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盼夏還倚著牆,衣服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遲頓地望葉迦瀾,她猶豫自己是否聽錯了,還是葉迦瀾真的說出這樣無恥的話。

她光著腳踩在拖鞋上,小腳趾沒有塞進去,卡在邊緣上,露出一點淡淡的、透著些梅子色,還是在宿舍時候和朋友一塊兒做的美甲,後期沒有好好護理,隻剩下可憐兮兮的一點點粘在上麵。

還有一點微微翹皮,黏在毛絨絨的拖鞋邊緣。

葉迦瀾靠近她,他單膝跪在地上,許盼夏不知他要幹什麽,後退一步,腳腕卻被他握住,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扯——踉蹌著,許盼夏差點跌倒,腳也被他拉扯到麵前。

痛得她皺眉。

葉迦瀾把她小腳趾和拖鞋邊緣沾著的那塊兒翹皮的梅子色甲油片扯下:“這個顏色很襯你,很漂亮。”

他剛鬆開手,許盼夏便不自在地將腳瑟瑟蜷縮起:“謝謝。”

葉迦瀾說:“去洗澡吧。”

提醒:“衣服丟外麵,我幫你洗。”

許盼夏踉蹌著去衛生間,她出了冷汗,涔涔的,感覺把酒精也逼出似的。

門外葉迦瀾拿著她的褲襪,先回了自己房間,拉開抽屜,從整整齊齊一排中取出透明的密封袋,將那片梅子色的指甲油殘片放進去,仔細密封好,又拉開另外一個抽屜,將東西放進去。

抽屜中井井有條地放著好幾個盒子,密封袋中的東西五花八門,一根細細的長發,斷掉的項鏈,撕下來的便簽紙,用空的筆芯,一根一次性、還纏著根頭發的黑色塑料發圈……

什麽都有。

還有隻用了一頁的筆記本,同樣被大些的密封袋封得嚴嚴實實。

葉迦瀾將裝了甲油殘片的密封袋放入那些封著頭發的盒子中,低頭瞧著這些東西,笑了笑,視線又落在那條褲襪上。

他抬手,撫摸著其上綿軟的絨毛,又展開,在燈光下,仔細地瞧。

葉迦瀾看到褲襪上被勾破的一個小破洞,在燈光下,有著惹人憐惜的瑟瑟發抖,像一道可憐兮兮藏起來的傷口。

他觸碰著這小巧淒慘到吞不下他一根手指的窄洞。

真可憐。

像主人一樣可憐。

在葉迦瀾印象中,很多時刻,對於許盼夏,他都想使用“可憐”這個詞匯。

而她最可憐的時刻,既不是初中冬天時穿了裂了縫的棉鞋,也不是輔導班時因為跟不上進程而熬夜苦讀……

而是,高一那年寒假,許顏女士剛剛告別她回杭州,隻剩許盼夏一人住在葉迦瀾和葉光晨的家中。

那時的許盼夏最可憐。

高一的語文書上學到紅樓夢,講林黛玉初入賈府,處處小心,時時留意,常有寄人籬下之感——

那是她外婆和舅舅家,她尚有這種感悟。

更何況許盼夏。

她還是怕的。

這個家庭中,兩個男人都和她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倘若許顏還在,許盼夏缺什麽東西,需要什麽,難過什麽,都可以和媽媽傾訴。許顏一走,她頓時成了沒有主心骨的藤蔓,高空虛憑,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地方。許盼夏猜測媽媽大約是想要培養她的獨立能力,但目前的她仍舊是個需要母親照顧的人。

這種難過持續了很久,尤其在冬季輔導班結束後達到巔峰。

許顏女士給許盼夏打電話,說她在那邊忙,事情有點棘手,今年過年,很有可能沒辦法回來陪伴許盼夏。

她倒不當回事,笑容爽朗,囑托許盼夏好好聽葉叔叔的話,好好吃飯好好學習……

這通電話結束後,許盼夏趴在**痛哭一場。她還小,不太理解,隻覺得委屈,要命的委屈。

許盼夏不是怕吃苦,她寧願繼續穿舊舊的、廉價的衣服,繼續在媽媽的攤位旁邊小木桌上借著燈光寫作業,也不想這樣孤零零地一個人生活在他人的家中。

許盼夏對這個家庭仍舊沒什麽歸屬感。

有媽媽的地方才是家。

而葉光晨今年也不打算在這裏過年,他準備回老家祭祖。在山東,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尤其是在鄉鎮中,圍繞著孝道的一些傳統習俗仍舊被完整地保留下來。逢年過節,必定要去探望一些長輩,必定要祭拜祖先。尤其是過年時,一定要擺供桌,供奉曆代祖先的靈位,鋪紅毯,燃香燭,讓後輩子孫都來祭拜已故祖宗。

這次葉光晨把許盼夏也帶了回去。

他開得是自己的車,後備箱中兩箱夢之藍,還有兩條軟中華,以及水果、營養補品若幹,風風光光“衣錦還鄉”。

葉光晨並不是出身優渥,他老家在山東一個至今未脫貧的小鎮上,用現在的話來講,他當初算是“寒門貴子”,當然,也可以用“鳳凰男”來形容。下了高速,又走國道、省道,等下省道後,車窗外景色肉眼可見地變化,一開始還有高低錯落不一致的綠化植物帶,後來漸漸地就變成了單調的白楊樹,冬天全都脫了葉子,隻剩下光禿禿的黃褐色枝幹,直直朝天,像往天空伸出的一雙手。方正分明的麥田上都覆蓋著厚厚白雪,許盼夏好奇地看著道路兩側飛馳而過的民居,大多是紅磚紅瓦房,不過也有很多新的,青灰色的水泥牆,大門格外高,有著褐紅色、薑黃色的琉璃瓦,日光下熠熠生輝。

