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迦瀾看著許盼夏露出懊惱的表情。

隻因五分鍾前的一時不忿。

許盼夏和葉光晨其實很少交流,當初許顏女士還在的時候,葉光晨還會偶爾帶著她們倆去商場中逛一逛,買買東西;後來許顏女士離開,或許是不想對她說謊……總而言之,葉光晨和許盼夏的交流大多限於不得不打照麵的時候,也都是客客氣氣的,對同事孩子般的關照,不算親切,也不算冷落。

許盼夏沒有過父親,因而又些畏懼葉光晨——

在葉光晨之前,許顏不是沒有嚐試接觸過“找個男人,給自己一個家也給孩子一個家”這樣的勸告,但自從發現曖昧對象在醉酒後抓著許盼夏的頭往牆上撞的時候,許顏抄起刀捅了那個男人胳膊,發瘋似地大喊大叫,讓對方滾出去。

從那後,許顏再不和那些勸她找男人的鄰居來往。

許盼夏也有了些微妙的心理陰影,她害怕那些高大的男性。

大約是小時候的一點心理陰影。

包括葉光晨。

這些,許盼夏都告訴過葉迦瀾。

他了解她的一切,無論是身體或者靈魂。

葉光晨剛才還在興致勃勃地問葉迦瀾,問他和許盼夏的相處情況,葉迦瀾自然說和妹妹關係很好之類的……

許盼夏最受不了他這副道貌岸然的模樣,存了壞心思故意挪了挪坐姿,勾起左腿去踢葉迦瀾,要讓他出醜,葉迦瀾抓住腳腕,死死扣住。

許盼夏不能動。

她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呆。

都說再窮不能窮教育,許顏沒錢給女兒報什麽興趣班,但她聰明,腦袋靈活,買了一堆教學碟片,拉著女兒一塊兒跳,拉韌帶,就當鍛煉身體……即使許盼夏如今連一個完整的舞蹈也跳不下,但小時候韌帶拉得好,柔韌度還是有的。

也迦瀾知道。

為了不讓葉光晨察覺,許盼夏默默調整著姿態,上半身巍然不動,實則拚命掙紮自己那被葉迦瀾抬起、越拉越高的腿,膝蓋因用力而發麻,葉迦瀾仍麵色如常地和葉光晨交談。

葉迦瀾說:“其實現在這時候,夏夏最好還是把心思用在學習上。”

指腹稍鬆,在許盼夏打算抽腳時,又用力一捏。

她其實很瘦,一層皮肉裹著骨肉。

葉迦瀾說:“夏夏成績一直挺好的,好好學下去,考研,讀博,都可以。”

許盼夏吸了口冷氣,低著頭,腳腕又被強拉過去。

葉光晨說:“倒也是,不過大學可能也沒有那麽忙?和高中不同,到了年齡,談戀愛也沒事。”

許盼夏腳腕處發了汗,淡淡薄薄一層。

葉迦瀾的指腹熨帖著腳腕那處,揉了揉:“主要現在和您那時的情況不同,現在很多大學男生沒有責任心。”

他的手指像有溫度的蛇,像慢條斯理吞掉土地的藤,像緩慢絞緊植物的蔓,溫柔觸碰著妹妹可憐的腳腕。

葉光晨恍然不知,他隻認可葉迦瀾的話:“也是。”

“盼夏現在還小,沒怎麽涉足社會,”葉迦瀾說,“您也別催著她戀愛。”

捏腳踝。

葉光晨說:“我也沒催啊。”

許盼夏握緊衣角,咬牙。

葉迦瀾笑:“您剛剛吃飯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

扯腳腕。

葉光晨愕然:“不是嗎?我吃飯時候怎麽說的來著……哎,夏夏,我剛剛催啦?”

——重重彈了腳踝凸起。

許盼夏驚慌地啊一聲,倒是吧葉光晨嚇一跳,他連聲:“怎麽了?”

葉迦瀾鬆開手。

“……沒事,”許盼夏狠狠瞪了葉迦瀾一眼,好不容易平穩了呼吸,解釋,“剛剛差點睡著了。”

葉光晨是對孩子頗為寬鬆信任的那種父親,聽許盼夏這麽說,完全沒有疑心。事實上,他並不在乎孩子們有沒有談戀愛或者其他,而是關切地細細問了許盼夏的近況,擔憂她太過勞累……

許盼夏徹底生葉迦瀾的氣了。

下了車,她拎著許顏讓葉光晨代為轉交的東西,等葉光晨的車一開走,她便憤怒地大聲罵了葉迦瀾:“你變態啊!!!”

她的腿還在酸,又酸又痛,再好的韌帶也經不住這麽拉。

葉迦瀾站在夜晚中,被她罵了也無慍色:“你不早就知道了?”

許盼夏掉頭就走,不打算理他。

但住在一起就這點不好,無論再怎麽鬧別扭,他倆仍舊選擇默契地在葉光晨麵前維持好兄友妹恭的樣子,表麵上和和睦睦一團和氣,背地裏仍舊是拉黑套餐一條龍。就連蘇安也察覺出些不對勁,偷偷地問葉迦瀾,你幹了什麽,怎麽把夏夏妹妹得罪這麽狠?

