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洞仙歌曆劫撼古今

阮琉蘅築基時,隻有五十歲,是滄海神君座下弟子中築基最早的。

她築基的那天,並不是自發,而是為月澤所牽引。

那時月澤在塵冉神君的齋無峰晉階築基,十八種天象一道道落下,她在主峰竹林中修煉劍意,當第一道天象落下時,她飛快地跑出竹林,一直跑到主峰的山崖邊上,遙遙看著齋無峰方向,隻覺得被那天象激得熱血沸騰。這種神魂中的牽引隻有境界圓滿,離晉階隻差一步的修士才能體會到,她已經煉氣期大圓滿,想要晉階隻差一個契機而已。

她渾身靈力激蕩,攥著拳頭立在崖邊努力承載對大道的感悟。

過了一會兒,北極峰和木下峰也有弟子承下天象,甚至逐日峰還有一位衝擊金丹的師叔暴起一道衝天劍意,迎上水桶粗的天雷。

護山大陣星星點點,不一會兒便如星火燎原,像焰火開遍天際。

她隻覺得再也控製不住體內充沛的靈力,轉身提起道袍在主峰的林間飛快奔跑,一邊跑一邊高聲叫著:“師兄,大師兄!蘅兒也要築基!”

當她氣喘籲籲跑到議事廳的時候,穆錦先已經拿出築基劍陣盤,正在門口等她。

“太和晉階一向是薪火相傳,我知道你一定忍不住了。”他清俊的臉上帶著笑意,祭出本命劍“斬流光”,帶阮琉蘅飛向主峰臨風台。

築基天劫——三道法門、四凶獸、十八天象,穆錦先為了給阮琉蘅築基,早已借來滄海神君的靈水“藏海露”,加入陣盤之中。

於是,阮琉蘅當年與夏承玄一樣,承受了雙倍的天劫。

骨頭幾乎都要被這些強大到恐怖的力量碾碎,麵對末日般的災厄時,阮琉蘅異常平靜,因為更狂熱的戰意從神魂中洶湧噴發出來!

以身為劍,將所學招式全部以另一種方式呈現出來,與天劫一戰——這是屬於劍修的狂與智。

戰到後麵,全憑一口硬氣在撐著,她孤身一人站在那天地間,遍體血染。

誰能堅持到最後,誰就可以看到那更高、更壯美、更廣闊的風景!

如今她站在靈端峰上,看著夏承玄抗著天劫,耳邊仿佛響起當時大師兄說的話。

“作為太和劍修,所需要知道的第一件事,便是這天下最恐怖的事,便是你知道有所恐怖,這天下最難的事,便是你知道有所難——克服心障,才是天劫的真正目的。”

阮琉蘅看著與那時一樣,展開星火燎原之勢的太和天空,與桃花林上,抽出焰方劍豎在身前。

心中默念道:“……劍修大劫,天命降劫,太和弟子與天證道……”

她的神識柔柔散開,如輕輕的風,帶著一股力量擎上天空中無形的護山大陣。

而與此同時,旁邊幾大山峰又有幾股柔和的神識之力騰起。

“……超出三界,壓迫五行,眾生仰止……”四麵八方為弟子護法的劍修同時默誦起法訣,一道道神識擎上護山大陣。

而最低調的太和無名峰上,季羽元君似感受到了什麽,他在打坐中緩緩睜開雙眼,低聲自語道:“這一輩的孩子,也是這麽拚啊……”

說罷,他又合上雙眼,隻是心中也默誦道:“……一劫一晉,永無止境!”

一股實力更強橫的神識自無名峰漾開,隨後以極舒緩的動作擎住太和的上古護山大陣。

護山大陣受到各方加持之力,展現出萬裏流光的原貌,如焰火般綻開的天象缺口凝聚著更大的肆虐之意。

阮琉蘅抬頭望去,替夏承玄深深一拜。

“謝過師祖所賜機緣。”

夏承玄在陣盤中並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

他依舊低估了太和劍修的瘋勁兒,在外麵幫忙護法的師父不但沒有給他減輕壓力,甚至所有給弟子護法的劍修都不約而同地以法訣加持護山大陣的力量,使得進入太和境內的天劫威力更大,攻勢更凶猛。

這種做法通常隻在最優秀弟子身上使用,雖然凶殘了些,但卻是師門對於弟子最嚴苛的偏愛。他甚至不能想象,這次就連季羽元君也有了一絲感慨,誦讀了一次法訣,將護山大陣更進一步加持。

這次的天劫,堪稱銘古紀年太和築基之最。

這些既倒黴又幸運的弟子在這種淬煉中,有更大的幾率得到其他人意想不到的神通,這種在天劫中感悟的神通可遇不可求,受益終生。

他仍舊在陣盤中廝殺,一次次去衝擊自身的極限。

此時他已經在築基劍陣盤中連斬七頭凶獸,迎三十五種天象,破四道法門,無論是最開始的火鳥陣、巨力訣還是後麵的窮奇檮杌,都需要他以更高超的技巧去擊破。

他不能腦門一熱就用全部靈力去拚,想要戰勝高出自身極限一倍的天劫,必須以他在礪劍石中十年所學的精華去迎戰。

而由此,他也終於知道為什麽晉階築基不能攜帶佩劍,而本命劍的劍坯是築基之後才能發下來。

——如果不能將自身劍招、劍勢、劍氣、劍意融會貫通,駕馭心中無形之劍,那麽劍坯根本就是一團廢鐵而已。

劍修,與其他修士以劍為利器做法寶不同,手中一把劍握的並非是兵器,而是內在精魂。而在晉階築基期時,他的全部精魂都在天劫的淬煉下得到了新的升華!