道路越來越窄,一個轉彎後又上了寬闊的瀝青路,鎮上多是些二三、四層的樓房,最高的也不超過六層,沒有紅綠燈,指示車道的白漆也被磨得看不清楚,電動車和三輪車肆無忌憚地豪橫開著,葉光晨好脾氣、好耐心地等,最終轉到一條小巷,落下車窗,熱情地和兩旁的人打招呼——

“大爺,您出來買菜啊?”

“喲!晨子!”

“這時候咋回來了?”

“……”

車子緩慢地往前行,空氣中油炸貨和烤肉的味道都漫溢進來,許盼夏不安地低頭,深深吸口氣,才聽旁邊葉迦瀾輕聲問:“不適應?”

許盼夏點頭。

“沒事,在這裏就住一星期,”葉迦瀾寬慰她,“過了初三就回去。”

許盼夏低低一聲嗯。

她的確有些惶恐,尤其是步入葉迦瀾的爺爺家中後。葉迦瀾的爺爺曾經做過一小學校長,早就退休了,身子骨還很硬朗。他不願意跟葉光晨過去住,一直住在家中。爺爺在鎮上有一套房子,國家分配的地基,五年前剛剛重新修建翻新過,兩層的小洋樓,帶個水泥地的小院子。

為難的是,房子的構造有些不太合理,最深處兩間臥室是相連的,最裏麵的那個向陽,有空調,外麵的那個在背陰麵,沒有空調——而想要進向陽的臥室,必須要從外麵的臥室經過。

而分隔開兩個臥室的,也不是門,而是一個棉質的擋風隔簾。

許盼夏聽不太懂他們當地人的方言,局促不安地捧著爺爺遞給她的水杯,低著頭,聽這個家裏的男性成員嚴肅地討論該怎麽安排她的住處。

朦朧中,隻捕捉到一些易於辨認的字眼,比如“和他爸睡”“咱爺倆一間”之類的詞語。

糾結中,葉迦瀾忽然出聲:“讓夏夏睡裏間,我睡外間吧。”

他說的是普通話,許盼夏也能聽懂。

許盼夏抬頭看葉迦瀾。

旁邊的葉光晨看看許盼夏,又看看葉迦瀾,說:“不行,你一個男的。”

他用的是方言:“你又不是她親哥。”

葉迦瀾平靜和自己父親對視,他很坦**:“我真拿夏夏當妹妹。”

這話一說,葉光晨也不好說什麽了,他皺緊了眉,還是點頭:“……行吧。”

就這麽早早定下。

時間還早,葉迦瀾和許盼夏一塊兒,將**的被褥搬出去晾曬,再抱回來,鋪好。晚飯自然是和爺爺奶奶一道吃的,做的菜偏鹹,醬油用得多,許盼夏有些不太適應,但還是努力吃掉了一整個奶奶蒸的大饅頭,胃都被脹得滿當當。

晚飯後,許盼夏去了一樓的浴室,開著浴霸哆哆嗦嗦地洗完澡,又穿了厚厚的衣服回樓上,打算睡覺前,葉迦瀾敲了敲兩人臥室間的棉布簾,叫她:“夏夏。”

許盼夏出去。

葉迦瀾說:“晚上起夜,害怕的話就叫我。”

廁所在一樓,晚上想要上廁所,還得穿過樓梯、經過客廳,開一個許盼夏不會開的複雜鎖,穿過院子,才能去衛生間。

許盼夏說:“好。”

頓了頓,葉迦瀾又說:“你要是怕冷,和我說一聲,我去給你買個新夜壺。”

許盼夏:“……不用了不用了。”

她怕羞,哪裏肯用這東西,一低頭,又回自己臥室,躺在**,睜大眼睛看著陌生的天花板,忽然間特別想媽媽。

許盼夏給媽媽打了一個電話,沒人接。

可能媽媽要睡覺了。

許盼夏埋頭想,閉上眼睛。

她不會用夜壺,也絕對不會大半夜裏起床去衛生間……這個陌生的環境讓她很不適應,許盼夏會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偏偏,越是怕什麽,越是來什麽。

許盼夏做了一半找衛生間的夢,夢裏剛坐上馬桶,便踢著腳回到現實。她倒是想憋,但實在忍不住。外麵臥室靜悄悄的,許盼夏猜測葉迦瀾應該已經熟睡了,也不好意思打擾他,自己在睡衣外裹上羽絨服下床,自己靜悄悄下床。

葉迦瀾的臥室一片漆黑。

許盼夏不敢開燈,怕驚醒他,自己一路摸索著往前走。到底還是不熟悉格局,黑暗裏也失了方向,她摸了半天,終於摸到疑似疑似床頭的地方……她記得床頭邊緣就是門把手,往下一摸,一手按在軟韌有度的肌肉上。

還沒等大腦判斷出該物是何,葉迦瀾一手握住她手腕。

他隱隱有惱意,盡力壓製:“大晚上不睡覺你**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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