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墓園離開的時候,天空霧蒙蒙的,太陽的光過於微弱,照不亮這一方天地。

葉迦瀾跟在許盼夏後麵,兩人沉默地往前走,有人在墓碑前哭得撕心裂肺,也有人在對著墳墓讀信。

空氣中有著淡淡的、清冷的涼薄味道。

葉迦瀾想起許盼夏同他決裂那天,咒罵他的詞匯。

完全不照顧她的感受。

自私。

自以為是。

……

葉迦瀾承認妹妹說的對,但他並不知該如何去獲得共情能力,生來便不具備的這項能力,他隻能在外人麵前偽裝成普通人的模樣,但無法徹底瞞住她。

葉迦瀾嚐試去讀懂她的表情,去思考、猜測能令她欣悅的方法,他收集著同妹妹有關的一切,夜間坐在書桌前,用鋼筆和紙一封一封地寫著信,信中記載關於她的所有,事無巨細。許盼夏同他冷戰的一年中,他寫了四百多封信。

當然,朋友問起,他永遠都說。

——是給我的女友。

一年了。

他變成一個更接近正常人的安靜瘋子。

中午,許盼夏去了大馬弄,徇著記憶尋找曾經熟悉的小吃店,店麵在老房子裏麵,門楣上刻著“宏安茶行”四個字,陳舊的民國建築,住著十多戶人家。這麽多年過去了,這裏像她記憶裏的模樣,又不像——之前媽媽帶她過來吃飯,老板娘賣的東西就放在門口的小攤位上,這是杭州許多小吃店的老式做派。如今再來,店麵也被“整改”過了,食物和顧客的用餐區加了隔斷隔開。

店麵不大,沒辦法坐下來吃飯,許盼夏買了卷雞、素燒鵝、素腸、梅幹菜紅燒肉、四喜烤麩……零零散散買了許多,葉迦瀾給她拎著,兩人找了一家允許外帶食物的麵館,點了兩份麵,加青菜。

味道仍舊同舊時一樣。

許盼夏曾和葉迦瀾提過一次,說杭州窄巷子裏的一些老麵館,一麵一燒,油渣可以免費加,等吃完了麵,再將免費油渣和青菜倒進湯裏吃。

山東沒有這樣吃法的麵館。

許盼夏低頭挑了熱騰騰的麵吃,素雞裏的筍不是長筍絲,加了瘦肉末一塊兒剁得細碎,她一邊吃著鹵好的素雞,一邊忍著淚。

一年了。

剛剛知悉媽媽過世的那幾天,她隻覺一切都像夢,像高燒後瀕臨昏迷出現的噩夢,她寧願一廂情願地相信媽媽隻是在世界環遊,也不肯信媽媽已經長眠於地下。

失去親人是連綿不絕的痛楚。

不知何時,絲線一扯,就是牽腸掛肚的痛。

許盼夏用了半年時間才接受媽媽離開這件事情。

剩下的半年,她說服自己去理解葉光晨,畢竟他和自己無任何關係,幫了這麽久,已經是情分。

唯獨葉迦瀾。

唯獨哥哥。

唯獨自己。

許盼夏最放不過的人是自己,她成功進入優秀的學校和專業,卻又在讀書的前兩個月充滿厭學情緒,她甚至無數次地想,是否隻要自己放棄學業,就能讓媽媽重新回到自己身邊。

可惜不能。

她陷入這種自我譴責的泥沼中,難以擺脫。似墮玄海,求岸不得。

最痛苦的時候,她去看了心理醫生,傾訴自己的痛苦、自責心理。人好像總要找一個恨的人來發泄,她恨當初的自己和瞞著自己的葉迦瀾。

事實上,他們都沒有過錯。

新年之際,葉迦瀾千裏迢迢乘車陪她過春節。

許盼夏在洗手池前失聲痛哭。

他們都沒有錯。

隻是命運弄人,隻怪上天過早收走媽媽的生命。

他們都是沒有好運氣的普通人。

……

許盼夏吃完麵,還沒起身去要油渣,葉迦瀾就將她的湯碗落在麵前,默不作聲,將他那份、她愛吃的油渣和青菜都倒進湯碗裏。

他還記得。

這些瑣碎的細節,就連許盼夏都忘記自己什麽時候對他提到過。

她隨意的一句話,都是他記憶宮殿中深刻戒律。

許盼夏捏著筷子,在碗中夾起一片青菜葉子,良久,才說:“你還有多少錢?”

葉迦瀾:“嗯?”

“葉叔叔不給你生活費了,”許盼夏說,“等到暑假,又該交學費了吧?還有生活費……你住價格這麽高的酒店……”

他學費才4500.

“不用為我擔心,”葉迦瀾笑,“還不信你哥哥這幾年攢下來的小金庫?”

