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1

容娟打聽了一陣, 找到了芙蓉的房間。芙蓉現在是紅袖樓有名的姑娘之一,她住的房間自然比那張娜好上許多。

芙蓉因昨日接待陳公子, 整宿都沒休息, 故今日閉門不見客,一個人呆在房間裏。容娟到訪的時候,芙蓉嚇了一跳。

“這位姑娘, 你是誰呀?”怎麽會有女子來青樓?

容娟掀開帷帽,露出一張漂亮的臉。芙蓉一下子就看驚了, 如此貌美, 難道是紅袖樓裏新來的花魁娘子?但很快, 芙蓉否認了這個想法,這姑娘雖美麗, 神情之中卻透露著一股天真與嬌憨,顯然不是她們這些經曆滄桑的風塵女子。

越看這姑娘,芙蓉越是疑惑,這姑娘長得好也就罷了, 為何容貌還讓她如此熟悉。片刻後,芙蓉想起來了, 這姑娘長得很像陳公子那位好朋友, 巴府的小三元容景。

難道?

果然, 容娟笑道,“芙蓉姑娘, 冒昧打擾了,我叫容娟, 是容景的二姐。今日過來, 是替容景感謝你對陳公子的照拂之恩……”

容娟說著, 遞上了二十兩銀子。芙蓉自然不接, “陳公子已經給了我很多,我怎麽能再收容小三元的。”

“可是我答應了小弟,一定要送到。芙蓉姑娘你就收下吧,不然小弟會責備我的。”容娟俏皮的吐了吐舌頭。

芙蓉歎了口氣,隻好收下,“容公子大仁大義,芙蓉不知該如何回報。”

在青樓裏一擲千金的人,討姑娘們歡心的人也有不少。但這些人嘴裏再怎麽哄著姑娘,也隻是將她們當成玩物,而不是平等的人。不像容公子,從不與姑娘嬉笑調戲,卻總在需要幫助的時候伸出援手,比如讓李恒進入崇明社學讀書。

見芙蓉收下了銀子,容娟鬆了口氣,正準備告辭,門又被敲響,芙蓉打開門,一個雍容華麗的夫人站在門口。

“陳夫人!”芙蓉喊道。

這位婦人不是別人,正是陳宇的母親陳夫人。

“芙蓉姑娘。”陳夫人笑得格外慈祥,“小宇不日就會去府城參加院試,這段時間多謝你了呀。”

說著,她也將一盤銀子遞給芙蓉,容娟初步估計至少有五十兩。

芙蓉沒有接,而是朝她鞠了一躬,“夫人太客氣了。”

她指著容娟,“夫人若要感謝,應該感謝這位小姐才是。這位呀,可是容景容公子的二姐。”

陳夫人聞言,激動的一把拉住容娟的手,“容二小姐!”

“容二小姐,真是多謝容小三元呀。要是沒有他,我宇兒這輩子可就被那對歹毒的賤.人毀了啊。”

陳夫人說,從小,姨娘就在陳老爺麵前暗示陳宇笨,陳寶聰明。開始陳老爺還不以為然,後來兩個孩子啟蒙後,夫子們都這麽說的時候,陳老爺就信了,而且深信不疑。陳老爺甚至決定不讓陳宇繼續讀書,免得浪費。是陳夫人苦苦哀求,陳老爺這才勉強同意。

“進入崇明社學後,我宇兒成績還是不好。眼看就要退學,幸好老天開眼,容小三元來了。”說起容景,陳夫人喜極而泣,“是容小三元告訴我宇兒,他不笨。也是容小三元帶著宇兒他們升班,幫助宇兒考上童生。容小三元是我們母子倆的大恩人啊。”

容娟與有榮焉的挺起胸膛,“小弟重情重義,陳公子是他朋友,他自然會誠心以待。”

陳夫人抹了抹眼淚,“是啊,容小三元比宇兒那血親的兄長強多了。宇兒說,他這輩子隻一個哥哥,就是明焉哥哥。崇明社學的其他孩子們也叫容小三元明焉大哥……”

