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溫泉別院的頭一天晚上,藍田躺在柔軟舒適的床鋪裏很早便睡著了。自從得知梁王是那般和善仁慈的主後,他心裏的大石頭算是放下了,覺得在這裏呆著何嚐不是一件好事。有溫暖的床鋪,不用愁三餐……他甚至覺得這樣的狀態下,說不準他真能寫出第二卷 《風流王爺俏將軍》來。

隻是不是今天。

第二天,藍田窩在被子裏睡到日上三竿才不舍地起了床,他穿上昨天雲白為自己準備的幹淨衣服,隨意梳洗了一下便走出了自己房間,正巧見到雲白從外麵回來。

雲白朝他笑笑:“早呀。阿田。”

藍田曬著已經升到半空的太陽,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回道:“早呀。”

他注意到雲白手裏拿了個紙包裹,有些好奇地問:“你是去外頭買東西了?”

雲白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包裹,搖頭道:“沒出去,隻是去庫房拿了些琴弦。”

藍田:“哦……”

雲白繼續說:“你若是有什麽東西缺的,也可以自己去拿。這邊庫房裏東西還算齊全,我抽空帶你去看看。

對了,早上有人送早膳來,我看你還沒起就讓人先放我屋裏了,一會兒我拿來你屋。”

藍田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自己來拿吧。不好意思,昨夜床鋪實在太舒服,我一下就睡死過去了,沒想到醒來已經是這個時辰了。”

藍田跟著雲白進了西廂房的屋內,屋子中間的桌上擺著一個沒打開的食盒。藍田取了變想走,轉身看到一側擺放著一架瑤琴,木質烏黑發亮,隱約能看到幾圈梅花斷紋。他在倚花樓也曾見過一把富商送給花魁的古琴上也有這樣的斷紋,據說沒個幾百年出不了這樣的紋路。

“這把琴是把古琴吧?”他問。

雲白點頭,意外地說:“你懂琴?”

藍田擺擺手:“不懂不懂,隻是混跡在市井裏,知道的多些。”

雲白哦了一聲,用手輕輕拂過琴麵道:“其實我也不太懂,這是王爺給我無事的時候打發時間用的。前幾日斷了一根弦,今天打算換上。”

藍田見雲白手頭有事要做,就不再打擾,把早餐的食盒帶回了自己房內。

食盒打開,裏麵的東西還尚有餘溫。白麵大饅頭和新米煮的粥,配上不知名的小菜,比他平日裏吃的好上千百倍。

藍田覺得感恩無比,心道等自己吃飽了便要去寫話本,才不算是辜負了王爺的一番美意。

他正吃得津津有味之際,耳畔忽然聽到屋外傳來幾聲輕輕的撥弦聲。

應該是雲白已經為那把琴裝好了新的琴弦,正在試奏。

又是幾聲隨意撥弦聲,緊接著,突然音符一頓,一陣行雲流水的樂聲透過半開的房門傳入藍田耳中。

藍田不知道這是什麽曲子,隻覺得好聽,倚花樓裏最擅長彈琴的姑娘也彈不出這樣的佳音來。

伴著仙樂,啃著大饅頭,他覺得此刻自己幸福的像是在做夢一般。

藍田看了一眼一旁書桌上擺放著的紙筆,下定決心——待吃完早餐,他一定要好好寫。

過去在天寒地凍窩在四處漏風的破屋裏能寫出話本,沒道理會在現在這樣的環境下寫不出東西來!

大概是睡得太晚真的餓著了,藍田伴著琴聲不知不覺間把食盒裏的東西吃了個一幹二淨,最後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東西吃完,琴聲還未停。

藍田坐在書桌前,仔仔細細放好筆墨,放好紙張,提起筆先寫了個標題。

《風流王爺俏將軍 卷二》

他仔細回想了一番卷一的故事結束在哪裏,似乎是將軍帶兵平定了邊疆戰亂,凱旋而歸。皇城大門敞開,百姓夾道相迎,一路排到了午門。大家都以為大將軍會直接入宮領賞,卻不料走到半道,大將軍扯著韁繩,一下子調轉馬頭,進了王府。然後故事就結束在了久別重逢的二人的床榻之上了。

後麵還能寫什麽呢?

藍田原本是有考慮接下去寫一些奪權啊謀逆啊之類的橋段的,但如今知道讀者裏麵真的有身份尊貴的當朝王爺,就不太敢寫這些東西,怕讓王爺看著膈應。

但如果就這麽寫二人從今往後沒羞沒臊的生活,從一張床寫到另一張床,似乎又有些過於單調了。

一個時辰過後,院子裏雲白的琴聲停了。

藍田回過神來,發現麵前的紙上依然隻有剛才寫上去的那幾個字。

咚咚咚。

藍田聽見有人輕扣了幾下自己半掩著的屋門,他探頭過去,從縫隙中看到好像是雲白。

“阿田,午膳送來前廳了,你還吃的下嗎?”雲白在屋外問。

“吃得下吃得下。”藍田立刻放下手裏的筆應道。

雖然早餐剛吃完且還吃的很飽,但藍田過了這些年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早就養成了有吃的東西的時候盡量吃的習慣。這樣才能在沒錢吃飯的時候多挨幾頓。

