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了一場小雪,暖氣已經開了,許盼夏睡得迷迷糊糊踏下床,一腳踩到熱乎乎的木質地板上,才驟然醒悟,原來自己已經到家了。

不,確切地說,是葉光晨和葉迦瀾好心提供給她的“家”。

在這家庭中,沒有一個人和她有血緣關係,她稱呼葉光晨還是“葉叔叔”,至於葉迦瀾,在無人時候直接叫他名字,連名帶姓——“葉迦瀾”。

有人在的時候,她會叫他“哥哥”,禮貌的、有距離感的。

許盼夏花了五分鍾整理好自己的思緒,才意識到自己又做了那個長長的、噩夢,當年撞見媽媽和陌生男性的親密讓她遭受到嚴重的打擊,她那天晚上就病了,過了一個星期才好。

其實許盼夏和許顏的關係要比亞洲國家中絕大數母女還要好,就像許顏所說的,她是許顏身上的一塊兒肉,是她毅然決然用自己血肉喂養大的孩子,世界上絕不會有人比許顏更愛她,而世上也絕不會有人能超過她在許顏身上的重要性。

她就是另一個許顏。

曾經的母女倆也曾無話不談,晚上擠在一張**睡,許顏摸摸她的胳膊,講自己過往的一些稀裏糊塗的感情史,講自己被原生家庭拋棄……不為別的,隻為給許盼夏提個醒,莫要重蹈覆轍,擦幹淨眼睛,認清世上男人大多都是靠不住的,尤其是年輕時候,千萬別為愛情上頭而不顧自己前程。

沒什麽比愛自己更重要。

但好像從認識葉光晨後,許顏就很少和許盼夏談這些了。也不清楚是不是受到葉光晨的影響,許顏也開始期許許盼夏的未來,期許她能讀個好點的大學,最好是師範類的;讀研後通過人才引進或者校園招聘進入學校,成為一名光榮的、有編製的人民教師,就能吃上鐵飯碗。

以前許顏很少會談這些,雖然希望女兒成績優秀,但不會具體到這麽詳細。

現在想想,其實一切都有征兆。

無論是許顏,還是葉迦瀾。

就像雪崩前的冰雪破裂和雪下暗藏的轟轟低鳴。

隻是沒有經驗的許盼夏毫無察覺。

她那時還太年輕。

許盼夏在這裏度過了無所適從的三天,葉光晨的胳膊傷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日常生活還是挺受影響,他暫時不太適應什麽都一隻手做。不過因為家中有新阿姨,所以日常起居也不必太擔心。

至於葉迦瀾,他還是繼續做那個“完美的好哥哥”,隻要許盼夏不同意,也絕不會來她的房間。大部分時間暫時充當司機,以及專心看書,驟然間,倆人好像又回到許盼夏剛搬到這裏時的模樣,井水不犯河水,道路朝天各走一邊。

留在這裏的最後一天,許盼夏和葉迦瀾的車票是下午兩點十五出發的,中午飯的時間便提前到十一點鍾。葉迦瀾和葉光晨都是這樣,習慣性地留出富裕的時間來應對突發狀況,在他們那萬無一失的計劃中,永遠都有一個應急的plan B。

許盼夏偶爾想,或許自己就是他們那事無巨細中藏著的那個萬無一失。

出門餃子進門麵。這天中午的飯吃的是張阿姨親手包的鮁魚餡兒大水餃,個頂個的圓滾滾,味道也鮮,一口下去全是肉。許盼夏吃到第九個的時候,聽葉光晨問:“你還去看看你媽嗎?”

餃子在口腔中忽然變了味道,好像被死去的魚刺狠狠紮透了咽喉。

許盼夏低頭:“……不去了,我請的假時間很少,來不及。”

葉光晨沉吟片刻,又說:“都過去這麽久了,她當時也是有苦衷。”

他自知不是許盼夏的正經父親,因而很少會擺出高高在上為你好的姿態來教育她。畢竟名不正言不順,他也謹慎地維護好邊界,平時也會叮囑葉迦瀾,要好好待妹妹,莫要和妹妹起爭執。

但葉光晨還想著嚐試將母女倆關係拉近,更何況許盼夏馬上要回學校,不免多說了一些:“其實她也是為你好,她一個人把你拉扯大很不容易……”

話沒說完,葉迦瀾說:“爸,你能把醬油遞過來嗎?”

許盼夏埋頭,慢慢咀嚼餃子。

葉光晨頓了頓,拿了醬油遞給葉迦瀾,葉迦瀾往自己的小料蘸碟中倒了倒,筷子夾著蘸了蘸,葉迦瀾說:“這醬油味道不行,張阿姨,這是在哪裏買的?”