但是這要命的天劫怎麽一次比一次凶猛?

夏承玄再一次擊退從天而降的連環精鋼鎖,腳下的地麵就發生崩裂,他預感不好,縱身一躍,才低頭發現剛才站立的地方出現一顆巨大的獸首,朱砂紅的臉孔,一口利齒流著毒液不住噴湧!

而此時天空上正落下最後一道天象——北冥飛虹,七道長虹如劍如刀,化作七種兵器向他襲來!

當他心中震驚之時,又有半山壓魂咒引來一座山峰的重量壓向他!

這最後一凶獸、一天象、一法門竟然同時出現?

然而這還不夠,阮琉蘅放入陣盤中的紫微真火終於全麵暴起,自大地燃起半丈高的火焰,炙烤著他渾身護體的冰霜之力!

夏承玄在半空中微微眯起眼睛。

一瞬間調動起全身靈力,雙掌拍在一起,大腦裏的某一處弦終於繃斷,去衝擊身體全部的極限。

雙掌再次分開,緩緩拉開的時候,中間一道無形白色光芒,不再是冰刺,也不是劍,而是修士本命的精魂之力。夏承玄手持這柄無形之劍,向下方用力一揮。

那頭巨獸被劈開兩半,而體內正中居然還有一顆妖核,一陣伸縮,向著半空中的夏承玄噴出一口毒液。

但毒液到剛噴到半空就被凍成冰淩,掉落下來。

整頭妖獸的身體瞬間被凍住,再被餘下的劍風碾成碎塊,落進紫微真火中,連點渣都沒剩下。

夏承玄的另一隻手舉向天空,一道冰凝結界從掌中發出,阻住了北冥飛虹的攻勢,而此時山峰的重量已至,將他從半空中壓了下來,整個人都陷入到熊熊燃燒的紫微真火中!

當火焰即將觸及到身體時,夏承玄垂下眼眸,嘴角噙著一抹笑。

“有意思。”

他握劍的手張開五指,將那無形之劍朝著燃燒著火焰的大地拍下,一片寒潮乍起,無數冰刺從地麵突起,將火焰包圍,以極限冰凍的力量硬生生把火焰壓下去。

“說什麽克不克的,還不是看誰的拳頭大!”

他的脊背被重力壓得咯吱作響,但麵上卻絲毫沒有懼色,他看著陣盤之外,知道阮琉蘅一直都在關注著他。

夏承玄一隻手仍舊以結界擋著北冥長虹,另一隻手已將精魂之劍意用光,但他似乎已經領悟了什麽,將這隻手緩緩平舉到眼前。

“啪!”一個響指。

隨後一股巨大的靈氣漩渦將夏承玄整個人包裹在內,席卷整個陣盤,周圍群劍轟鳴,天空響起一聲炸雷。

“轟隆!”

隨著這一聲雷鳴,天空風消雲散,陣盤之中一片朗朗乾坤,再無刀光劍影。

而當靈氣漩渦散去,那英武的身影漸漸顯現出來之時,人已與從前不同。

漫天雪花落下,氣息冷冽。

那是一個築基劍修才有的風骨。

阮琉蘅在陣盤外直扶額,對著夏涼以及跳出來看熱鬧的嬌嬌道:“你們不覺得他太招搖了嗎?”

兩隻靈獸都誠懇地搖搖頭,然後癡迷地看著築基之後破出築基劍陣盤的夏承玄。

嬌嬌道:“那些雪花真好看呐。”

夏涼道:“家主真威武呐。”

他依舊還沒學禦劍,但夏家大爺築基後這通身的氣派,怎麽可能還求別人禦劍帶他,築基之後身體隻覺有用不完的靈力,隻揮揮手,一道冰梯從腳下延伸,好整以暇地從上麵慢慢踱下來。

阮琉蘅放棄與靈獸溝通,站在冰梯下迎接他。

“恭喜你築基大成,須知大道無邊,還需努力。”阮琉蘅一揚手,收起了築基劍陣盤和兩儀四象陣。

看她這麽淡然,夏承玄繃不住了,從冰梯上一躍而下,抹了把臉問道:“你就不擔心我失敗嗎?”

“你不會失敗的。”阮琉蘅沒停下手上動作,她用軟布擦拭了一下陣盤,再次用符籙封好,“人無敗心,就永遠不會失敗。”

夏承玄沉默了,他看著阮琉蘅若無其事的準備回洞府,才想起什麽似的叫道:“多謝了!”

阮琉蘅側過頭,微微一笑道:“休整一下,便隨我去行事堂登記,之後就可以得到你一直想要的劍坯了。而我……我也要去再見一見師姐。”

夏承玄與夏涼對視一眼,終於下定決心般問道:“師叔可是姓林名畫?”

“正是雙木林。”

“她家鄉是魏國?”

“……是。”

“她可是出身自丹平城號稱五千年傳承的平陽林氏?”

阮琉蘅轉過身來,看著夏承玄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