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田那天是由褚安銘親自護送回的城,一路上二人坐在車廂內都沒有說話。藍田十分的恍惚,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隻是做了一場夢。

“本王最近有些事要處理,等忙完這陣了,我會讓人給你安排別的住處。"車廂內,褚安銘坐在藍田對麵溫柔地囑咐道。

“啊?可是我住在倚花樓挺好的,後院的屋子我花了好大的精力重新修葺過了……”藍田說。

褚安銘有些不悅地問:“本王給你那麽多錢,你為何不在外麵自己買一處房產,卻還要寄住在那樣的煙花之地?”

“我原先是這麽打算的。但是近日倚花樓新來了姑娘,奚媽媽讓我幫忙寫一些新的唱詞。她待我不薄,收留了我那麽久,我得報恩。”

褚安銘皺了皺眉:“新來了姑娘……是那個應天城的林瓏嘛?”

藍田一愣:“王爺怎麽知道的?”

褚安銘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他不想讓藍田知道自己一直都有派人監視他,於是隨口回道:“本王聽說的。”

藍田奇怪道:“可是奚媽媽沒讓客人知道林瓏的身份……”

褚安銘打斷道:“總之,本王不愛看你同那些姑娘廝混在一起。”

“我沒有廝混,我隻是替她們寫唱詞。”

“替本王寫話本還不夠你忙的?”褚安銘挑眉問。

“可我……喜歡寫唱詞。”藍田嘟囔。

褚安銘做出一副生氣的模樣,重重呼出一口氣,藍田見狀忙補了一句:“我一定是會先替您寫話本的。”

褚安銘點頭:“下回見你,你得給我看到那王爺和你……那說書先生一夜之後的事情。”

“是。”藍田回憶著自己寫的劇情,想起剛才王爺當著他的麵大聲朗讀的那段,尷尬地臉又紅了起來。

王爺的馬車在倚花樓門口停了下來。

“王爺,我到了。”藍田小聲對坐在自己對麵目不轉睛看了自己一路的褚安銘說。

褚安銘微微頷首:“嗯。”

藍田小心翼翼起身打算下車,卻又聽見褚安銘幽幽地開口道:“玉先生好狠心,又是這麽著急忙慌的要走。”

藍田站起到一半的身子僵在那裏,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上回他從溫泉別院出走,明明王爺命了劉管事來催他走的。

這回他同王爺互訴了衷腸之後,也是王爺主動開口說要送他回城。

可是褚安銘說的理直氣壯,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確實哪裏又做錯了。

藍田小心翼翼說道:“我……我是怕王爺的馬車停在這裏過於顯眼,惹人非議。”

褚安銘嗤笑一聲:“本王逛青樓還值得遭人非議?”

藍田心中嘀咕,倒也確實如此。

“那……王爺要不要進去坐坐?”

“今日不行,但本王會來的。你把你那小破屋打掃幹淨,好好等著。”

褚安銘邊說邊朝著藍田伸過一隻手,輕輕將藍田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掌心。

藍田感覺到他的手很冷,但也因多年的養尊處優而十分的光滑柔軟。

這隻手同褚安銘的人一樣高貴華麗,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

藍田看著自己粗糙的、小上一圈的手被那隻手握在掌心輕輕摩挲著,覺得好不真實。

這隻手好像是在挽留自己?

“王爺……?”藍田小聲道。

褚安銘繼續拉著他的手,沉默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將手鬆開。

“你去吧。”

“嗯。”

藍田從馬車上下來,站在倚花樓門口目送著王爺的馬車離開,直到看著車子消失在街道盡頭的拐角處才依依不舍地轉身回去。

已經臨近傍晚,倚花樓的姑娘們都在準備著開門迎客了,大家各自忙碌著手裏的事情,並未留意到藍田回來了。

於是藍田恍恍惚惚地回到自己的住處,推門就走了進去,都沒留意到房門是半開著的。

“阿田,你總算是回來了。我找了你一天了,你去哪兒了?”房裏坐著個人,對著剛進門的藍田說道。

藍田被嚇了一跳,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定睛看去,見是林瓏正捧著琵琶坐在房內,手邊還散落著好多曲譜。

林瓏並非賣身來的倚花樓,所以這裏的姑娘都覺得她是個外人,不大同她往來。

藍田對於她而言也算得上“舊相識”了,加之要向他討唱詞,林瓏這些日子便時常會來找他。二人一來一去的倒也熟絡了起來。

熟絡之後,藍田發現這個在台上看起來優雅恬靜的江南第一歌姬還有著不為人知的另一麵。她遇事果斷,性格堅毅,與熟人相處也極為豪爽直率,甚至有些不拘小節。

簡單說來說就是——這位林姑娘人前人後完全兩幅模樣。

就好比現在,她為了找藍田自說自話就跑到他房裏來了,還大呼小叫。

藍田也不是小心眼的人,並未因此不悅,隻是覺得奇怪:

“林姑娘找我做什麽?你不是說過幾日有貴客要來你得準備一下新的曲子嗎?”