容娟聽得嘖嘖稱奇,心道小妹真厲害,明明是個女孩子,卻是那麽多男兒的大哥。太強大了。

正當她感慨之際,就聽陳夫人又道,“容小三元幫了我們這麽多,卻從不要什麽回報。我讓宇兒給他銀子也不收,請他來做客也從不來玩。真是愁死我了,不知該如何報答容小三元。”

還不等容娟開口,芙蓉就笑道,“夫人,容公子可是貨真價實的義德鄉賢。”

“你說的不錯,芙蓉姑娘。容小三元自然義薄雲天,不為名利。”陳夫人點點頭,她拉起容娟的手,“容二姑娘,今日碰到就是緣分。要是不嫌棄,去我家裏吃頓便飯再回去。下次將容小三元一起帶來做客。我和宇兒都盼著他來呢。”

容娟笑道,“多謝夫人美意,但是小弟還在家中等我回去用膳,改日吧。”

除了林霄,容景一般不會去別人家做客,她擔心人多眼雜,自己一個不小心,就讓某些別有用心的人看出端倪。所以作為容景的姐姐,容婷和容娟也推掉了不少借著她們接近容景的機會。

陳夫人雖然覺得疑惑,但也不好強求,又拉著容娟說了好幾句感謝的話,才依依不舍的和容娟告別。末了還一個勁的提醒她,讓她給容景問好,請容景去她家做客。

容娟隻得一一應下。直到離開紅袖樓,她才鬆了口氣。

黃四去趕馬車,容娟在門口等著。這時,她忽然想起,早些年她在陳家幫工,那個陳家該不會就是陳宇和陳夫人他們家吧。正當她要繼續往下想的時候,忽然一陣驚呼傳來。

*

“啊啊,別打了,我這就走。”

容娟抬頭一看,隻見不遠處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正抱著腦袋不斷求饒,他身前一個拿著木棍的人不僅沒停下,卻打的更狠了。

“叫你向鄭大官人討錢,叫你討,叫你討。鄭大官人被你嚇跑了,晦氣晦氣!”那人油頭粉麵,應是紅袖樓裏的龜公。

紅袖樓裏來往的男子大多是不缺錢的,所以乞丐們選擇在這裏乞討也可以提高收入。有的客人覺得乞丐不吉利,便打消了進紅袖樓的念頭,龜公生氣,打罵乞丐幾下也情有可原。

但是,這龜公卻打的極狠,再這樣打下去,那乞丐不死也殘。

容娟焦急的張望四周,黃四去拉馬車,還沒有回來,她一個弱女子,按理不該摻和此事。

“住手,別打了,他會沒命的。”終於,她忍不住道。

龜公揮了揮木棍,停下了動作,隨即抬起頭來,惡狠狠的看著容娟,“哪裏來的女人,別多管閑事。”

容娟咬咬牙,“你放了他,我就不管。”

“謔喲。”龜公翹著蘭花指笑了,“我倒要看看,你是何方神聖,敢到我紅袖樓撒野。”

說罷,他猛地朝容娟衝過來,帶起的一陣風將容娟帷帽的麵紗吹開。看到容娟那張臉的一瞬間,龜公當場就呆住了。

“好個絕色美人!”他一把扯掉容娟的帷帽,讓容娟的整張臉暴露在眾人的目光下。

片刻後,驚呼聲此起彼伏的響起,眾人紛紛感歎容娟的美貌。在沒人注意的角落,一個披頭散發的乞丐瞳孔地震,隨即,他站起身來,一步步緩緩朝容娟走去。

然而,那龜公速度比他更快,兩步就跨到容娟麵前,笑道,“姑娘貌美如花,不如來我們紅袖樓吧,包吃包住,每月基本工錢二兩銀子,賞銀提成另計。”

容娟重新戴好帷帽,後退幾步,“不來。”

龜公臉色微變,“不來也得來,你剛才既然出手阻止我打人,那他的損失就要你賠。”

