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6|
“這位姑娘,看你這水當當的肌膚呦,要戴我們家的玉蘭花才最漂亮,保證迷得你身邊情郎,夜裏日裏心中都隻有你一人,隻要五個銅板呦……”旁邊一個賣花的小娘子湊了過來,熱情地將籃子裏開得最好的一朵玉蘭花塞在阮琉蘅手上。
“謝過這位妹妹,我不需要這些……我們是來尋人的。”阮琉蘅急忙推辭道。
可那小娘子依舊很熱情,甚至還用手托著籃子,有將一整個籃子的花都送給阮琉蘅的架勢。
旁邊的阿鯉興致勃勃地看著,琢磨花能不能吃。
而旁邊的夏承玄卻是眼睛一眯。
這位爺當年在丹平城橫行霸道的時候,每次出門不遇到幾場刺殺,都會覺得渾身不自在。還真曾經有過一次,一整天沒刺客搗亂,結果百無聊賴的夏小爺當晚去單挑了三個私下販賣幼兒的堂子,第二天的刺客都是成群結隊地往上撲。
這樣就對了,不能偷懶嘛——夏承玄一邊拿刺客們練手,一邊滿意地如此想道。
當然那些被解救了幼兒的百姓如何去夏家感恩戴德地拜謝,他是一點都不在乎的。
正是因為豐富的被刺經驗,夏承玄很快發現,眼前的賣花女人其實是一名非常訓練有素的刺客,身上一絲殺氣也無,但她在與阮琉蘅的推搡中,所展露的穩健下盤,才是她露餡的地方。
“行了,籃子底下有匕首吧?鞋尖裏藏短刃了吧?袖子裏都是毒針吧?”夏承玄對這些小把戲見得多了,耐性極差,忍不住在旁邊說道,“有什麽家夥趕緊使出來,爺著急找人沒聽到嗎!”
那賣花的小娘子臉色驟然變了,被戳穿後立刻身子一抖,匕首短刃毒針齊出,被夏承玄一掌攔下,他毫不客氣地撩起一腿,直接踢中那小娘子的腹部,將她踹出幾丈遠。
賣花娘子不停往外咯血,脾髒肋骨,恐怕都已不成形了。
而夏承玄的這一腳,也像是一下子捅了馬蜂窩,街上的行人全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齊刷刷地扭頭看著三人。
阮琉蘅覺得眼前場景怎麽看都很詭異,理智告訴她現在應該還在鏡內世界,這裏都是幻境,但——眼前無比真實的人讓她下不了手,這並非天道的製約,而是阮琉蘅天性便不願對凡人出手。
她神識與阿鯉聯絡道:“你能看到這些人嗎?他們是什麽來曆,你可知道?”
阿鯉一攤手,回道:“出了海域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唔,根據傳承裏的說法,難道他們是看上你,想娶回家當媳婦?”
一點都沒用的魚,果然你是來騙人帶你出海域的吧!
既然阿鯉靠不住,阮琉蘅也隻能靜觀其變,但這些行人隻是目光詭異地看了他們一會,便該做什麽便做什麽了。
隻有一個紮著兩根羊角辮的髒兮兮的小女娃,吸溜著鼻涕湊了過來,一隻黑漆漆的小手抓著阮琉蘅的裙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她,似乎有話想說。
阮琉蘅不知道這女娃是什麽來路,是不是刺客?她求助般地看向夏承玄,心中已經不知不覺有些依賴他的判斷。
夏承玄微不可查地搖搖頭,示意她沒有問題。
阮琉蘅像是得了赦令,立刻掏出軟帕子給小女娃擤鼻涕。又想道上次斐紅湄回靈端峰時,做了許多醬肉包,她儲物袋裏還有一些,也取出兩個,拿出來的時候還散發著熱氣。
她用油紙包好醬肉包,遞給小姑娘,柔聲問道:“你可是餓了?”
女娃看著她平空變出肉包,卻不驚訝,隻是搖搖頭,說道:“我見過跟仙子一樣的人,你們與我們不同。你們有法術。”
阮琉蘅心中大喜,她更是溫柔地問小女娃道:“你見過的那人,可是身著白衣,長得很俊俏的大哥哥?”
女娃點點頭,她不看那熱騰騰的肉包,卻是緊緊抓著阮琉蘅的裙子,小聲說道:“傳說吃了你們的肉,可以長生不老,所以……”
阮琉蘅立刻感覺腿上傳來疼痛之感,那女娃竟然一口咬在她小腿上!
小小的女娃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氣,趁著阮琉蘅也不防備她,竟然咬出了血。
夏承玄一隻大掌立刻抓著女娃的頭,喝道:“鬆口!”
他其實同阮琉蘅一樣,對弱小的孩童都無法出手,但他話音剛落,整條街的行人都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嘴裏喊著:“吃肉!一口肉就可以長生不老!”
“上一個輪不到我們,這次一定要啃上一口才行!”
“吃肉!吃肉!”
“長生不老!我要長生不老!”
所有人都瘋狂了,無數人從四麵八方湧了過來。
阮琉蘅沒有逃,元嬰修士的應對其實極快,她聽到這些人叫嚷的話,立刻從中分析出自己需要的信息:其一,這裏的人是有組織的;其二,他們認為吃了修士的肉可以長生不老;其三,長寧神君並未被他們吃掉。
夏承玄和阿鯉看阮琉蘅沒動,便一人一邊,護住了她,夏承玄一身硬肉,倒是不怕那些人的撕咬,阿鯉就更不怕了,他那一身鱗甲,可不是凡物!