許盼夏悶聲吃青菜。

“我打算投簡曆去實習,暑假裏我不回去了,”葉迦瀾是商量的語氣,“到時候,如果你想留校,就申請留校;不想住宿舍,那我們一起找房子,不用太大,你睡主臥,我住次臥。”

許盼夏說:“現在還不到12點,不然把酒店退——”

“夏夏,”葉迦瀾低聲,“第一次,我想給你留個好點兒感受。我不想讓你日後回憶起初次,是不好的酒店。”

許盼夏不反駁了。

她仔細吃光了剩下的那些青菜,回酒店之前,她買了兩瓶啤酒,冰鎮的。

兩瓶全進了許盼夏的胃。

她同葉迦瀾廝混一下午。些許撕裂的小傷口剛剛愈合,又在摩擦中掙開細微,但這種輕微的不適旋即被更強烈的感受所覆蓋。許盼夏上半身俯在柔軟被上,睜大眼睛揪緊,皺起眉,的確不好,彎刀下的這個姿態難受大於快樂,而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令身後站著的葉迦瀾無法得到滿足,他將許盼夏翻了個麵,捏著她的臉親吻自己的妹妹,凝視著她的表情,又緩緩推進。

夏夏,妹妹。

第一個月,葉迦瀾隻想許盼夏能原諒他的隱瞞。

第一年,葉迦瀾隻想許盼夏和他說句話。

第二年,葉迦瀾不在乎成為她的什麽,兄長,愛人,都可以,什麽都行,隻要能陪著她。

葉迦瀾成了一個願意接受許盼夏做她妹妹也願意草身為妹妹的許盼夏的瘋子。

誰甘心愛侶隻做兄妹。

下午做完倒頭便睡,睡覺時也是擁抱著她的,死死按在懷裏。許盼夏沒法去糾正,她的夢裏隻有讀高中的時刻,上下學,她在前麵走,葉迦瀾安靜地跟在她身後,春去秋來,寒暑不休。有一年初夏,放學時忽然下了大雨,兩人隻有一把傘,許盼夏上體育課又崴了腳,腳痛,葉迦瀾便讓她拿著傘,自己背著她,將她一路背回了家。

他一直是好兄長。

他的確一直在對她好。

在葉迦瀾背上的許盼夏盯著路上淺淺深深的水汪,周圍店鋪的燈一串接一串地亮,路過的車,被雨水打濕的紅綠燈,世界搖搖晃晃。

擠到許盼夏聽到他發出低聲喘息,她朦朧中從夢中被撞醒,皺起眉,迎麵又是他的吻。怎麽都不夠似地廝纏,將她抱起,雙腿輕鬆地搭在他臂彎上,許盼夏這才察覺夜色降臨,她雙手摟著葉迦瀾的脖頸,直到被他抱到窗前,背部貼上冰冷的玻璃麵。

全身重量都依靠在他身上,許盼夏仰起臉,葉迦瀾埋首她脖頸:“兩年前,我就想這麽做了。”

他壓著分開,一點一點生生擠、磨:“夏夏,妹妹。”

他已經瘋了。

瘋成這個模樣。

許盼夏閉上眼睛。

晚上又是筋疲力盡,兩個疲憊不堪的人去行政酒廊吃飯,再回房間躺下。

許盼夏湊近葉迦瀾,親了親他的唇。

葉迦瀾翻身就要起,被許盼夏又拽回去,她說:“不做了。”

葉迦瀾低頭看她,他沒有戴眼鏡,黑暗中,眼睛有著熠熠亮光。

許盼夏輕聲:“我原諒你了,哥哥。”

葉迦瀾順勢將人抱入懷中,下巴擱在她的頭頂,溫柔地蹭啊蹭。

良久,他說:“當初分手是你提的。公平起見,複合這件事,還是讓我這個當哥哥的做吧。”

“歡迎回到我身邊。”

許盼夏說:“可是葉叔叔和——”

葉迦瀾含住她耳朵:“那又如何?”

縱使前途仍有障礙,縱使風雲多變幻,縱使將要迎來異樣目光。

那又如何。

他們互相擁有。

落地窗外,隔著一層貼了兩人汗水的玻璃望,遠處天際,一朵亮光衝破黑暗。

啪。

焰火炸開。

酥酥麻麻,好似天上銀河倒轉,繁星傾倒,在夜幕中綻開出聲勢浩大的花朵。

絢爛如斯。

——END——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

其實去年就開始構思的一個偽兄妹間小故事,預期中也就是十萬字。

現在已經過去一年多了,不停的構思、推翻、再寫……現在終於完結啦!!!

夏夏最終選擇和解,不僅僅是和哥哥,更重要的是和過去的自己和解。

她放下了對自己的譴責。

想了很久結局放在哪裏,最終決定還是放在這裏。

這並不是他們最相愛的時候,這是他們正式相愛的起點。

未來每天,都比今天更深愛一份。

他們將永遠走下去。

我的夏夏寶貝!

以後就小劇場裏再會呀~

麽麽!!!感謝寶貝們的一路陪伴~江湖再見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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