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彼岸燈今晨辭朝露
穆錦先來到主峰議事廳的時候,商討已經從白熱化到了冷戰的地步,九重天外天的天君們皆是一臉黑炭色,五大山門掌門沉默不語,海外三千洞府自治會的修士皺眉不安,隻有七國聯盟中秦國一名供奉還在苦口婆心地說教。
其他修士都是青年樣貌,隻有這位秦國老先生,據說畢生精力都用來研究符道,平時也不喜歡打架,有什麽事兒都一溜兒符籙奔著人去,所以也不用靈力滋養身體,導致現在一副垂垂老矣的樣子。
其他修士腹誹道,您老也就老算了,在座的誰沒個上萬年壽命,好像誰比你小似的,這絮絮叨叨一直不停的老人家做派是鬧哪樣,您都連軸轉了兩個時辰了,隻是現在扯皮扯到了僵局,留著一個哼哼唧唧的當唱曲兒了。
大能們也是一肚子黑水的。
“……人間三江四海,其資源也尚未充足開采,更何況我等修士,身殞道消之前必定會以神通留下秘寶以便有緣人繼承,足見人間可發掘的寶地還有很多。九重天外天的諸位則不應再避世獨居,與我等一同探秘尋寶豈不和樂融融?常言道,兄弟齊心,其利……”
大能們隻覺,這是要命的節奏啊!
穆錦先一看這架勢,索性開口道:“想必眾位道友前輩也需要稍作休息,太和為各位準備了客房。”
六重天明晰元君率先忍不住拱手道:“我等也需再商量下資源配給問題,便擇日再議也不遲。”
轉眼間,偌大的議事廳,人走得隻剩太和修士。
一直在主位後做背景的季羽元君這才睜開眼睛,長舒一口氣道:“終於不用再入定下去了,本座真想回山頭繼續去煉我的寶貝啊。”他還欠小紫蘅一件新戰鎧呢!
他身邊的真寶元君卻是個認真的,對滄海神君說道:“雖然太和除了玄鐵礦別無所求,但你還是不要太大方得好,倒是顯得我們太和故意對九重天外天手下留情,與五大山門共同進退才是。”
滄海神君正要解釋,季羽元君卻是打岔道:“滄海不必管我們怎麽想,我們兩個老骨頭,平時不出門,也隻是提個建議罷了。門派既交到你手上,你盡管打理便是。”他又大大咧咧地對真寶元君說道,“小輩的事,就讓他們操心吧,我知道你擔心太和吃虧,但太富庶的環境,反而不利於弟子成長。”
季羽元君大乘時,真寶元君還隻是個金丹期的小透明,盡管現在修到了與當年偶像同等的高度,真寶元君還是極聽話的,立刻便道:“師伯說的是,不過太和的大乘修士還是太少,畢竟太和初開……需要四名大乘期才能與渡劫期相抗衡。滄海,你已是化神巔峰,也不要被過於被庶務所累,耽誤了修行。”
滄海神君垂目道:“定不負老祖所望。”
送走兩位老祖,滄海神君似乎一場疲憊,他走出議事廳,門前修竹青翠挺拔,他歎道:“與九重天外天,乃是一場持久戰。我確實不應該再拖了。”
穆錦先道:“師尊宅心仁厚,不肯以武力施壓,否則九重天外天早已就範。”
“那樣一來,錦先啊,本座又與強盜有何分別?若因為實力強悍,便想當然可以為所欲為,那麽天道,便也容不得太和的存在了。”
“……師尊說得是。”
“第九紀年已過近一半,修真界卻絲毫沒有起色,這人間已危在旦夕,我竟不知道,那些人還在爭個什麽,難道真的等魔尊覺醒,才知悔恨嗎?”滄海神君攤開雙手,迎著太和徐徐吹來的和風,“太和掌門,又豈止是掌一門之生死,錦先,你懂嗎?”
“錦先隻知道,畢生所修,乃守護之劍,而非殺伐之劍。”
“很好,”滄海神君沒有回身,仿佛在擁抱整個太和山脈,他的聲音從遙遠空曠的地方傳來,“本座便再給他們五日時間,無論結果如何,之後本座便會閉生死關,你奉本座律令,暫行代理掌門,如危機時刻,你便繼任掌門之位。”
穆錦先沒有推諉,他堅定地道:“謹遵掌門令!”