午膳的菜式依舊豐盛,藍田還是沒客氣,挑著看起來好吃的就往嘴裏塞。雲白慢悠悠吃著,笑眯眯看著藍田,大概是覺得他吃飯那麽香的模樣非常有趣。

“今天早上你彈的曲子叫什麽名字?”藍田覺得被看得有些尷尬,吃飯的時候還是聊聊天顯得熱鬧,於是主動開口問。

雲白回道:“《廣陵散》”

藍田:“真好聽,我在倚花樓從未聽過。。”

雲白疑惑地問:“倚花樓?你是說京城的倚花樓?”

藍田點了點頭,隨即把嘴裏一口吃食艱難地咽了下去,說:“我替倚花樓的姑娘寫唱詞,倚花樓的媽媽看我可憐,就讓我便宜租了他們後院的房子住。。”

雲白噗嗤笑了,道:“《廣陵散》是嵇康臨當就命索琴而彈出的絕響,確實不適合倚花樓那樣的地方。那邊姑娘還是多彈些風花雪月的曲子更能討客人歡喜吧。”

藍田又夾了一塊肉到嘴裏,若有所思狀地咀嚼了一會兒,開口說:“我覺得這曲子很好聽,搭上唱詞客人一定喜歡。”

“哦?搭上什麽樣的唱詞呢?”雲白接著他的話頭問。

“你同我詳細說說這曲子背後的故事,我來寫。”藍田自信滿滿。

雲白本也已經吃飽了,而且他覺得藍田這個想法非常有趣,於是放下手中的筷子,慢慢為藍田講述嵇康惹怒司馬昭被下令處死,三千名太學學生集體為其情願不成,臨刑前嵇康取來愛琴彈出廣陵絕響的故事。

藍田邊吃邊聽,不知不覺間又把桌上的飯菜一掃而空。

聽完了故事也吃飽喝足了的藍田問雲白:“這些故事你都是怎麽知道的?”

“小時候在家讀書,聽先生說的。”雲白答。

藍田滿臉豔羨地看著他說:“有先生教課真好。我小時候隻有父親教我認字。父親不在的時候,不識字的母親就隨意從市集買回來的雜七雜八的書籍給我讀。正兒八經的文史古籍沒讀多少,亂七八糟的東西倒是學了不少。”

雲白看著他道:“讀些雜書也不是件壞事,不然怎麽能寫出讓王爺牽腸掛肚的話本來呢。”

藍田聽了這話有些心虛:“這些年我寫的話本都不怎麽暢銷,這次是王爺抬愛了。”

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其實我還是擅長寫唱詞,京城裏,幾個有名的秦樓楚館裏姑娘們最愛唱的曲子,唱詞都是我寫的。”

“哦?”雲白笑眯眯看著藍田,“聽你這麽一說,我有些期待你寫的唱詞了。”

藍田吃飽喝足回到自己屋內,興致盎然地坐回書桌前。

他把上午隻寫了個標題的稿子往邊上挪了一挪,抽出一張新的宣紙擺在麵前,咬上筆頭開始琢磨這唱詞該如何寫。

先選個詞牌吧,他想。

可或許是因為下午的日頭照得房間暖烘烘的,加之午膳吃的著實是太飽了。不一會兒藍田就得眼皮開始打架,頭昏昏沉沉地犯起了困。

這事情過去也常有,他想幹脆在桌上趴著小憩一會兒,等睡醒精神了再寫。

結果誰知這一睡下去,等人再醒來的時候就瞧見太陽已經西沉了。

大概是溫泉別院這地方實在是太舒服了,不像他過去住的破屋子,人來人往吵鬧又漏風讓人睡不踏實。藍田在這裏每次睡覺都睡的很沉很香,他懷疑要不是窗外那棵樹上傳來傍晚歸巢的鳥嘰嘰喳喳的叫聲,自己可能得等到雲白來叫他吃晚飯才會醒。

趴著睡久了胳膊有些麻,藍田坐直身子想要活動活動上半身,不料袖子正巧牽扯到了不知什麽時候被擠到桌子邊緣處的硯台。

啪的一聲,硯台落地摔成了兩半,濺了藍田一褲子墨水。

這還是昨日雲白給他的新衣服。

“雲白……還有硯台和換洗衣服麽?我這……”

藍田隨意收拾了一下房內的狼藉,穿著沾著汙跡的衣服跑去敲開了雲白的門。

雲白開門看了看他,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麽,為難道:“衣服倒是還有。可是硯台我本就隻有給你的那一方,隻能再去庫房領了。隻是現在這個點,庫房管事應該已經走了,我明天帶你去吧。”

“那也隻能這樣了。”藍田歎了口氣。

今日又是什麽也寫不成了。

沒關係,也才第二日嘛……他安慰著自己,離三個月的期限還有段時間呢。

作者有話說:

藍田:我隻是有和所有作者一樣的病——拖延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