說罷,他竟然伸出手,一把抓起容娟就朝紅袖樓裏拖拽。全然不顧容娟的反對與掙紮。容娟雖是女子,力氣卻頗大,龜公沒能拖動她,反而被她雙手一拉,摔了個狗吃屎。

“來人啊,把這賤.人給我抓進去。”龜公跳起來,氣急敗壞道。容娟心下一驚,剛要逃跑,就見一群護衛打扮的人烏泱泱的湧出來,將她堵了個嚴嚴實實。

“新買的女人總有幾個不聽話的,帶回去好好□□一番。”龜公忍著疼,齜牙咧嘴道。見到這樣的極品,老板一定會很開心的。

“我不是你們買來的,我是正經人家的清白姑娘。”容娟急的大叫,“你們這是犯法。”

可惜沒人理會她,就連之前她幫助的那個乞丐,也裝作無事人一般,默默的往遠處走去。護衛們更是擰著她的手,控製住她的行動,將她往紅袖樓扭去。

“阿四!阿四!阿四!”容娟大聲呼喊,現在她隻能希望黃四快點回來。但她一連喊了好幾聲,都不見黃四的蹤跡。一個護衛扯下一截袖子,堵在她嘴裏。這下她連聲音都發不出了。

眼見著她被護衛牢牢抓住,一隻腳就要踏進紅袖樓的大門。忽然。一陣陣悶哼聲在她身旁不斷響起。緊接著,她感覺鉗製自己的力量消失了,那個抓著她手臂的護衛如同一攤爛泥,軟綿綿的倒下。然後是其他護衛。短短片刻間,這些人全都一聲不響的倒地不醒。

“阿四,你回來了。太好了。”容娟驚喜的轉身,卻沒有看到阿四,而是另外一張陌生的臉龐。

那是一個乞丐,並非剛才她幫助的那個。而是一個她毫無印象的男人。因著此人蓬頭垢麵,她看不出年紀和樣貌,但此人身形高大,身姿挺拔,應該不會太老。

“謝謝你救了我。”容娟行禮道。

那乞丐卻不說話,而是癡癡的看著她。容娟隻得又鞠了一躬,“多謝救命之恩。”

乞丐依然不言不語,看她的目光卻更熾烈了。直到龜公低著腦袋,彎著腰,想要趁他們不注意溜進紅袖樓,那乞丐一把提起龜公的衣領,將他舉到空中,然後重重摔下。龜公原本就被容娟推了一把,身上處處泛著疼,此時再被大力砸向地麵,更是覺得骨頭都要散架。

容娟吃驚的捂住嘴,這乞丐也太厲害了。

“住手吧。”她忍不住道,“打死了他,你也會吃人命官司的。”

容娟覺得龜公這種人死了也就死了,沒什麽可惜的。但這個乞丐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不想他出事。

“好!”乞丐居然同意了,他停下動作,“我都聽娘的。”

娘?容娟有些奇怪,這乞丐年紀比自己還大,怎麽能叫自己娘呢?該不會是個傻的吧。或者,他其實叫的是姑娘,隻是自己聽岔了。

正在疑惑之間,忽然黃四焦急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二小姐,你沒事吧。”

隻見黃四牽著馬車,急匆匆的駛來。容娟一顆懸著的心徹底放下。

“阿四!”她激動的跑過去,“你終於來了。”

125-2

“所以,二小姐你被人看到了臉。這可惡的紅袖樓見你貌美,想抓你進去。是一個乞丐救了你。”風波平息後,回去的路上,黃四問道。他心中一陣後怕,因為給殿下和幾位姐姐寄信,他耽誤了些時間,差點害得容娟身陷險境。

“是啊。那個乞丐真厲害。短短片刻就將那些護衛打趴下。”一說起此人的身手,容娟就雙眼放光。

黃四卻垂下眼簾,他到的時候,隻見容娟和那個乞丐站在一起,容娟跑過來,不過同他說了幾句話,那乞丐就不見了蹤影。此人高深莫測,絕對在自己之上,巴府什麽時候出現如此厲害的人物了,得快點報告殿下。不過,幸而這人對容娟沒有惡意,還救了她,那就不是敵人,可以不必擔心……

