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靈犀遠心結何所解
在這種正式場合,夏承玄出奇的守規矩,他行禮稟明道:“如果我說有修士以活人祭煉法寶,兩位仙師會不會相信?”
穆錦先和阮琉蘅對視一眼。
阮琉蘅溫聲說道:“你先說出來,我們才好判斷。”
“我父親乃魏國鎮北將軍夏誌允,近年魏楚兩國爭端不斷,我父親疑心此事為人蓄意挑撥,他派人順著戰場疑端查下去,發現在兵部尚書林嵐的包庇下,在兩軍廝殺的戰場上,有奇異的法寶吸取士卒的生氣,我父親趁兩國君主談判之時將此事說出,君主大讚父親忠心,立刻斬了林嵐,但戰事卻依舊膠著,無論楚國提出多麽符合魏國利益的條件,君主卻毫不動心。於是父親繼續抽絲剝繭地追查下去,查到國師府的時候,發現竟然是修真界的修士以凡人生氣祭煉法寶。
“我父親無法容忍,去皇宮理論,卻被君主汙蔑為造反,趁夜殺光我夏家上下雞犬不留。我被靈獸夏涼救出,一路逃難,在結界裏被仙師找到。”
他從靈獸袋裏抱出喝完粥就一直在昏睡的小狐狸,大掌摸著它柔軟的皮毛,哀聲道:“夏涼是青丘靈狐,我小時候遇到它就結了生死契約,為了救我,夏涼舍了五千年修為,如今,不僅一直昏睡不醒,體型也返回幼年時期。”
他有些傷感地垂下頭。
穆錦先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道:“可惜魏國是行夜元君的地界,太和派實在鞭長莫及,不過我會交代親信弟子,遊經魏國時,注意當地修士的動向,如果有確鑿證據,太和派一定會為你們討回公道。”
夏承玄抬頭,眼睛隱隱有熱淚,他跪了下來。
“我夏承玄承蒙仙師不棄,今日拜入太和派,一定勤學苦練,一為早日為家人洗脫冤屈,一為謹遵太和弟子本分,不枉仙師救我之恩!”
穆錦先道:“你有此上進心就好,不要辜負你師父救你的一番機緣。我會叫弟子帶你去行事堂領身份牌和禁魔石,你先下去吧。”
夏承玄拜過,跟執事弟子走了。
阮琉蘅心中震驚,這小子唱作俱佳地嚎這麽一出,要不是他在靈端峰把她氣個半死,真以為他是如此謙恭良善。
不過既已經成了她的親傳弟子,阮琉蘅也不好拆他的台。
她還端端正正坐在蒲團上,穆錦先卻來到她身邊坐下,伸出手輕輕撫上她的額頭。
阮琉蘅身體本能想要閃避,但意識卻知道是大師兄,於是就溫順地等那溫熱的手掌輕輕碰觸一下她的額頭,一道清涼之氣隨著碰觸進入她體內的經脈,讓人心曠神怡。
每次拍入大師兄的清神決,阮琉蘅都有一種舒服到要上癮的感覺,她絲毫沒察覺穆錦先已離得她如此近,周身都籠罩在他的男子氣息中。
“蘅兒,”他在她耳邊若即若離的地方輕輕喚她,“你閉關五十年,最近有沒有想起來什麽?”
那股清涼之氣柔柔進入她靈台清明,阮琉蘅有些恍惚。
“羅刹海,太多的霧,我什麽都看不清……霧裏有野獸的嚎叫,我不知道等了多久,也許快死了,也許已經到了時間的盡頭,在最黑暗的時候,終於看到師兄來救我……”阮琉蘅一想到自己失去的十三歲前的記憶,心髒處就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她一手撫上自己的胸口。
她自有記憶起,在羅刹海海島的一個破敗小漁村中醒來,四周一個人都沒有,她隻能哆哆嗦嗦藏在灶台邊,直到誤闖羅刹海秘境的穆錦先發現了她,把快餓死的她帶出了羅刹海。
當年她隻有十三歲,除了自己的名字,其他一概不知。
羅刹海是一處漂移的海域,出現地點不定,海島據說可以通往萬象。她一有機緣就去尋找,企盼得到之前的記憶,卻一直不可得。
終年被薄霧包裹的神秘羅刹海,是生養她的地方嗎?為何卻一個人都沒有?那小漁村後麵無法消散無法走入的迷霧究竟隱藏著什麽秘密?
阮琉蘅想著想著,有些陷入迷障,目光渙散。
穆錦先發現阮琉蘅的異常,握住她另一隻手,一股柔和的靈力順著她的經脈,幫她疏導心神。靈力來到她的心髒處,觸到了在她心髒盤踞的璿璣花,穆錦先的神情陰沉下來,看向她輕微起伏的胸口。
“蘅兒,你在心上種了什麽?”
那璿璣花的花朵已經凋謝,但枝條上的葉子還在慢慢舔食阮琉蘅的心頭血,看著極其詭異。
阮琉蘅像是被抓包的小姑娘,咬了咬唇角,隻道:“為了找那孩子,我實在沒辦法,你看他藏得多好,連行夜元君都找不到,我隻好用了璿璣花……”
“簡直胡鬧!南淮不是在你身邊嗎?他居然眼睜睜看著你種了璿璣花?”
