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六六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落千山出手,向來於脆利落,他既然領命前來,自然全力以赴,雷霆一擊,不給水龍派絲毫機會。
應龍宗主點齊兵將,借用妖典的力量,迅速召集大量高手,在水龍島之外又布置了一座封禁大陣,確保一旦開戰,不讓任何人向外發出消息。
落千山和應龍宗主,一個果敢,一個謹慎,兩人合力出手,可謂滴水不漏。
水龍派在東海固然是大派,但在龐然大物的應龍宗麵前,也隻是小不點罷了。
正所謂獅子搏兔亦用全力,應龍宗全力出手,水龍派甚至沒有組織出有效的抵抗,就被製服,敢於反抗的人幾乎全部被擊殺。
當落千山看到那些境遇悲慘的凡人之後,更是義憤填膺,殺了不少人,最後若不是記掛著還要留個活口,說不定真的把所有敵人都殺光了。
而就算是如此,水龍派也就剩下小貓三兩隻,委頓在地。
但子柏風最關注的,還是那些瑟瑟發抖的平民,他問落千山道：“這些人都是擄來的平民？”
“這隻是一部分,還有一些……唉……”落千山卻是不願意再說下去。
“讓他跟你說。”落千山於脆一伸手,從一旁扯過來一個修士,丟在了子柏風的麵前。
子柏風定睛一看,竟然正是剛才逃跑了的屠魔蛟。
此時的屠魔蛟,哪裏還有剛才那意氣風發的高人樣子,他滿身血汙,一條胳膊折斷了,軟趴趴垂在身邊,半邊臉都腫了起來,眼睛中流出一線黑血,不知道是不是都被打爆了。
“把剛才跟我說的都再說一遍”落千山冷聲道。
屠魔蛟剛才麵對子柏風時,還矜持得不得了,此時看到落千山,卻是如同耗子見了貓,連頭都不敢抬,蠕動著漏風的嘴：“這些人都是今年招募來的……”
原來,水龍派這些宗派,之所以耗費這麽大力氣騙來這些民眾,都是因為四大仙山的命令,這水龍派其實本來隻是一個蓬萊仙山的派出機構,後來才漸漸脫離了蓬萊仙山,自成一派,而他們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向蓬萊仙山供奉足夠的人。水龍派對應的是東海州,二十年一次。沿海的其他州府也有其他的門派對應,都是四大仙山門下的宗派。
不過,這些宗派現在畢竟也獨立了,不像是之前那般完全考慮四大仙山的利益,這些人他們自己會先挑選一番,過濾一番,留下一些可堪一用的,剩下的才會送往仙山之中。
“剩下的這些,我們”屠魔蛟還沒說完,就被落千山一腳踹在了臉上,怒喝道：“那些聽了髒人耳朵的東西也敢亂說”
卻是不想讓屠魔蛟將那些人的命運說出來,實在是汙了子柏風的耳朵。
但就算是屠魔蛟不說,子柏風又怎麽會不了解？那些被送往仙山的人命運尚未可知,但那些留下的人,看落千山剛才的態度就知道了。
落千山最是嫉惡如仇,若不是如此,落千山怎麽會殺了那麽多人,實在是恨得他牙癢癢。
被送到四大仙山的人暫且不管,現在這裏還剩下許多人,這些人要怎麽處理呢？子柏風倒是有些糾結。
子柏風身後,餘成忠大步走出去,走到了那些瑟瑟發抖的平民中間,用東海當地方言大聲說了起來,聽到熟悉的方言,立刻有幾個人出聲,他們說話又快又急,三言兩語就住口了,都看著子柏風。
本來瑟瑟發抖沉默不言的民眾們突然呼啦啦跪下了一大片,趴在地上大叫道：“求神仙救命救命”
餘成忠揮舞著雙手,止住了他們的跪拜,大聲說了些什麽,那些人你看我我看你,慢慢分開人群,走出了十來個人來。