回到溪崗裏的時候,黃四將此事同容景講了。容景也後怕不已,她讓黃四自己去領罰,又讓容娟最近都不準去錦州城。

黃四自知理虧,自己打了自己一通板子後,又去了一趟紅袖樓外,打聽那個乞丐的情況。然後,他給祁叡寫了封信:

“殿下,近日錦州城有個神秘的高手,之前扮成乞丐,後來不知所蹤……據其他乞丐說,這人忽然出現,帶著濃濃的北方口音。他一直在打探巴府黑店雙煞,也就是梅氏夫妻的消息。人們都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也從沒見他主動做些什麽,除了救容二小姐外。許是因為容二小姐長得美吧。”

黃四看了一遍,點點頭,不錯,該寫的內容都寫了,不過他總是覺得還差點什麽,片刻後,他一拍腦袋,又加了一句,“容公子罰了屬下,就像在罰他自己的屬下一樣,這說明他把殿下看做他的自己人,不分彼此的那種。”

*

黃四和容娟回家後不久,時間劃過六月。

新一輪的院試又開始了。容景不少小夥伴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簡寧縣的李丹和姚升依然繼續挑戰,崇明社學這邊,除了和他倆一起參加過院試同樣連續兩次落榜的劉傑外,還有落榜一次的劉輝,以及在今年的縣試和府試中好不容易上岸的肖琳等人。

當然,還有一個人,就是陳宇。

因著同在錦州城,陳宇和陳寶的號舍很是接近,當看到陳宇的一瞬間,陳寶瞬間炸裂了。

這不是他弟弟陳宇嗎,不是那個答應爹不再參加科考、一心經商賺錢的陳宇嗎?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似乎感應到了陳寶不可置信的目光,陳宇抬起頭來,學著容景的樣子,對陳寶歪嘴一笑。

陳寶嚇的腳下沒站穩,差點絆倒。公堂上,提學官冷冷的眼神掃來,陳寶更是心中一個咯噔,喘不過氣來。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以後,他告誡自己。先別管陳宇,先別管陳宇,先專注這第一場考試,一定要考過,要給大宗師留下好印象。

若是自己亂了陣腳,就著了陳宇這小人的道了。

於是他強自收斂心神,全神貫注的答題。

終於,第一場考試結束,他正要找陳宇問個明白,就見崇明社學的一眾學子將陳宇圍在中間,警惕的看著陳寶。

“大宗師,若是考試期間有人鬧事,我們可以找您嗎?”一個學子見提學官出來了,立刻走到他麵前問道。這孩子是崇明社學原丙二班的劉輝。

“對啊,大宗師。我們能找您討個說法嗎?”劉傑和肖琳也問。

提學官沉吟片刻,“當然可以,維護考試秩序也是本官職責。”

得到大宗師的保證,崇明社學一眾學子挑釁的看了陳寶一眼,帶著陳宇離開了。隻留陳寶在原地氣的快爆炸了。

*

院試在府城舉行,陳老爺為了讓陳寶安心考試,吃好穿好睡好,專門包了最好客棧的最好房間,和姨娘一起守著寶貝兒子考試。

“寶兒回來了,考的如何?”陳老爺慈祥的看著陳寶推門而入。

見到爹娘,陳寶再也忍不住,將陳宇也參加院試一事同他們說了。

“宇兒不是該在渝中縣打理香料鋪子嗎?怎會來府城參加科考?”姨娘詫異道,“這孩子怎麽陽奉陰違,說一套做一套呀,哎……”

她隻覺得牙癢癢的,恨不得去咬那陳宇兩口。

陳家的讀書人,考□□名的人,隻能是她兒子陳寶。

陳老爺聞言也驚奇不已,“是呀。我還去渝州縣看過,他雖不上心,但也不像要準備科考的樣子。”

陳寶道,“爹,姨娘。二弟來參加院試也就罷了,關鍵是參加院試需要的各種契書,崇明社學的就讀證明材料、五名考生互保、廩生作保……,這些,他都是如何辦到的?”