被穆錦先怒斥一聲,阮琉蘅這才清醒過來,恢複了性子,扯著穆錦先的袖子安撫他道:“師兄,南淮為了不讓我生心魔,自然是不能阻攔我的,何況師兄不知那行夜元君多麽殘忍,那夏家生生被屠了九族,我去時丹平已是滿城血流成河,盡是夏家冤屈之血。不盡快找到那孩子我不放心,如果久留丹平城附近也會被行夜元君發現,我不得不用璿璣。而且……南淮道友說有方法可以解,你不要擔心好不好?”
柔聲軟語,娓娓動聽,聽在動心的人耳中如有魔力。
穆錦先心知肚明,如果在場的人是他,恐怕也攔不住她,隻好說道:“璿璣花是一種妖植,雖然它對你的身體影響不大,但經過你的心頭血滋養,勢必會越來越強大,你用夏家的血開啟它,也必須用夏家的血封印它。好在夏承玄被你找到了,否則……”
“師兄,我有沒有說過,你嘮叨的樣子越來越像師父了。”
穆錦先的身材比她高很多,即便是坐下來也比她高出一個頭,阮琉蘅側臉抬起,慢慢轉向他,嬌嬌喜喜地一笑,還像小姑娘時一樣跟他撒嬌。
穆錦先撤出靈力,放開她的手。
“近年我四處派弟子打探羅刹海的消息,卻無收獲,你記憶不全,在元嬰期還好說,隻怕進階到化神會有劫難。你也明白,修士修煉,煉氣期是引氣入體,築基期是靈氣化液,金丹期是化液為丹,元嬰期是由丹成形,而化神期乃是煉化修士的元神,你因失憶,元神缺失一角,如果不能補齊,此生都不會再進一步。
“你身上本已危機重重,卻還種下妖花,究竟要我擔心到何種地步?”
阮琉蘅越聽越是凝重,收斂了嬉鬧神色。
活了兩千多年,她自問無愧於天地良心,但此生如說對不起一人,當是穆錦先。
他將她救出,悉心教導,而她卻時時陷入危機,讓他受累。
“師兄,我……”她喉頭一哽,竟是說不出“對不起”三個字。
穆錦先望著她一歎:“既然你要教導徒弟,暫時也不會出山門,那麽就像以前一樣,每個月來我這裏用清神訣醒腦吧。”
“多謝師兄,”阮琉蘅正色一拜,“紫蘅一直受師兄照拂,無以為報。”
穆錦先已經起身走遠,勁瘦挺拔的身影隻留下淡淡的一句話:“隻要你那個徒弟省心就夠了。”他何嚐看不出那夏承玄的狡黠。
阮琉蘅扶額——這何其難!
阮琉蘅回到靈端峰的時候,夏承玄正眉飛色舞地跟夏涼比劃,說著什麽。
夏涼蹲在他對麵,狐狸眼已經看到阮琉蘅緩步過來,張著嘴幹著急,不敢提醒夏承玄,而夏承玄還在大放厥詞:
“……這些修真的人腦子都修成榆木疙瘩了,小爺稍微那麽一哄,就答應給小爺報仇,嘁!誰稀罕他們!等小爺學全了那臭道姑的本事……”
“我很期待你能學全我的本事。”阮琉蘅在他身後說道。
夏承玄轉身,絲毫沒有被抓包的尷尬,有些邪氣地一笑說道:“那小爺就候著你的本事了。”
“繞著桃花林跑十圈。”
夏承玄大驚:“你要人命啊!小爺的腿還沒好!”
“我給你敷用的都是衍丹門的極品療傷丹藥,一個時辰收口,兩個時辰重塑血肉,三個時辰後即可完好如初,現在已經過了五個時辰了,你和丹藥之間,我比較相信衍丹門的丹藥。”
所以,奔跑吧少年!
夏承玄跑的時候夏涼蹲在他肩頭,痛心疾首地訓道:“你何苦激怒那道姑,平白受這些折磨。”
“小涼,折磨是好事,有折磨才有進步,你也聽到了我爹的遺願,跟那些大乘期乃至更高級的修士對抗,我太需要變強了,可我現在除了你,什麽都沒有了……我必須要用好身邊一切資源,抓住所有我能抓住的,得罪小爺的混賬,一個都逃不掉!”
夏涼有些憐惜地看著奔跑中的少年:“隻可惜我需要修養一陣才可以活動。”
這“活動”二字頗有深意,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夏家即便被株連九族,但卻有一類人雖是夏家血脈,卻不在九族內,這批人便是曾經出生在夏家,測出靈根後拜入修真門派的夏家子弟。
雖說修真之人會盡量減少與凡間的牽絆,而大家族卻自有一套保護家族傳承的管理方式,比如夏家便賦予家主極高的權利,當夏氏有難之時,家主可召集所有夏氏子弟起複,甚至包括修真界的修士。
而如何能讓修士聽命於凡人,則是每個家族的秘傳。
夏承玄顯然也在琢磨這批夏家修士,隻道:“不用心急,我夏家綿延兩千年,也出過不少有靈根的弟子,這些留下的人,就是我們今後的根基。隻是此事也最好等我有一定修為再說,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想動用家主的力量讓他們臣服。如今隻好暫且陪那臭道姑好好耍耍,這太和派,看上去還挺好玩的。”
夏涼哆嗦了一下,看著夏承玄眼裏又露出那種好不容易找到趁手玩具的目光,突然覺得自己當為那個收他為徒的道姑和太和派浮一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