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雁南飛贈君相思木

回了太和後,夏承玄直接被移交給玄武樓的邱昕真人。

外麵風傳最陰森可怖的玄武樓,其實隻是一座在主峰後山邊上的簡單樓閣。外觀造型古樸,周邊鳥語花香,甚至還有動作緩慢的老浣熊慢慢從旁邊溜過。

毫無凶煞之氣,難以想象這裏竟是關押著修真界最窮凶極惡之徒的重犯所在地。

邱昕真人出身自邏迦峰,看上去有些不苟言笑,握劍的手骨節極大,他帶著夏承玄從主峰一路行來,敏銳地發現夏承玄注意到了他的手。

“我曾經是個和尚,別人撞鍾用木杵,隻有我是用拳頭,”他側過頭,冷冷解釋道,“別人覺得我不敬佛祖,然後我便成了劍修。”

夏承玄默然。

邱昕冷冷轉過臉,心想,冷笑話又失敗了……他看這弟子年紀輕輕,卻一臉灰敗之色,才生了說笑的心思。

進了玄武樓,入門的廳堂幹淨整潔,屏風後是案幾和掛滿玉簡的牆壁。邱昕真人自上方取出一枚玉簡,將玉簡按在夏承玄的眉心處,記錄下他的信息。

然後便道:“這位師弟先在第一層休息,稍後自會有人來提審,不過你放心,玄武樓從沒有冤枉過任何一個好人。”

夏承玄的臉色更難看了,在凡間誰不知道,隻要有人這樣說,那裏麵的潛台詞便是:被冤枉的好人都被……

邱昕真人哪裏知道這些,自以為安慰了夏承玄,拍拍他的肩膀,然後用力一推!

夏承玄又是一恍惚,再回過神來,已是關在一處密室中。

密室空蕩蕩的,隻有一個蒲團,旁邊的小桌上點著一盞昏暗的油燈。

他靜靜坐了下來,開始想進入琉璃秘境裏發生的所有事,一遍遍地回想,這還不夠,他甚至開始從懂事起發生的事想起,他做過的事,遇到的人,通通想了個遍。

隻除了一個人。

阮琉蘅。

他不敢去想她,不敢麵對她的失望,甚至有些自暴自棄的去想那些夜宴中的女人,便越發覺得自己無恥,覺得自己……配不上她。

夏承玄從來沒有這樣低迷過,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害怕,心底最深處的恐懼張牙舞爪地冒出來,告訴他——你怕失去她!

夏家男人自負武力蓋世,何嚐怕過?丹平城夏家霸王渾天渾地,何嚐患得患失過?從小到大,隻有他取之不盡的忠心,用之不竭的人情,棄如敝履的愛慕,殺不盡興的狂徒……可如今越來越多的束縛,無論是太和的包容、同門之間的愛護,還是阮琉蘅的陪伴,都在家族振興和複仇之上,成為又一道重壓。

這種越發消沉的狀態直到夏涼醒過來,也沒有好轉。

而夏涼才是真正震驚,他何嚐看過夏承玄這幅頹然的樣子,急忙跳出來抓著他衣襟叫道:“出什麽事了?這是什麽地方?難道我們被行夜抓住了?”

夏承玄按了按夏涼的頭,然後用傳音將前因後果告訴給夏涼。

夏涼也發現此處雖然是密室,但神識窺伺無處不在,於是想了很久,才傳音道:“原來夜帝王宮殿竟是這樣,我倒是看錯了……”

……

在很久很久以前,修真界還沒有琉璃洞天的時候,曾有一位大能修士。

他的喜好與大部分人截然不同,好“日落而作,日出而息”。

因為這種怪癖,他被其他修士尊稱為“夜帝王”。

很久很久以後,這位夜帝王慢慢淡出人們的視線,興許是飛升了,興許是隕落了,他的朋友不多,也沒人關心。

但他的一身傳承卻是所有人都想得到的。

因為傳說夜帝王得了月光星辰之力,可以撼動天上星宿,直通上界。

但傳承久不現人世,關於夜帝王的消息才淡出人們的視野。

直到琉璃洞天出現,出了異獸的傳聞,才漸漸有修士去冒險,卻因為隻是築基期秘境,鮮少有人能進入夜帝王宮殿,所以才被封為禁地。

……

夏涼道:“若我知道秘境之核是在夜帝王宮殿,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少主去尋它!”

“不怪你,即便你不說,我後麵遇到林續風,也會跟著他去,畢竟他放的誘餌,是羅刹海密匙。”

“家主,”夏涼小心翼翼地說,“你是不是對仙姑……”

“你跟我心意相通,我對她是什麽心,你不知道?”夏承玄揉了揉夏涼的頭。

夏涼默然,不過他是妖獸,不太懂人類複雜的男女感情。

“根據家主所說,林續風恐怕來曆不小,最有可能是行夜的人。”

“我竟然還是高看了他一眼,他父親為虎作倀,害了滿門,他卻還願為行夜驅使,平陽林氏的嫡係子弟如此做派,怪不得要沒落。”北門夏氏少有白頭,滿門武將,可以被奸人所害,可以被昏君所殺,卻不會沒落於斯。

“家主還是要小心,當初夏伯義出手時,你能與他打個平手,也因為他們要的是活口,如今看行夜作為,似乎是想直接將你煉化,好歹毒的心腸。”