這些人有男有女,總的是男的多些,年齡都在二十七八歲。
“大人,這裏一共有兩萬多人,來自十七個城市,都是東海海邊城市來的人。”餘成忠向子柏風匯報道,“他們這些人都是各大城市的代表,大人您若是有什麽想要說的,想要問的,都可以問他們。”
子柏風微微點頭,心中對這餘成忠倒是有了不少的好感。
那些男男女女到了子柏風麵前,就呼啦啦跪了一地,連連磕頭,都是在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安撫住這些人,子柏風卻是微微皺眉,因為這些人並不能立刻就讓他們回去,因為誰也不能保證四大仙山有沒有在東海州安插探子,甚至東海州的那些官員說不定都已經被收買。
隻要有任何一個人將消息傳回了四大仙山,消息就走漏了。
所以,子柏風必須將他們轉移到其他地方暫居一段時間,等到風聲過後再送他們回去。
子柏風此言一出,在場的十多個代表,都目瞪口呆,麵麵相覷。
他們本以為這下子苦難可要結束了,可要回去了,誰想到竟然還要等。
誰知道接下來要等到什麽時候？又會有什麽變故？
齊老三是綠汀州城的代表,也自命是這些人中最優秀的一員,他看子柏風書生打扮,容貌俊秀,看起來像是一個文弱書生,說話又柔和,惶恐的心剛剛安定下來,心中就有了計較。
“大人,不是我們不懂規矩,不知感恩,實在是我們這麽多人,早就已經驚慌失措,歸心似箭,還請大人體諒我們,允許我們回去。”齊老三這麽一說,其他十幾個人也都鼓噪起來,連聲道：“還請大人讓我們回去”
能夠在這種情況下,在自己每個城市中那麽多人中被人推選出來,成為代表的人,又何嚐是普通人,一個個都是七竅玲瓏的家夥,他們看子柏風竟然被齊老三壓了一頭去,也自以為抓到了破綻,紛紛鼓噪起來。
“大人,我們幾個還不打緊,倒是那些人都是一些愚昧之輩,畢竟也有兩萬多人,若是鬧將起來,怕是也不好看。”齊老三道,他看子柏風和自家隔壁那讀書讀傻了,整天念叨著要考科舉的書呆子一般,似是軟弱可欺,竟然開始挾眾相協,語聲之中甚至隱約帶上了威脅。
一時間,子柏風都被氣樂了。
這些人真的知道他們在於什麽嗎？
他看著那擺出了交涉姿態的齊老三,心中一萬頭草泥馬在奔騰,若不是看在這人隻是一個市井渾人,子柏風早就一巴掌拍上去,把他拍的腦漿迸裂了。
鬧將起來不好看？若是真殺幾個肉,誰還敢鬧？
之前被那些水龍派的人當豬狗一般養著,都不敢有半句話說,現在被人當人看了,反而開始得瑟起來了？
這些人若是知道子柏風“滅人滿門子柏風”的名頭,怕是早就哭爹喊娘跪地求情了。
偏偏他們什麽都不知道,而正是因為無知者無畏,他們覺得幾句感謝,就抵去了子柏風的救命之恩。
也實在是因為子柏風的外形太有迷惑性,這個身穿青衿,笑容滿麵的少年,從來不會給人以威脅感。
子柏風早就知道會如此,當初他收服下燕村和蒙城的民心時,可也是連番波折,子柏風早就對人心有了非常深刻的認識。
有的時候,想要得到人心,不隻是需要懷柔,更要酷烈。
他剛打算板起臉來嗬斥,餘成忠就已經怒喝一聲,聲若驚雷。
然後餘成忠劈手一巴掌,就將齊老三打飛了出去,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半晌爬不起來。
餘成忠的實力,在子柏風他們麵前自然是不值一提,但在這些人眼裏,餘成忠和子柏風他們一樣,都是神仙一樣的人物,看到神仙震怒,剛才的小九九頓時飛了個一於二淨,再也不記得剛才打的小算盤,一個個兩股戰戰,差點就要再跪趴下來。