阮琉蘅看著那個依舊不鬆口的女娃,問道:“你若告訴我那個俊俏哥哥的下落,給你肉又如何?”
女娃水盈盈的眼睛看著她,掙紮中辮子也散亂了,像一隻求生不得的小獸,她終於鬆了口,說道:“我不是為了自己,我要肉去救我娘,你莫要騙我,否則會下十八層地獄!”
看上去情真意切,一片孝心,楚楚可憐。
阮琉蘅指尖從手臂上一點,真正是血淋淋挖下一塊肉來。
她對女娃說道:“我不知道肉是否真的有用,但我們以血肉換消息,兩不相欠。”
女娃眯了眯眼,迅速用手抓過肉來,塞進嘴裏,阮琉蘅甚至來不及出手,女娃便連嚼都不嚼地吞下了血肉。
然後她甜甜一笑,道:“既然是交易,我便不誆你,讓你看看那個‘仙人哥哥’吧!哈哈哈!”
這笑聲又哪點像是一個女娃,隨著她一笑,周圍的行人也挺了下來,齊齊一笑,而後雙手交錯,與身邊做出同樣動作的人相握,這樣一個人連著一個人,形成了一圈又一圈的人陣!
那正中心,便是那女娃。
此時女娃早已抽條,長成一位皮膚微黑,有著凡間西域風情的美人,但表情卻無比冷漠,甚至嘴角還掛著阮琉蘅的血跡。
女娃變成的美人緩緩升空,那些行人也隨著她,一點點飛了起來。
“業障之火,不朽不滅!”西域美人雙手結成一個法印,她緩緩吐出一道法咒。
天地之間都回響著她這句話,無數的人跟隨者她飛起,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不一樣。
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在癲狂,有人在迷醉,有人在手舞足蹈,有人在痛不欲生,有人在苦苦哀求,有人在橫眉冷對……
眾生千萬相,無一不是業障!
人間浮生態,無一不是無常!
阮琉蘅震驚。
原來這裏,竟才是真正的業火熔爐!
長寧神君仿佛做了一個夢。
那裏有他漫長的修道生涯,有他為之牽掛的太和基業,也有無邊無際的疼痛。
這沒關係,他都能忍耐。
但這人世間,並不是忍耐便可以抵消災難的。
越是高階的修士便越是能感應到天命,在他的眼下,這人間,如同一個蒙著眼走在細繩上的孩童,而身下,則是萬丈深淵。
我能做些什麽?
不,我一定要做些什麽!
所以當真寶元君臉色複雜地說出無常小鏡的機緣時,他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他自詡道心堅定,天下無能摧之物……然而還是不夠。
一入鏡內世界,此身融於業火,百障纏身,焚著他的髒腑。
明明隻差一步便可以晉階大乘期,他不甘心。
連幾千年的無休止的疼痛都可以忍受,他這樣意誌頑強的人,怎麽會放棄與業火之戰?
當他再一次從噩夢中驚醒後,終於看到了業火熔爐外,阮琉蘅那張悲傷的臉。
紫蘅,你為什麽這樣難過啊,難道我已經撐不住了嗎?
不,隻要還有一口氣,我……也會回到太和,去履行我的承諾。
君子一諾,吾不悔!
阮琉蘅終於在那些人中辨認出長寧神君的身影,他被綁縛在一根十字圓柱上,身上燃燒著黑色的火焰。
而那火焰燃起的黑煙,便是這些人的養料。
長寧神君身上已經沒一塊好肉了,甚至有些地方已經露出了森森白骨,他曾經有“病美人”之稱的俊美容貌,可如今臉上兩邊各有一道黑色火印,看上去無比猙獰。
那樣高潔的師叔祖,怎能受這樣的折磨!
阮琉蘅手握焰方劍,當她知道眼前全是業火迷障後,心中再無一絲迷茫,以劍意壓製住業火熔爐的業力攻擊,然後低喝道:“阿玄,封火!”
不用阮琉蘅說,夏承玄也對這傷了她的業火熔爐恨之入骨,他向前踏出一步,舉起手中冰劍,催動體內雪山冰種,手指掐法訣。
一元初始,開!
冰劍的劍尖釋放出強大的冰雪風暴,整座城市都陷入冰凍結界中,當夏承玄以築基期後期修為,以及在鏡內世界得了兩次機緣後,再次施展出的鐵馬冰河訣第一重封印,其威力已經與之前完全不同。
韜光養晦久矣!
如同出閘的猛獸,他所使出的“冰合玉泉”劍意比從前剛猛數倍,而且——
當他再次召喚隨從時,也不再是巨大的霜雪兵卒,而是“黑雲壓城城欲摧”的三千黑雲騎!
在冰雪中,鐵蹄衝天而起,雙刃戟撕破一道道無常,一個個虛妄!
而黑雲騎的身後,是鋪天蓋地的冰刺,形成巨大的包圍網,一點點將業火逼做一團,那些雙手交握的業魔被層層冰刺擊穿,他們之上的西域美人正是業火熔爐的核心,被這些業魔團團護在正中,夏承玄的玄冰之力一時竟不能突破。
既然如此……夏承玄冰劍一抖,眼中閃過不顧一切的凶光。
隻見他眉心神通印記光芒大盛,麵對業火熔爐,他一手結成法印,無數冰柱帶著冰藍色的光芒緩緩自地麵升起。
“兩儀鎮魂,開!”
華光萬丈,鐵馬冰河訣的第二重封印——
終於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