“有人在幫他。”陳老爺很快反應過來,“是容景,還有崇明社學的那群學生。好哇,好哇!”

他氣笑了,這些年,陳宇時不時會麵帶憂色,說起對崇明社學,對同窗們,對容景的想念。陳老爺就會告訴陳宇,“你們走的路是不一樣的,你們以後也不會有什麽交集,還是不要在他們身上浪費太多的感情。”

這時,陳宇會苦笑,“上次在集市看見他們,他們都不理我了。或許覺得我沒有繼續讀書,也不再是他們的同伴了吧。”

陳老爺鬆了口氣,他就怕崇明社學的人繼續和陳宇糾纏,攛掇陳宇讀書科考。

沒想到,他還是天真了,縱橫商場的老江湖,卻被一群孩子耍的團團轉!

陳寶也道,“我還在崇明社學讀書時,就覺得這群人心眼子多。他們都聽那容明焉的話。今日考完後,他們還問督學大人,若是有人鬧事可以找他嗎?他們顯然在防備我們。”

陳老爺拍了拍他的肩膀,“寶兒,別急。我們先靜觀其變。你且安心複習準備下一場,當務之急是你必須考過。宇兒的事情等考完再說。”

“若是二弟這次也考上了呢?”陳寶問,陳宇落榜也就罷了,到時候他有的是機會收拾陳宇。但是,如果陳宇也考上了,陳宇就和他一樣,也是秀才了!

“那個時候,爹又當如何,繼續讓弟弟讀書嗎?”陳寶直直的看著陳老爺,將心中那句“讓他繼承陳家的家產嗎?”生生忍了下去。

陳老爺歎了口氣,“怎麽會呢。一山不容二虎,若是你們兄弟鬥起來,那會讓貴人如何看我們陳家。”

從小,陳寶就比陳宇聰明。雖然陳宇進入崇明社學後也有進步,但家裏的夫子說,陳宇天賦在那裏,成就有限。寶兒就不同了,聰明伶俐,夫子們都說他日後舉人是一定的,就是進士也不是沒可能。

更重要的是,寶兒更有貴人緣。那鳳陽王公子謝騫和英國公小姐方薇不過是在崇明社學呆了短短一段時日,寶兒就攀上了這兩條高枝。加上自己有意的運作,陳家和貴人們的關係越來越好,他們給自己透露了不少消息,自己也拓寬了不少商業渠道,這些年賺的越來越多。當然,作為一個懂事的商人,自己也好好的回饋了貴人們。

去年,謝騫又來信告訴了自己一個發財的門路,同時在信中說陳家的生意越來越大,陳家的兩位公子也都很能幹,但他擔心陳家會兄弟鬩牆,分崩離析,一塊金元寶變成一地碎渣子。

陳老爺眯起眼睛,他聽說過這鳳陽王府上幾位公子明爭暗鬥的事情,將好好的鳳陽王府折騰的雞飛狗跳,在朝中的勢力也一日不如一日。陳家既然已經決定支持謝騫,就要讓謝騫看到他們的決斷與實力。

所以,他不能讓陳宇出頭,讓寶兒寒心,讓謝騫不放心。

“寶兒,若是這次宇兒落榜,我自會好好處罰他。若是他考上,我也有辦法對付他。秀才而已,我還不怕。你隻管安心考試讀書,有爹在呢。”陳老爺說。

*

三日後,院試第一場放榜。

劉傑、劉輝、李丹、姚升都過了。

陳寶也過了,他在榜文上找到了陳宇的名字,排在他後麵好多位,若是按照院試每場的淘汰比率,陳宇下一場鐵定出局。

他遠遠看著陳宇,隻見陳宇緊咬嘴唇,似乎在強忍著什麽。於是他滿麵春風的走到陳宇麵前,“二弟呀,這幾年你畢竟沒有好好念書,不像我,爹將我送到巴府最好的長風書院,還花了不少錢帶我拜訪各位學士。你能考過第一場,已經很了不起了。若是覺得太累,便不要逞強,有我這個哥哥在,一定能為陳家掙一份功名。”

