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秋江明月夜

大娘看著七絕道:“這孩子長得比廟裏的觀音還好看,要是女娃兒就讓我家小子娶了他。愛睍蓴璩”

老花正往嘴裏塞一塊兒桂花糕,一口粘在嗓子眼兒,拿手摳出來,一頓狂咳。

“大娘,他是女的也嫁不了你兒子,他這裏不太靈光。”雁潮用手指指自己腦袋,將月餅掰成小塊兒喂到七絕嘴裏。

“可憐見的,這麽個俊俏孩子,他是你弟嗎?今天有十六了?”

“可不是嗎?正是十六。”

老花在那邊咳的更凶,雁潮拿眼睛狠狠剜他傳音入耳道:“大娘家有兒子,你有興趣可以入贅。”

“我不去,我等著他兒子來取你的大寶貝。”

大娘自顧家長裏短的叨嘮,渾然不知因為她的兒子女兒已經打翻了醋缸,某少俠整整喝幹了一壇子酸梅釀陳醋。

八月十五中秋節,八月十八觀潮節。

中秋節隻在十五這日過,觀潮節卻是前後三天。

十五的晚上,老花提前去酒樓裏定好了酒菜,月亮剛在天邊兒有個朦朧的影子,泰和樓的兩個小學徒提著大食盒就到了小院兒的籬笆外麵。

老花訂這桌子菜那可是下了功夫的,價兒高打賞厚,那酒樓老板才接了,要不大過節的人家也回家賢妻美眷團圓去,誰伺候他!

“說你吧,自己做就得了,非要酒樓裏做的,這些杭州菜甜不拉幾的,也不見得有我做的好吃。”雁潮安置七絕坐下,拿濕布巾給他擦手。

“雁潮不是我說你,你越來越像個娘們兒,就差胸前長上兩團肉了。這大過節的自己做多麻煩,再說了你整天清湯寡水兒的老子嘴巴裏能淡出個鳥兒來,今日也換換口味。”

“哪裏就委屈著你了,頓頓魚肉雞鴨,你照照鏡子,都胖出雙下巴了。”

“真的嗎?我沒覺得呀,最近是吃得多動的少,娘的,在這樣下去,老子的萬裏浮雲可使不出來了。”

雁潮打眼瞅了瞅桌子上,見一大盤一大盤都是濃油赤醬的肉食,倒是北方的口味,遂鎖著眉頭道:“怎麽都是這個,絕他吃什麽?”

“想吃什麽就吃什麽,你真當他是剛斷奶的小娃兒?”

“老花,他現在還真和剛斷奶的小娃兒差不多,要不我去廚房給他蒸雞蛋去。”

“得,這個是咱倆吃的,單獨給他叫的鮑魚粥,這總成了吧,老母雞。要是有朝一日柒哥能醒來,我必將這些講與他聽,好好的嘲笑他一番,倒時我倒要看看冷如孤月的柒哥是個啥表情。”

老花為自己的想法樂的不行,卻不見雁潮鬱鬱寡歡,少年此時想起往年在山上每年中秋師兄弟們都下山回家和爹娘團圓,自己總孤零零的沒人認領。師父讓人做好素席,和沒有家的徒弟們猜謎賞月,每人都得一個月餅,但是雁潮卻總能多吃兩個。師父的那個給他,大師兄的也給他。那時雖然清苦,心裏卻是甜的,所以對過節的興趣分外濃厚。可今時今日,自己終於背棄了師父,選擇了七絕,不管他們誰對誰錯,反正自己是錯了,一麵是師父的十年養育恩情,一麵是七絕舍生棄命的愛情,不忠不仁不義不孝自己是全占了。

世情如月,想要圓滿不易,既然已經負了一人,就不能再負另一人,師父那裏隻能想別的辦法來補償。

“想什麽呢,這樣入神?”老花伸手在雁潮眼前揮動,雁潮把他的手打在一邊,卻看見七絕正目不轉睛的看著桌子上的飯菜。

“絕是餓了嗎?好,我們吃飯。”

“雁潮,今晚是要喝酒的,也算是給我的踐行酒。”

“踐行?你要走?”

“嗯,不能再這樣安逸下去了,要是身上放了肉,老花就沒有美少年愛了。”

“你要去哪裏?說正經的。”

“雁潮,我不瞞你,大戰在即,我自然是回去幫襯小橋的。”

“大戰?難道你們無間地獄想要入主中原武林?”

“入主中原?冥色教中這麽有出息的教主不多,大多是偏安一隅,隻是中原武林的英雄們容不得我們,說我們是邪門外道,平日裏自己勾心鬥角,對

付我們的時候到齊心合力得很。這次火燒小紅樓隻是個引子,如果我猜的不錯,他們很快就會采取行動了,雖然不知道他們誰發起,但是少不了無名山莊和你的好師父。我們這些年來其實都在經商,馬場、藥材、兵器、糧食無不涉獵,誰扒下了我們無間地獄就等於拿下一座聚寶盆,財源滾滾。”

“老花,原來你們一直經商?”

