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彼岸燈衰草寂寥天
白渡州是一處天然形成的盆地,不僅地勢較低,且四周崇山峻嶺無數,極適合布陣。而彼岸之門,就被上古諸神封印在白渡州的北部。
彼岸之門有“門”之稱,但內裏的真貌卻沒幾個人見過,隻有五千年一次加固封印時,才由化神期修為以上的大能進入彼岸之門的腹地,在封印處補充封印力量。
早在人間進入第一紀年上古紀時,便有大能設下朱門界。朱門界為隔絕結界術,將彼岸之門方圓萬裏,牢牢罩在其中。彼時人間以朱門界外的白渡城為據點,按照九宮分布,沿朱門界設哨所九處,曆經九萬多年,修真界從未停止過對朱門界的維護。
卻在此次太和劍廬祭典時,魔修大舉進攻白渡城。要知道,劍廬祭典並不是第一次召開,每次太和劍廬祭典,天下劍修返回宗門,那麽白渡城的守備力量勢必削弱,修真界不可能不做準備。
因此每逢劍廬祭典,各宗門都會出動適當加派人手,隻有這一次,魔修居然在白渡城裏混入了內應。
所謂魔修,以魔養身,整個人的氣質都與正常修士不同,甚至他們的額頭還會凝出一枚墮魔印,會隨著血債的增多而愈發鮮紅。正是因為魔修有這如此明晃晃的特征,修真界從不曾想到,白渡州裏居然會有魔修內應,從內部破壞了白渡城的護城結界,導致白渡城一夜之間被魔修血洗!
白渡城淪陷的消息並沒有很快傳播開來,因為各勢力的大能當時還在太和主峰的議事廳裏商討資源分配,隻有太和掌門滄海神君在閉關前為此次太和輪值增加了比以往多一倍的人手,並請出長寧神君擔任領隊。
此時彼岸之門駐守的修士已在朱門界外建立了臨時營地,並加固各哨所的陣法,正忙得不可開交,便是在這個時候,魔獸一反平時無組織進攻,而是針對朱門界本身,開始了規模遞增的有序攻擊。
此次出事的地點,在朱門界的西部,也就是九宮位的兌位。
兌位處是一處平原地帶,零星生長著幾顆虯勁老樹,翠綠的原野一直連接到遠處的山巒。哨所便搭建在離朱門界外的不遠處,平時有五人常駐。
最早發現魔獸有不明躁動的時候,兌位哨所便向營地發出了訊號。
湛無神君是個調度有方的人,他不僅向兌位加派了三十人的支援,同時也為其他八個哨所加派了人手。
然而第一批支援過去,卻傳來了兌位哨所修士全軍覆沒的消息。
湛無神君立刻召集回所有在朱門界內巡查的修士,第二次向兌位哨所加派了足足兩百人。
先是傳來大捷的消息,而過了一日,便是大敗。
至此湛無神君才感覺到事情有些出乎意料,他立刻將所有修士集中,除了哨所人員不動,他又分出一部分駐守營地和運送傷員的人員,其他所有修士,全部趕往兌位支援。
直到太和劍修趕來助陣,在朱門界駐守的修士,死傷已過大半。
從白渡城淪陷,到朱門界瀕危,這短短時間內所造成的影響無法估量,不僅僅是魔修第一次瞞過修士的洞察進入修士群體,也不僅僅是朱門界內的魔獸突然產生了組織,而是第九紀年的危機第一次以恐怖的態勢呈現在人們麵前,“太和劍修,彼岸門陷”的可怕預言,似乎即將成為現實。
此次朱門界大戰堪稱銘古紀繼“天演之變”後的第二大慘痛經曆,被後世稱為“朱門殤”。
當長寧神君終於完成朱門界的修補時,朱門界外的魔獸已經被消滅殆盡,但所有修士都已力竭,就連太和劍修也有些吃不消這長時間高強度的作戰,紛紛打坐調息。
在朱門界內的阮琉蘅,感受到身後的結界一點點閉合,直到最後一個光點也封閉起來,整個界內又因為封閉而回到了昏昏暗暗的常態,她才真正鬆了一口氣。
隨著結界修補,她的劍域也隨之縮小,到現在,也隻剩幾丈大小。而劍域內外的魔獸,卻無有減少,那遠處依然有不斷加入的魔獸,不停放出法術攻擊著她的劍域。
阮琉蘅放出劍意,又斬殺一頭五階魔獸後,她終於聽到神識內傳來長寧神君的聲音。
“我數三聲,你立刻撤去劍域,我傳你回來。”
“一。”
對著密密麻麻的魔獸群,撤去劍域後,哪怕她隻停留一秒,也會被這些毫無理智的魔獸撕成碎片。
“二。”
這需要長寧神君和她都能做到極盡精準的把握,以及對對方的信任。
“三。”
阮琉蘅閉上眼睛,這一瞬間,她感覺到濃重的血腥味和野獸呼哧的喘息聲。
而下一刻,溫柔的橘光覆蓋上了她合上的雙眼,皮膚上逐漸感受到了暖意。
她緩緩睜眼,長寧神君臉色蒼白地坐在她麵前,他身邊的芩鬆半身浴血,露出俊朗的笑容,遞過一方白色的帕子道:“現在不宜浪費靈力,紫蘅真君先用這個擦擦臉吧。”
長寧神君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古怪,說道:“果然我太和女修少,也是有原因的。”
阮琉蘅一頭霧水,接過帕子擦了擦臉,一看帕子上的東西,才心中哀嚎一聲。
她撤去劍域的一瞬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啊,這一臉黑漆漆的凝固物,好惡心!