說罷,也不等陳宇回答,他就大笑著揚長而去。看著他的背影,崇明社學的其他學子紛紛在心中罵他可惡。等到他走遠,學子們圍住陳宇,一臉擔憂。

“陳胖子,你怎麽搞的?”肖琳問,他這場被刷下來了。但他一點也不傷心,這次考過了縣試和府試,他已經很滿足了,畢竟他是丙二班最小的,同時也是巴府目前最小的童生,說出去都可以得意挺著胸膛的那種。可是,他非常擔憂陳宇,陳宇這場考的不好,要是繼續下去,第二場就會被淘汰。

“對啊,英俊。你平日裏絕對不止這個水平。”劉輝也問。

“英俊胖子,你該不會是受了你那兄長的刺激,沒發揮好吧。”劉傑有些著急,“我們不是對你再三叮囑嗎……”

“各位別急。”陳宇笑道,“這場我故意考差,是明焉哥哥的意思。”

125—3

自從容娟回家後將她見到陳夫人的事告訴了容景。容景就覺得有些不安,為了把穩起見,她讓黃四給陳宇寄了封信。信中,她告訴陳宇,若是可以做到,就在第一場稍微考差些,讓陳寶和陳老爺放鬆警惕,免得在考試期間找他麻煩。第一場比較簡單,也好控分,而且在整個院試中所占比重不大。等到了第二場再拿出最優水平發揮,因為第二場最重要。一旦通過第二場,隻要在口試中不出亂子,院試就穩了。

聽完陳宇的話後,其他幾人恍然大悟,紛紛感歎不愧是容景。按照他的主意來做,確實為陳宇規避了很多麻煩。那陳寶現在肯定樂的合不攏嘴,就等著第二場陳宇被刷下來。

果然,陳寶回到客棧後同陳老爺講了此事,父子倆和姨娘都很開心。陳寶按捺住喜悅的心情,看了整整一晚上的書,然後雄赳赳氣昂昂的踏進了貢院的考場。

第一場他已經將陳宇碾壓。這第二場,他要親眼看著自己上榜,陳宇出局!

見不遠處的陳宇低著腦袋,安心答題,絲毫不給他眼神的樣子,陳寶牙都快笑掉了。陳宇,你就強裝鎮定吧。等放榜的時候,我看你怎麽哭。

還有,家法伺候的時候……

*

第二場考完,第二場放榜。

看著自己吊在末尾,而陳宇名列前茅,陳寶一時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連揉了好幾遍,直到將眼睛都揉紅了,這才不得不承認,陳宇確實過了第二場,而且名次比他高得多。

“你作弊!”陳寶指著陳宇大叫,第一場的基礎考察陳宇都考的那麽差,沒道理他第二場卻考那麽好。

“血口噴人。”陳宇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這就是和自己血濃於水的兄長,嗬嗬,仇人還差不多。

“你說他作弊,那你拿出證據啊,不然就是誹謗。”劉輝擋在陳宇麵前道。這一場他也考過了,而且還是前三。

“你真的是英俊胖子的哥哥嗎?為何他過關了你如此不滿。”劉傑也道。這一場他也過了,位於中遊,不算出彩,但到底穩了。

陳宇感激的看著他們,他的兄長雖然處處刁難,可他還有這些相濡以沫的同窗。

陳寶見他們人多勢眾,自己也確實拿不出確鑿證據證明陳宇作弊,隻得恨恨的呸了一聲,然後氣呼呼的離開了。

他要回家,和他爹一起商量,怎麽對付陳宇。

*

第二日,最後一場,口試。

考完之後,學子們還來不及散去,就見府衙一群官差將貢院圍住。

“陳宇、劉傑、劉輝幾人留下,其餘人等可以先行離開。”一個官差指著他們三人道,“陳寶狀告你們串通一氣,偽造證據,幹擾科考!”