“你們都聽好了,救你們出來,乃是我家大人仁慈,但若是誰得寸進尺,給臉不要臉,那也就別怪我不客氣”他伸手指著這些人,怒斥道,“你們一個個利令智昏,自己貪心,非要求那虛無縹緲的仙緣,被人賣去當了畜生那純是你們自己糊塗,若是以你們自己的糊塗要挾救了你們的人,哼,這天下哪有這般道理？若是惹怒了我們大人,把你們丟到孤島上,讓你們自生自滅。”
說著,他壓低了聲音,做出凶神惡煞樣子,冷笑道：“我家大人宅心仁厚,願意救你們,要我說,就你們這些沒用的廢物,救來何用？直接殺了就是大爺我又不是沒殺過人”
餘成忠連哄帶騙,連威脅帶恐嚇,總是把這些人的那些小念頭都壓了下來,他也就是仗著漁城的所有人都已經被帶走了,這裏沒人知道他的真麵目真性情,唬得這些人一愣一愣的,一句多餘的話不敢說。
子柏風在旁邊聽的,卻是心中又好氣又好笑。
若是哪個修士在子柏風麵前,子柏風輕哼一聲,他們怕不是嚇得魂兒都飛了,偏偏這些愚民渾人,什麽都不知道,子柏風總不能真把他們都殺了。
畢竟這些人也是他麾下的子民。
好在這餘成忠雖然不是什麽強大的修士,卻是有一顆七竅玲瓏的心,辦起事來不落窠臼,不拘泥形式,確實是一個人才。
要說這些人,可憐固然可憐,卻有一小半是咎由自取,那看起來就很可疑的招募選拔,竟然能夠騙到這麽多的人,也隻能說利令智昏,願者上鉤了。
至少四大仙山不曾強搶、強迫不是？
想到此處,子柏風再不帶一點同情,他冷冷一笑,道：“我本打算直接放你們回去,可你們這些人竟然貪得無厭,得寸進尺,讓我很不高興,既然如此,那你們便去那極北苦寒之地給我墾荒去,什麽時候開墾出千裏良田,什麽時候才放你們離開。”
餘成忠嘿嘿一笑,心領神會,一把拽住齊老三,驅趕著其他的代表回去那兩萬多人之間,也不知道他怎麽添油加醋把事情這麽一宣布,就看到群情激昂,一群人湧上來,把齊老三等人拖進人群,拳頭腿腳一起上,打得他們遍體鱗傷。
現在人人都知道,這些代表竟然要求這要求那,惹怒了神仙,害得他們有家回不成,哪裏能不恨得牙癢癢？
齊老三這些人,實在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引火燒身了。
過了不多時,這些人又推舉出來了一些代表,餘成忠也不帶他們過來了,他嘰裏呱啦一通說,這些人漸漸分出了幾個隊伍,列起隊來。
“先生,這個餘成忠倒是一個人才。”燕小磊不知道何時走到了子柏風身邊,道。
“不錯,修行的資質一般,倒是一個當官的好材料。”子柏風笑道,子柏風麾下缺人,但凡是人才,他來者不拒,心中已經開始為這個餘成忠找位置了。
“這些人都是沿海城市的居民,多是漁民,我看把他們安排到雲舟那裏就好了,這餘成忠,不如讓他去協助管理,也算是人盡其用。”燕小磊建議道。
燕小磊算是子柏風麾下的官方大管家,他雖然年紀小,卻是心思縝密,思路開闊,在他的治下,不論是當初的山水城還是現在的妖仙之國,都發展的井井有條,有聲有色。
他頓了頓,道：“先生,我之前跟您提過,給每個妖神配一名專職的管理人員,幫他們管理自己麾下的信眾或者自己妖國之中的居民,這些管理人員最好是修士,也必須懂得市井人心,不如讓這個餘成忠當個試點。”
“既然你看中了,那我就不和你搶人了。”子柏風哈哈笑道。