林瓏語氣有些著急:“我正是為了這事情想找你再要幾首新詞。”

藍田疑惑:“我昨天不就給了你兩段了,加上些舊的曲目,應該夠用了啊。”

林瓏說:“之前你給我的那兩段我想換了。”

藍田問:“為什麽?”

林瓏說:“我昨日特地去市集上打聽了一下過幾日要來的那個楊大人。聽說他如今的夫人並非原配,而是續弦。”

藍田依舊摸不著頭腦:“你去打聽這些做什麽?”

林瓏繼續道:“你聽我說完。我還打聽到,這位楊大人的原配是與他青梅竹馬一道長大的,二人十分恩愛。楊大人科舉中第當上官後正要接他夫人來京,結果夫人卻不幸染上了病,在來京的途中香消玉殞了。楊大人為此悲痛不已,過了好些年才續弦。給楊大人府上送菜的阿婆說,楊大人應該是還惦記著那個原配的夫人,同新夫人感情不大好。”

“你倒是打聽得挺詳細……可是人家夫妻關係我們如何這又同你有什麽關係?你又不想去他家當小妾……”

“呸,別胡說。”林瓏翻了他一個白眼,“我隻是想換一首曲子,最好能讓楊大人共情,這樣才最能打動他留下最深的印象。然後……”

“然後有機會把你舉薦到皇上麵前?”藍田插嘴道。

“是啊。”林瓏回。

藍田苦笑:“可那楊大人不才是個五品官員嗎?他自己大概都沒什麽機會親自麵聖吧。”

“你懂什麽,我自然也是打聽過的,這位楊大人在朝中口碑很好,遲早是要升官的。”

“林姑娘……考慮得真全麵。藍天實在是佩服。”

林瓏得意地眨了眨眼:“所以,藍田,你有合適的詞嗎?”

“你是說……那種閨情綺怨離愁別緒的?”

“嗯。”

藍田來到自己的書案邊,在一堆稿紙中翻找了一會兒:“好像沒有。”

“那你現在現寫呢?”林瓏滿臉期許地看著他。

藍田看了看她,皺起眉頭考慮了一會兒,搖頭道:“寫不了。”

“為什麽?”林瓏問。

“沒那情緒……”藍田答。

“我看你這幾個月都鬱鬱寡歡暴愁緒萬千,前幾天晚上還蹲在院子裏看著月亮發呆,怎麽就沒那情緒了呢?”

“啊?我有麽?”藍田驚訝地問道。他一直以為之前的這段日子裏,自己已經努力克製自己的情緒了,隻會偶爾一個人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抹抹眼淚排解一下自己心裏委屈和失落。

林瓏看著他,認真點頭:“有。我以為你是受了什麽情傷,沒敢多問。這不恰好,你將這悲痛化為唱詞,寫下來,既能排解自己的苦悶又能幫我。”

“可是……我不苦悶了啊……”藍田著,臉上忍不住泛起一層笑意,大概是想到了今日的事情覺得之前自己受的委屈都是值得的。

林瓏注意到他臉上的表情,十分不解。

她用犀利的目光從頭到尾將藍田打量了一番,緊緊皺著眉頭,半晌後嚴肅地問道:

“藍田,你今天到底去了哪裏?怎得一臉春心**漾的模樣?是看上了哪家姑娘?還是說……還是說你今日就是去跟哪家姑娘私會去了?!”

“我沒有啊。”藍田努力板下臉,想要用嚴肅堅定地否認來結束這個話題。

“不對,你一定有問題。今日你必須告訴我,不然你就給我寫唱詞。必須寫得肝腸寸斷,聞者傷心聽者流淚的那種。”林瓏步步緊逼。

“林姑娘你饒了我吧……”藍田說,“我隻是今天剛知道,原以為那個我望塵莫及的心上人,心裏也有我。”

林瓏依舊蹙眉看著他:“然後呢?”

“沒有了啊,就是互訴了衷腸……吧。”藍田說。

林瓏質疑:“就這事情,能讓你得瑟成這樣?”

藍田問:“為什麽不能?”

林瓏說:“你寫的那些話本可比這事情刺激多了……我以為你早就習慣了呢。”

藍田一愣,終於笑不出來了:“我沒有,我不是,你別亂說。”

作者有話說:

林瓏:我聞到了戀愛的酸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