張阿姨說:“是葉先生之前說的那個做醬油的店呀。”

“是嗎?”葉迦瀾說,“看來他們做得越來越敷衍了,這味道不行。”

他穿著白色的羊絨上衣,衣服雪白,袖口挽起一截,露出戴著黑色頭繩的手,手腕的骨骼感很重,隱隱有青筋。

葉光晨說:“就你嘴巴挑,你妹妹不回家,你寒暑假回家也住不了幾天,能吃幾次他家醬油?還能記得什麽味?”

話題就此岔開。

葉光晨再不提許顏的事情。

下午在候車廳等著的時候,高鐵站陽光灑灑脫脫地透過玻璃穹頂落下,許盼夏和葉迦瀾的座位挨著,不過許盼夏戴著藍牙耳機,葉迦瀾在閉目養神,倆人誰都不說話,但許盼夏一摘掉耳機,放入耳機盒中——

葉迦瀾仍閉著眼。

“去吧,我替你看著包。”

許盼夏說:“我又沒說我要上衛生間。”

葉迦瀾“嗯”一聲,他睜開眼,這個位置剛好能盛到陽光,落到眼底就是一點將瞳色照出淺琥珀的亮,他笑:“去哪兒都行,快去吧,離檢票應該還有二十分鍾——夠嗎?”

許盼夏說:“夠了夠了。”

她起身就走,還帶著一股勁勁兒的氣,走路都帶風。

她來回隻用了五分鍾,一氣嗬成。

回程的車上,倆人一路靜默無言,等刷身份證出了站,葉迦瀾才說:“等會兒先別回學校,我帶你吃個飯再走。”

“我不餓。”

“中午吃那麽點兒餃子,現在早消化沒了,”葉迦瀾說,“我請你,算是我感激你陪我回家的報酬。”

許盼夏說:“誰說我這是陪你回家了?”

她的語氣咬得很重,就落在“陪”字上。

“葉叔叔對我好,我感激他,才來看他,”許盼夏急急,“和你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嗯,子債父償,”葉迦瀾說,“我替我爸謝謝你。”

許盼夏無話可說了。

瞧,他總有縝密的說辭,讓她找不到拒絕的借口。

好在許盼夏一直被許顏教育,有時候不用太講道理。

她拖著行李箱就走,還沒徹底離開,又肚子痛,想要去衛生間。不用多說,隻要停下腳步,看一看葉迦瀾,他便伸出手:“東西我看著,你直著往前走,衛生間在右手邊。”

知道許盼夏對東南西北的方位不是那麽敏感,他連解答都用了左右。

許盼夏說了聲客氣的謝謝,直直前行。

今天她不是不知葉迦瀾幫她,不過還是……

還是過不去心裏的那道坎。

她有時候想,怎麽老天爺不安排她和葉迦瀾是真真的親兄妹,也不用遭受這樣的痛苦糾結。至少親兄妹無論如何還有血緣關係維護著,而她和葉迦瀾之間是真的什麽聯係都沒有。

什麽都沒有。

葉迦瀾守著許盼夏的行李,冷不丁遇到衛長空——後者直接將頭發剪成板寸,顯然也是剛出站,裹著一黑衣服和熊瞎子似的,看到葉迦瀾身旁的行李箱,還特意伸長了手,打招呼:“葉哥!”

葉迦瀾:“衛長空啊。”

衛長空看著許盼夏的行李箱,他笑:“我聽說夏夏這幾天請假了,跟你回家……聽說是葉叔叔胳膊受傷了?沒大礙吧。”

“沒事,”葉迦瀾客套地說,“不好意思,我們夏夏就是這樣膽子小,勞你費心。”

“咦?膽子小嗎?”衛長空說,“上次我和她倆人去鬼屋玩,我可沒見她膽子小。”

葉迦瀾維持著禮貌的笑容。

衛長空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出來也不怕葉哥笑話,我這個人啊,其實有點怕鬼屋那地方……那天晚上就我和夏夏倆人去,她膽子賊大,嚇得我緊緊抱著她胳膊一路走,眼都沒睜開。多虧了夏夏啊,不然我一個人還真走不出去。”

“哦?是嗎?”葉迦瀾微笑,“可能因為你太慫了。”

“和夏夏每晚看恐怖片時,她都怕到往我懷裏鑽。”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啦!!!!

嗷嗚~~~

單純的夏夏,你以為如果是親兄妹,葉迦瀾就能放過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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