燕小磊撇了撇嘴,他內心深處,對子柏風依然崇敬崇拜,但言語之間,再也沒有當初“小坨子”的謹小慎微,格局是越來越大了。但有一點讓子柏風頗為無奈,他確是有點像最早的子柏風,頗有些古板嚴肅,有的時候也會對子柏風的大大咧咧而無語。
兩個人言語之間,就已經決定了兩萬人的命運,也決定了餘成忠的命運。
其實這兩萬人隻是一個插曲,不多時雲舟將他們全部收入了自己的冰湖領域之中,整個島上為之一清。
餘成忠雖然很想知道子柏風接下來要怎麽做,之前他旁聽到的子柏風等人談笑間就已經決定了一個超級大宗派的命運,決定了修行界的格局,他心中的激蕩,豈能用筆墨形容？但子柏風給了他任務,他也知道這是機會難得,乖乖跟著那兩萬多人一起去了。
打發了這些人,幾名金劍妖就把那幸存的幾名修士拎了過來,把他們踹倒在地。
屠魔蛟抬頭看了子柏風一眼,又深深低下頭去。
“說吧,這四大仙山到底在什麽地方？”子柏風問道。
屠魔蛟之前已經幾乎放棄了抵抗,此時被子柏風問起四大仙山的所謂,心中卻是一驚,之前被落千山一巴掌打飛到了爪窪國的對蓬萊仙山的敬畏,此時竟然全部回到心頭,他想起蓬萊仙山對叛徒的手段,頓時後悔之前竟然倒豆子一般說了那麽多。
但這最後的底限,絕對不能突破,不論子柏風怎麽問,他都連連搖頭。
“好言勸你一句,若是我落大將軍對你嚴刑逼供,你抵死不從也就罷了,我敬你是條漢子。但若是這位妖仙大人問你話,你還裝硬骨頭,那就算你純粹自找麻煩了。”落千山搖頭道。
落千山說的是真話,子柏風是不怎麽擅長刑訊逼供,不怎麽懂得製造痛苦,讓人吐露真言。
但他何曾需要這個？
自從他的領域大成,有了“網”這張卡牌,但凡不願意配合的人,都成了他的卡牌中的傀儡,乖乖為他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種失去自由的感覺,比被殺死還要痛苦,就算是你現在去問已經被子柏風收服了的武雲霸等人,他們依然會後悔不已。
屠魔蛟抬頭看了一眼跟在子柏風身後,低眉順目的小四,突然意識到他這個徒弟並不是背叛了,而是被人收服了,平日裏他們親若父子,現在竟然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儼然當了無數年的小廝下人,他如何不知道,這世界上有許多的手段,壓根就不用刑訊逼供,就不用語言勸說。
“罷了……”屠魔蛟道,“我願意帶您去蓬萊仙山,但您必須保證我的安全。”他抬頭看著子柏風道。
“你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落千山又是一腳踹在了他的腰上,把他踹飛了出去。
屠魔蛟心中悲苦,他到底招誰惹誰了？一個時辰之前,他還是水龍派的大長老,呼風喚雨,好不得意。現在他卻連一點人權都沒了。
但無論如何,總好過失去自我意識,失去人權吧。
屠魔蛟啞聲道：“海上仙山變化無窮,漂浮無定,不過小人的定風石所化的冰蜂有歸巢之能,不論什麽地方,都能找到前往蓬萊仙山的路途,還請大人饒小人一命,小人定當效犬馬之勞”
子柏風看著屠魔蛟,半晌才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給你一個機會。”
這個屠魔蛟,倒是光棍。
能成一派之尊,果然也不是簡單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