巴府府衙。

“陳宇不遵父命,與崇明社學一眾學子串通,捏造院試報考材料。本應打二十大板,打入大牢。念在陳家老爺愛子心切,陳家大公子也一個勁為弟弟求情。故隻罰銀錢十兩,由陳家老爺和大哥帶回家教育。”

公堂之上,知府判道,“至於陳宇這回院試的功名,本官自會同大宗師商議,讓他取消。”

說完,陳寶和陳老爺高呼大人明鑒,大人英明。

陳宇卻苦著一張臉,他不知道,事情怎麽就到了這個地步。明明這三年他如此努力,瞞著他爹和陳寶以及各種眼線拚命學習。闖過了院試的一場又一場。眼看著馬上就要取得秀才功名。沒想到,他爹和陳寶卻給了他意外的重擊。讓他這三年的付出白白付諸東流。

他也就罷了,他不能連累同學們啊。

此刻,他身邊的劉傑和劉輝也垂頭喪氣的跪在一旁,膽戰心驚的等待著知府的判決。

“還有這兩位,劉傑和劉輝。”知府頓了頓,似乎在思考,“念在你們年幼無知,又出於意氣情誼。此回暫且免於處罰,隻各自回去寫一份檢討。若是下次再犯,定將重罰。”

說完,他微不可見的朝陳老爺點點頭。

昨日,陳老爺找到他,說起了家中的糟心事,“我那小兒子不聽話,明明不是讀書的料,卻非要和他哥哥置氣,讓他同窗為他辦了院試的材料。他自以為可以瞞天過海,但若是被有心之人追究,那他的下場,哎……作為當爹的,我實在不想看到他出事啊……”

陳老爺說著,順勢遞上了一盤沉甸甸的銀子,“與其日後讓他被別人算計,不如現在趁著事端不大,先讓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知府想著這不是什麽大事,再看著那誘人的銀元寶,便同意了。

陳老爺隻想讓陳寶回去繼承家業,並不想節外生枝,所以他放過了劉傑和劉輝。他想,自己的這番判決,應該讓所有人都滿意吧。

沒想到,那劉傑卻開口道,“大人,學生以為,這對陳英俊不公平。”

劉輝也道,“陳英俊走到這一步,是他自己的奮鬥,也是我們崇明社學一起努力的結果。”

“不能因為陳老爺的一麵之辭,就否認了這一切啊。”他們說。

陳宇連忙拉住他們,“別說了。”

好不容易知府大人沒有怪罪他們,他們就別再惹怒知府了。

劉傑和劉輝卻一把甩開他,跪的筆直,挺起胸膛,頂著知府陰沉的眼色,毫不畏懼道。

“學生不服。”

“學生也不服!”

知府指著他們,氣的手直抖,“你們,你們是不是嫌本官的判決不夠重,若是再不知悔改,本官不介意將你們的功名一並革除。”

“範大人要革除誰的功名?”這時,一道低沉的聲音從公堂外響起。

緊接著,一道人影走了進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巴府現任提學官。

“本官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知府大人有權管我巴府的學子了,還可以革除他們的功名。”

“大宗師,請進。”知府連忙將提學官迎進來。他們兩都是正五品,他可不敢怠慢督學。

“江大人,此事是我思慮不周,應該先通知您的。”知府道。

督學姓江,名喚江琴,年過而立,快到不惑。

江琴點點頭,“那現在我來了。範大人能否告知我,這些學生到底所犯何事,要跪在你這公堂之下。”

知府大人歎了口氣,朝陳寶抬起下巴。陳寶心神領會,立刻說道,“大宗師,您有所不知,這幾年我二弟都幫著父親打理生意,並未進書院學習。這崇明社學的就讀證明,怕是劉仁緣等人趁著開具他們契書的時候,蒙蔽了賀山長,讓賀山長糊塗忙亂之下,也給我這二弟辦了一張。”