——好像忘了,你們兄妹倆關係一直不太好……

——怎麽回事呢?

怎麽回事?

葉迦瀾也不說,等葉光晨在北京轉了一圈離開,許盼夏學校終於開了秋季運動會。

不出意外,葉迦瀾和舍友一塊兒去外國語欣賞友鄰競技精神的時候,就看到衛長空站在許盼夏旁邊,笑得像個開過了狗尾巴花。

不過許盼夏顯然沒那麽多時間和他說話,她還有其他事情要忙,手裏拿著一枝黑色的鋼筆,太陽下隱隱約約閃著金光,正在一張又一張的統籌和簽到表格上簽名畫勾。遙遙地看到,蘇安吹了聲口哨,他眯了眯眼,回頭和葉迦瀾說:“夏夏妹妹好眼光啊,拿萬寶龍當簽到筆,有品味,有豪氣啊。”

繼而又感慨:“不愧是書香世家,一個你,一個夏夏妹妹,我就沒見過其他大學生還有用鋼筆寫字的。”

葉迦瀾不置可否,他也瞧見了許盼夏手握的那支筆,太陽下一點金燦,映襯著濃黑筆身,深得像一汪深淵。

持筆的人全然不知,許盼夏快忙死了,她核對、清點著人數,埋頭書寫。旁邊的衛長空已經跑完一圈回來,他沒有報其他的項目,便和許盼夏閑聊。

“哎夏夏你這鋼筆挺好看的啊?”

“嗯,路邊攤買的。”

“哪裏的路邊攤?和我說一聲唄,我去搞個情侶款。”

“好幾年前買的了。”

“怎麽你哥他們都叫你夏夏?”衛長空靠近,許盼夏聞到他身上一點汗水味道,漸漸擴散開,還有他洗發水的氣息,混在一起,在太陽下要被曬得蒸騰,“我也能叫你夏夏嗎?聽起來比較親近。”

忙到焦頭爛額的許盼夏大聲:“衛長空你離我遠——”

餘光瞥到熟悉身影,許盼夏聲音轉了個彎:“——遠太多了,再靠近點。”

她聲音很大,把衛長空嚇了一跳,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察覺到許盼夏神色有異,他折身,看到葉迦瀾。

衛長空喊了聲:“哥。”

葉迦瀾連頭也不想點,隻笑一下,視線還在許盼夏身上:“渴不渴?”

許盼夏低頭,鋼筆一下沒一下地戳著紙:“剛才衛長空給我買了水。”

葉迦瀾說:“晚上一塊兒吃飯嗎?”

許盼夏說:“沒時間,我忙著呢。”

葉迦瀾又說:“我請客,請你和長空一塊兒。”

許盼夏手裏的筆尖差點戳破紙,一團墨水抖落暈開,這話從葉迦瀾口中說出,簡直堪比葉光晨說自己懷孕。她愣了很久,直到衛長空笑著說好啊好啊哥你坐下咱們聊聊……

許盼夏心裏一團亂麻,她合上鋼筆,放回口袋,將簽到表拿去交差,厚厚一大摞,班長就站在台下,對方剛從趣味運動賽的賽場過來。頂著大太陽,許盼夏抱著一疊東西給他,說了兩句話,又在人群中穿梭。

戶外的觀眾席是階梯形狀的,大部分人站在上麵,或擠在前排,因而後麵此刻沒有多少人,隻有陰影和一個暫時無人的誌願者休息點,裏麵存放著一些水、巧克力、繃帶創可貼酒精棉簽藿香正氣水等等應急物資。許盼夏從這邊經過時,猝不及防被人拽住胳膊走,對方力氣大,能將她抱起,嚇得她一哆嗦,再抬頭,看到葉迦瀾的臉。

葉迦瀾拉著她到了現在無人值守的誌願者小屋,關上門。門是玻璃的,但上麵貼了兩大層宣傳海報,這邊本就背陰,葉迦瀾拉她走到裏麵,沒有燈,愈發步入黑暗,暗到許盼夏隻能看到葉迦瀾亮如獸的眼,在鏡片下,黑暗中愈發明顯。

他身上的氣味很幹淨,沒有汗味,也沒有任何奇怪的氣息。

是空的,沒有任何味道,就好像他隻是空氣,安靜的,無處不在的空氣。

許盼夏的胸口因為方才的快跑幾步而劇烈起伏,她冷笑:“你就喜歡在人多的地方找刺激啊?”

“什麽刺激?”葉迦瀾說,“兄妹之間單獨聊天不正常?”

許盼夏說:“你別在這裏裝蒜,葉迦瀾。你今天晚上請衛長空一塊兒吃飯是什麽意思?”

葉迦瀾笑:“難道不能關照你的同學?”

“騙鬼呢你,”許盼夏壓低聲音,“從以前就開始了,誰喜歡我,你就搞誰,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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