“懷璧其罪,”夏承玄嗤笑,“此次他便是失敗,我恐怕也難容於太和。”一想到這裏,他便忍不住想起阮琉蘅。

從小到大,他夏承玄做事隻在乎結果,隻在乎得到,至於世人對他是讚美也好,辱罵也罷,他對這些事完全不在意。

但卻不想讓她失望……他還需要更成熟,更強大。

夏涼還想說話,卻被密室的一聲響動打斷。

石門打開,邱昕真人依舊是嚴肅木頭臉,對他道:“隨我來。”

他跟著邱昕真人走過一條長長的走廊,兩邊都是類似他所在密室的石門,很明顯也關押著人,但兩邊異常安靜,他在玄武樓外打量過這棟建築,這條長廊絕不是在地麵,而應該是在地下。

這麽說來……玄武樓其實最根本的地方是在這地下世界吧?

這麽想著,終於來到一扇鐵門前,邱昕真人在前方將門推開,明亮的光芒讓人覺得有些刺眼。

有兩個風度翩翩的修士一人坐在案幾前,一人立在窗邊。

看到他之後,其中一人揮了揮手,邱昕真人立刻如幽靈般消失不見,夏承玄定了定心,大步走了進去。

那兩個人,正是玄武樓的正副樓主,宏遠神君和純甫神君,

看上去非常親民,一直笑眯眯的宏遠神君從窗前踱過來,在他身前站定。

純甫神君起身,打開門走了出去。門沒有關,甚至可以看到外麵的野花和奔竄的小動物,然而卻一點聲音都沒傳進來。

夏承玄的身高在凡間鮮少有人能比,來到壯漢紮堆的太和,仍舊比大多數人要高,但如今這位神君站在他麵前,卻依然顯得挺拔玉立,是真正以氣勢懾人的高階修士。

他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你是不是想知道你師父的情況?放心,她已經醒過來,順利的話,等你回到靈端峰就能見到她。”

他第一句就說出了夏承玄最在意的事,洞悉人心的本事,讓夏承玄不由得心中一寒。

而第二句話,則徹底讓夏承玄卸下了心防。

“此次把你拘入玄武樓,不為別的,隻是琉璃秘境突然崩壞事出蹊蹺,乾煞元君的諦聽鼠隻能探查到是秘境核心破碎導致整個秘境崩壞,而具體裏麵發生了什麽,隻有當時在場的你和趙綠芙二人知道。相信你也聽說了此次秘境之慘狀,如果不是你師父紫蘅真君斬魔龍,補秘境,裏麵的二十萬弟子都要成為琉璃洞天的陪葬。這次魔修肆虐非同小可,希望你不要隱瞞,如實將夜帝王宮殿中發生的事告訴我們。”

想到因為自己的輕率險些釀成大禍,甚至傷到了阮琉蘅,夏承玄胸口仿佛被人猛擊一拳,這一拳並沒有打在他肉身上,而是穿過他最堅硬的鎧甲,穿過他硬如磐石的肌肉,直接打在心頭上。

這感覺並不是疼痛,而是巨大的難過,難過到連疼痛都感覺不到,隻剩下最虛妄的表象。

“事情從我進入綠琉璃洞天開始……”

阮琉蘅清醒過來,是回到太和的第四天,她人在靈端峰熟悉的洞府內,身邊是正在打坐的師姐林畫。

她剛剛想抬手,林畫立刻睜開雙眼,欣喜地喊了一聲:“蘅兒!”

阮琉蘅看到林畫,眼裏頓時有了一些淚意。

林畫快步走過來抱著她,輕柔地撫摸她的脊背,柔聲道:“蘅兒辛苦了。”

是的,師姐,我好累,也好害怕。

我知道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即便身死也救不了那些弟子,因為我連死亡的權利都沒有,因為那些弟子的性命,全在我一人身上……這種恐懼一直讓我堅持著,堅持到麻木,堅持到幾近心死……

可阮琉蘅什麽都沒有說,她靠在林畫的肩膀上,尋找自己還活著的存在感。

這次醒過來,出了身體虛弱些,竟然沒有任何損傷,她吃驚之餘,也知道是季羽元君幫了自己,心下隻有感激。她卻沒想到自己立了大功,單憑此功績,幾位人間頂峰的大乘期老祖也斷不會讓她有事。

林畫一邊安撫她,一邊緩緩道:“幾位大乘期老祖已經將弟子救出,此次因為秘境有難,生還弟子的人數反而比往年多,也算是一個好消息。”

阮琉蘅點點頭。

“此次秘境災變是因魔修作亂,他們潛入秘境汙染守護獸,又在宗門營地布下大陣,以營地修士的精氣供養霧煞結界,幸虧你們一直堅持,不然那些弟子……”林畫像是怕她問起什麽一般,一直在說照葵野的狀況。

“師姐,”阮琉蘅依然靠在她頸窩處,打斷她悶聲問道,“承玄可還好?他有沒有受傷?”

林畫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阮琉蘅突然抬起頭,她看著林畫問道:“他出事了?”

林畫搖搖頭,看著她欲言又止。

阮琉蘅鬆了口氣,握著林畫的手道:“他人呢?不知道得了什麽機緣,莫非在閉關?”

林畫依舊不語,阮琉蘅終於從她的神色看出一些不對勁。

“難道他又闖禍了?他在哪?”

“你別著急,他已經回了太和,”林畫有些為難地說道,“他在玄武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