。
等韓非帶著手下走遠了,王賁這才尷尬的笑了笑。看看一幹手下一個個的在偷笑,很不爽地指著眾人道:“今天的事大家都有份,回頭大家湊份子,哼哼!”
馬蹄清脆,韓非不急不徐的穿行於鹹陽的街道中,腦子裏思量著贏政找自己的原因,想來想去隻能是秦趙之戰受阻一事。
確定沒有別的原因後,韓非這才加速朝王宮而去。
宮門外的趙高等的已經有些著急了,贏政一早晨都沒好臉色,趙高打發王賁去請韓非後,不願意麵對贏政的苦瓜臉,便向贏政討了迎接韓非的差使,也省得不小心成了贏政的出氣筒。
書房裏的贏政埋頭於案卷之中,一直揣揣不安地李斯猶豫再三,還是小心的抬頭道:“大王,臣有事不吐不快。”
“講!”贏政連頭都沒抬。
“大王,韓非雖經世之才。然其終究是韓人,不可不防也。”李斯再三斟酌用詞,小心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後,不安的偷看著贏政的反應。
贏政聽了李斯的話,立刻停了下來,半晌沒有作聲,猛的一抬頭目光直視李斯的臉,李斯頓時覺得一陣寒意襲來,趕緊跪倒伏地。
“李斯!寡人曾問先生,若呂不韋罷相,何人可接受丞相之位,你猜一猜先生說誰可以為相?”贏政笑的陰冷無比。李斯埋頭於地,腦子裏一陣亂想,沒有明確地答案,隻好低聲道:“臣駑鈍!猜不出來。”
“哼哼!”贏政連連冷笑,猛的抓起一圈竹簡朝李斯砸了過來,李斯不敢躲避,被砸了個結實,額頭上被砸了個口子,冒出一縷血紅。
“你猜不出來麽?寡人來告訴你。適才你說地話,寡人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是在提醒寡人,不可輕信韓非?你在寡人地麵前說這些,你可知道,先生向寡人舉薦你李斯接任呂賊之位?以前寡人還以為先生言過其實了,現在寡人明白先生說的沒錯,心胸狹隘容不下他人,要不是先生還說,你絕對忠於寡人,才堪大用,寡人今天就要炒你的魷魚。”
炒魷魚這個字眼,自然是隨著韓非穿越而來的。贏政偶然聽來,得韓非解釋後覺得形象生動,這會便順口用上了。李斯自然不明白炒魷魚的意思,不過看贏政的臉色,心裏明白不是什麽誇獎自己的話。
“微臣萬死!”李斯隻能說這句了,說別地就是越描越黑了。
“哼哼!”贏政又是冷笑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罷,類似的話今後寡人不想再聽見,自己去找太醫包紮一番吧,寡人要等先生來商議大事,你就不要呆在這了。”
“微臣請大王治臣死罪。”李斯見贏政表情好了些,暗暗慶幸地同時,趕緊來上這麽一句,表表忠心。沒曾想贏政聽了沒好氣的怒道:“滾!”
這一下李斯知道不對了,連滾帶爬的出去了。
趙高等得有點不耐煩的時候,一個小太監匆忙的過來,在趙高的耳邊一陣低語後,趙高臉上露出微笑,伸手親熱的拍拍小太監的肩膀,小太監頓時眉開眼笑的一番討好,這才歡天喜地的下去了。
遠遠地看見韓非出現時,趙高一溜小跑就迎了上來,見了韓非便揮手示意其道:“咱家親自領先生去見大王,你們都退下吧。”
趙高眼下是最得贏政信任的太監,他的話別人自然不敢違背,四下的人退開後,趙高領著韓非往裏走,看看周圍沒人,露出討好的笑容對韓非一陣低語,韓非聽了一陣微笑道:“多謝公公關照,最近內人的商鋪裏進了一些上等的絹,公公可以去為宮裏采購一些哦。”
趙高露出會心的微笑道:“先生客氣!”說著不再多話,在前領路。
贏政趕走李斯,心裏甚是沉悶,溜達著到院子內,看著院子門口在那發呆,韓非剛進院子就見贏政坐在椅子上愣神,韓非縮了回去,回頭朝趙高遞個眼神,趙高知道這是給自己表現的機會了,感激的笑了笑,快步上前來到贏政的跟前低聲道:“大王,咱家把先生領來了。”
贏政眉頭一展,一揮手道:“快請。”
趙高這才回頭喊了一聲:“宣韓非晉見!”
韓非從門後閃出,整了整衣冠,快步垂手上前來到贏政麵前,跪倒高呼:“韓非見過大王。”
“先生快快請起,寡人正盼著先生呢。”
說著贏政對趙高道:“賜坐!”機靈的趙高早有準備,快速的搬來一把椅子放下後,不等贏政吩咐,主動退到書房裏去收拾了。
“大王傳微臣來,不知有何示下?”韓非坐定,知道贏政愛麵子,主動開口。
贏政一臉的懊喪,慚愧道:“寡人悔不聽先生之言,今大軍急進,令王翦進退兩難,寡人請先生教我。”贏政說著露出期待的目光,看著韓非。
韓非微微一笑道:“大王聖明!其實心裏早有計較,此戰既然不能得勝,十萬大軍每日糧草消耗就不是個小數目,非大膽猜測,大王有心退兵,又恐龐援趁我軍後退時趁機掩殺過來。”
贏政聽著一拍大腿道:“知寡人者,先生也。”
“大王過譽了,韓非妄斷聖心,其罪不輕也。”
“哈哈哈!先生何罪之有?寡人還要感謝先生助我下此決心呢。”原來之前的贏政一直在左右搖擺,韓非巧妙的假托贏政之意,說出了自己的擔憂,也顯得贏政的高明。
君臣之間的這種默契,很讓贏政有一種滿足感。一直以來韓非總是能在贏政無法下決心的時候出現,促使贏政早做決定。想起之前韓非主張平穩推進的戰略,贏政不由微微的麵露慚愧道:“此事重大,寡人想辛苦先生一趟,借先生不敗的威名一用。”
韓非心裏不由的微微歎氣,贏政終究還是沒能放下,還是希望能一戰破趙。
“大王!說句不恭的,假如之前大王允了韓非的意思,加之韓非領軍的話,臣倒有三分的把握,趁趙軍立足未穩之際,尋個漏洞突然發力,如今戰事已逾二月,以龐援之才,非不能勝也。”
贏政露出失望道:“先生言下之意?”
韓非笑道:“既不能勝,則轉求不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