抹了把臉,用手指點了點手腕內側的芥子石,看到完好無損,神經終於完全鬆懈下來。嬌嬌一直在靈獸鐲裏蠢蠢欲動,她此時才把嬌嬌放出來。
嬌嬌一出來便要劈頭蓋臉地撓她,結果看到她臉上黑一塊白一塊好不精彩,立刻縮回了自己幹淨的小爪子,愛惜地舔了舔自己柔軟的爪墊,嘴巴惡狠狠道:“堵窟窿的滋味好受吧?髒兮兮的,真難看!”
阮琉蘅覺得自己能忍受夏承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嬌嬌也是個嘴巴刻薄的。
此次朱門界危機解除,她心情甚好,趁嬌嬌不注意,便偷襲她的尾巴,在那橘紅色油亮順滑的毛皮上留下一個黑漆漆的手印。
嬌嬌立刻炸了毛,也不嫌髒了,撲上來抓她麵皮。
“蘅娘學壞了!不讓嬌嬌出來幫忙就算了,還欺負嬌嬌,喵!我要告訴南淮神君!”
阮琉蘅任由嬌嬌撲鬧,身體慢慢放鬆。其實她和嬌嬌都明白,在劍修之劍域中,如果非心神相通的雙修道侶,或是已訂下契約的靈獸,其他人進入皆有可能造成誤傷,哪怕是化神期的修士,也不能消除這種可能性。
嬌嬌如果出現在剛才的劍域內,就憑她現在不到五階的水平,不是成為阮琉蘅的劍下亡魂,就是被魔獸吞噬。
戰場上,一些還有餘力的弟子正在幫忙清點傷員,以等候營地的補給。
太和弟子也陸續恢複過來,重新匯集到長寧神君身邊。
這時嬌嬌突然停下打鬧,她眯起眼睛,耳朵扇了扇,仰頭嗅了嗅風中氣息,然後突然亮了眼睛。
嬌嬌立刻起身,恢複半人高的原形,用嘴巴把阮琉蘅叼起來一甩,穩穩當當負在背上,撒歡兒般地飛了上去。
阮琉蘅喝道:“你要去哪?”
嬌嬌喜不自勝,聲音軟軟呼道:“南淮神君!南淮神君!”
你瞅她這點兒出息!
南淮神君終於帶領三百名元嬰期修士,以及由兩千金丹期修士運送的補給隊伍趕到白渡州的臨時營地。他同長寧神君一樣,看到營地的慘狀,留下金丹期修士幫忙補給照顧,之後立刻帶著人馬趕往朱門界兌位方向。
化神期修士的速度何其快,他在途中直接追上了正在行進的接應隊伍,才知道因為太和劍修及時趕到,朱門界危機已經解除。
他的心卻還沒落地。
他當然知道,阮琉蘅就在這批太和輪值弟子當中,傳音符隻說了危機解除,提到有大量傷患,卻不知道她是否安好。
細思戰況,少不得要又要施展劍域,可她髒腑還需休養,弄不好,隻怕要傷上再加傷。
直到他看到在嬌嬌背上笑著向他揮手的阮琉蘅。
可南淮什麽也沒做,甚至都沒有摸一下嬌嬌的腦袋,便繼續禦著格物宗派出的天梭船,趕往前線。
朱門界,隻修複結界還不遠遠不夠。魔獸的攻擊,有了第一次,就還會有第二次,對方不會想不到此次事件之後,修真界勢必會在朱門界增加防守,那麽敵人的策略,也會隨之調整,整個朱門界依然處於危險之中。他甚至有一種預感,針對修真界的劫難,才剛剛開始。
他此次前來,就正是為了給朱門界再加上一層屏障。
到了兌位哨所,南淮和所有趕到的修士都是心頭一痛!
那片芳草萋萋的原野已經不見,映入眼簾的是被淩虐過後的戰場。
土地翻滾了外皮,侵染了魔獸死亡後釋放的魔氣,發出陣陣腥臭。修士的紅血與魔獸的血同灑在大地上,混合在一起後又被風幹,變成棕色粘稠的血塊,糊滿了地麵。
屍體都已經被裝在儲物袋裏,遠離朱門界的地方,一排排躺著那些或是暈過去,或是傷得不能行走的修士,粗粗一看隻有五十來人。
那都是修真界中有移山填海之能的元嬰期修士啊!
隻有一株老樹還顫巍巍屹立在風中,幾位原本駐守在彼岸之門的化神期修士便在樹下打坐,格物宗的洞真神君嘴角還有剛咳出來的血跡。
但每個人的臉上,沒有悲色。
湛無神君逗著懷裏的一隻幼年玄天虎,扶搖山椒白樺正在給一名亂了頭發的女弟子編辮子,六重天的趙呈趁人不注意,偷偷喝了一口儲物袋裏的美酒……甚至一名萬獸觀的弟子還在跟太和派的單不我說笑。
越是這樣,南淮心裏越難過。
在那樣決然的廝殺之後,這群站在修真界金字塔上層的元嬰期修士,居然在以這樣的方式來穩定自己的心神。
南淮心裏略微一算,已經得出一個驚人的數字。
這次朱門界大戰,隻怕隕落了至少兩百名元嬰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