“嗯,小橋的手筆,他頗有天賦,簡直就是商人中的皇帝。雁潮,這樣的無間地獄對他們中原武林何懼,可是他們斷不能容下我們,瀾清居心叵測把你送進去禍害柒哥,想來後麵還有一連串的陰謀,現在你要想好了,如果真起爭端,你又站在哪一邊?”

雁潮用手掰開一隻大閘蟹,用筷子挑出裏麵的蟹黃蘸了些薑汁兒喂到七絕嘴裏。“老花,瀾清他不是你們想的那樣,身為敵對的雙方總是會相互醜化的,就像以前我聽到他們說你們,哪是我認識的這般模樣,再有者,好人壞人根本就沒有標準的界定方法,再壞的人對自己的親人來說是好的,再好的人對他的敵人來說也是壞人,瀾清養我十年,對我恩情匪淺,我不希望無為觀和你們無間地獄開戰,我要想法規勸瀾清,如果真的勸不了,我和七絕袖手山林。”

“嗯,不過雁潮你要小心,我不是說瀾清壞話,他那人城府極深,當年雁教主都著了他的道,更何況你。”

“謝謝你老花,你也不希望打吧,你和大師兄?”

沒等雁潮講完,老花夾起一塊兒肉塞他嘴裏:“別問了,我們兩個是死局。”

雁潮嚼著嘴裏的肉,越發覺得苦澀,低垂著眼睛隻顧思考,渾然沒有看到他對麵的七絕對著他嘴邊的肉眼裏閃過狼光。

原來每次吃飯雁潮總要喂飽七絕,這次七絕隻吃了一殼子蟹黃兒,剛嚐著鮮味兒,卻沒有了到是雁潮自己的嘴動了,七絕以為他嘴邊的肉也是自己的,頭往前一探,嘴對嘴咬住露在外麵一點點的酥肉。

“你,唔唔唔。”雁潮的嘴被七絕吮住,似是極喜歡那肉汁的滋味,伸出粉舌細細舔著。雁潮的眼睛睜著大大的,眼皮子被七絕的長睫毛簌簌刷過,握勺子的手已經軟了。

“哈哈,雁潮,這也是你教的,看來柒哥在你的調教下真是進步神速呀。”老花一臉壞笑,真人的春宮畫兒看的不亦樂乎。

雁潮好容易把七絕從自己嘴裏鼓搗下來:“絕,你幹什麽?想吃肉?”

七絕似乎很不耐煩他,仍使勁往他身上拱著要去啃嘴皮子。

雁潮汗都出來了,忙夾了一塊肉填他嘴裏,七絕嚼著肉,眼睛卻一直盯著他的嘴唇,似乎是覺得嘴裏的肉沒有從雁潮嘴裏吃到的鮮美。

“雁潮,柒哥可以吃成塊的肉了。”老花忽然想起了什麽,叫了一句。

雁潮忽然想到以前喂給七絕的肉都是肉糜,剛才隻顧窘迫去了,竟然忘了七絕是自己在咀嚼吞咽了,雁潮激動地像喝醉了,臉通紅,他細心的挑了魚刺把肉喂給七絕,手把手教著他用勺子,老花本來想和雁潮喝酒,此時知他沒有功夫,索性自斟自飲。

月上中天在庭院裏撒上一層白光,金桂花給那月色虛虛的一襯,倒像是用畫筆點染過的濃鬱,遠處錢塘江起伏吞吐的聲音轟轟的回響,有節奏的,有韻律的。

老花舉酒邀月,?“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一麵高聲曼吟,一麵對影作舞,當真是醉態肆狂。

雁潮完全沉浸在七絕開始對外物有感知的狂喜中,絲毫不理老花,覺得這中秋的月果然分外的圓。

老花忽然提議到江邊。

進屋給七絕加了件衣裳,他們三人來到了錢塘江。

月色下的錢塘江平靜浩瀚渺渺茫茫,明月沉在江水裏一片明波倒影,倒像是江裏也有一個月宮仙苑。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老花今晚詩性大發,又吟哦起這首《春江花月夜》。

“此已初秋,雖有明月,但無春花,可是這江這水何曾又變過,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這詩寫絕了,百年後,我們都已經不在了,可是這江這月還是一如今夜的景色吧。”雁潮攏著七絕的亂發道。

“嗯,此去一別,再見也不知是何光景,和這高山大江相比,人是這樣渺小和脆弱,可我們還

是執著的以為可以主宰天下,坐擁萬裏山河。”

雁潮被老花的情緒感染,伸手接過老花扔過來的酒壇子,仰脖喝了一口,忽然看著七絕和月色一樣淺淡的眸子看自己,雁潮欺身貼上他的唇,把酒度過去。

“操,你們兩個人要膩歪死,花爺我可是孤家寡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