“他所言是否屬實?”江琴看向劉傑和劉輝。

劉輝對江琴行禮,不急不慢道,“陳英俊這幾年確實沒有去書院,但是,這不代表他沒有在書院學習。因他爹反對他科考,他隻能偷偷看書學習。這些年來,他每到一個州縣打理生意,便有我們那裏的同學給他帶去書籍和習題批注……”

劉傑也點點頭,“賀山長也知道此事,他還勉勵陳英俊好好考試,給崇明社學再掙個生員回來。”

知府無語的捂住眼睛,他本以為事情隻如陳老爺所言,沒想到背後卻有如此隱情。

這就有些麻煩了,不過幸而提學官來了。於是他對江琴笑道,“我不知此事居然如此曲折複雜。既然大宗師在此,一切請大宗師定奪。”

劉傑和劉輝對江琴行禮道,“請大宗師念在我們不易,秉公處置。”

陳老爺帶著陳寶,跪在地上哀求道,“大宗師,請您匡扶家風,以正倫理綱常。”

陳宇一言不發,默默的等待著江琴的裁決。

江琴思索片刻,隨後道,“你們一個讓本官體諒你們念書的不易與學子間同舟共濟的情誼。一個讓本官維護父子綱常倫理。這,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啊。”

在場眾人都屏住呼吸,緊張的看著江琴,等待他的下一句話。

“劉傑劉輝所言可以向崇明社學其他學子與賀山長求證。但陳家家風,本官就不是很理解了。為何陳老爺要阻止嫡子讀書,反而大力栽培庶子。”

知府詫異的看了陳老爺一眼,什麽,這陳宇還是嫡子,陳寶卻是庶子。

好吧,他第一次見到這種嫡庶不分的。

陳老爺穩了穩心神,道,“實是因為寶兒天資更佳。宇兒,不是讀書的料。”

雖然公認嫡子該獲得家中最多的資源,但若是嫡子天分不好,也不能逆天而為吧。扶持優秀庶子的例子也不少。所以,他完全不擔心提學官會怪罪他。

江琴眼中閃過一抹奇異的光彩,“陳寶讀書比陳宇更厲害?”

陳老爺點點頭,“是呀。從小到大,夫子們都是這麽說的。”

江琴笑了,“可是,依本官所見,陳宇的學識比陳寶好上許多。”

“怎麽可能,他第一場……”陳寶聞言,立刻大聲反駁道,話剛說了一半,才意識到自己失態,連忙住口,鞠躬行禮。

“你說院試第一場是吧。本官也覺得奇怪,這陳宇的錯處都很明顯可疑,常人一般不會犯。現在本官明白了,陳宇這是有意為之。”

他深深的看了陳老爺一眼,“畢竟,有如此偏心的爹在,若是再不藏拙些,隻怕會被他那兄弟欺負的骨頭都不剩吧。”

江琴曾高中榜眼。三年前接替林霄,成為巴府的學正。他也是林霄的得意弟子之一。林霄離開巴府前,專門帶著容景去拜訪江琴。

“韻之啊,你是老夫的開門大弟子,才學品性老夫都很滿意,你為人靠譜,值得信任。老夫不日就要離開巴府,在那之前,還有一個禍害要托你照顧。”江琴,字韻之。

說著,林霄一把將容景推出來,“就是這個醜孩,不,容美男。老夫走後,你替老夫看著他。該打打,該罵罵,拿出你大師兄的氣勢來。”

林霄一句話,定下了江琴和容景的師兄弟關係。江琴自然從此對容景各種上心,容景也隔三差五的拜訪這位大師兄,新學正。兩人交談中,江琴知道了容景不少事,比如崇明社學,比如陳宇和陳寶。

所以,從院試開始,他就一直關注著這對兄弟。

今日,陳寶終於對陳宇下手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