滄海神君回身,已恢複了原本神色,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莫要為師父擔憂,我太和傳統,每次劍廬祭典都會引發修真界的閉關潮,卻沒想到,這次我也能趕上閉關潮之幸,此番衝擊大乘,也終於能下定決心,不成功便成仁。”
劍修的晉階與其他修士不同,除了常規的修士境界晉階,還有劍修的境界晉階,從劍招到劍氣,再從劍氣到劍意,後麵還有劍域境,劍靈境。修煉起來,說快也快,說慢也慢。
快的如夏承玄這等怪物,悟性極高,一旦領悟,就是平步青雲。慢的也可能如夏伯義般終生囿於劍氣境,如果不能跨入那一道門檻,再努力都沒有用。
阮琉蘅布置給夏承玄的傀儡作業,便是在練夏承玄的劍招,當劍招有所成,便再布下傀儡傷而不損的試題,這就是更進一步的劍氣訓練。此時夏承玄受鐵馬冰河訣第一重封印與雪山冰種的激發,提前施展劍訣中的劍域,已是為他的眼界打開一個新的視界——那是多少劍修求之不得的劍域體驗,再加上無法抑製的封印力量,他以逆天的速度領悟了劍意境,在整個劍修曆史上,都可以說是一個異類。
無論從運道、還是天資上,都是萬年不出的奇才。
阮琉蘅沉默良久,才說道:“進階元嬰中期後,我一直有個心願。”
“嫁人嗎?”夏承玄一邊打坐歸攏體內經脈,嘴裏又開始跑火車。“你也不用太擔心,劍廬祭典後,男修看到你一定會繞著走,好好做你授業解惑這份有前途的工作吧。”
“我想去彼岸之門駐守。”
夏承玄一驚,他入修真界時間雖然不長,卻也在朱雀廷打聽到了許多當下修真界的種種秘聞八卦,焉能不知道彼岸之門是什麽所在,那裏泄露的魔氣不止需要封印,還需要修士常年駐守,斬殺被魔氣汙染的魔怪,那是隻有元嬰期修士才能去的修真界最前線。他心裏湧出一股怒意——你去彼岸之門駐守,那小爺怎麽辦?你敢不負責?小爺饒不了你!
從家破人亡孤苦伶仃到被阮琉蘅救起,無形之中,這道姑已成為他心中獨一無二的慰藉。
可他是那種心中越起波瀾,麵上越沉穩的人,隻慢慢說道:“嫁人不成,你便要去尋死了?”
阮琉蘅的涵養功夫已經又上了一個層次,大概離“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天人境界也不遠了。
“按照為師給你製定的修煉計劃,我原本是打算等你築基期再去,屆時你應當有獨當一麵的能力。可現在你既然已經領悟到劍意境,那麽,隻要你再將劍意境鞏固一番,把傷養好,便可以與我同去。”
夏承玄心情隨著她幾句話,經曆了一個跌宕起伏的過程,此時才定了心,卻不想被她看出來,扭過頭不去看她,眉梢卻都是喜色。
口中道:“你放心,小爺才不會拖後腿!”
阮琉蘅心中有了決斷,也不再磨蹭。
“我去向師尊申請此事,你最近出入朱雀廷也要小心夏氏可疑弟子,那夏伯義竟然能拿出可以屏蔽神識的法寶,必定有大圖謀。”
雖然棲遲去辦理此事,但阮琉蘅依然覺得有些不安。
她卻不知道,此時太和主峰的一間客房,行夜元君正在聽清吾神君的報告。
“……夏伯義失敗了,這次沒能擒回夏承玄,已經打草驚蛇,季滄海肯定已經知道此事,隻怕也會懷疑到我們頭上。”
行夜青白色的臉上露出一絲帶著寒氣的笑,說道:“清吾啊,本座活了上萬年,這次竟然栽在一個煉氣期弟子的手上,盡管他背後是太和,可我想碾死一隻螞蟻,又有誰能管得了我?”
清吾神君的汗要滴不滴地掛在眉角,麵對師尊的怒火,他此刻急中生智,靈機一動,說道:“那夏承玄能夠在夏伯義手上活下來,其實也恰好證實了雪山冰種在他身上,師尊不必憂心,想來那夏承玄築基之後,總要去秘境的,到時候不妨讓那個丹畜去試一試,他不是對夏家恨之入骨嗎?”
行夜咧開嘴,咯咯咯地笑起來,一腳把跪在地上的清吾神君踹翻,再一踩上他白皙的臉,用力碾著道:“就這麽辦吧,你也知道,那無妄之火,我是勢在必得!”
清吾神君這麽一個修真界拔尖兒的化神期修士,就這樣像狗一樣被師父用鞋子羞辱著,臉上還帶著半哭半笑的神情,看上去無比滲人。
如果徒弟不是資質太差太操心的話,授課其實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阮琉蘅是滄海神君最省心的弟子,因為實際上教導阮琉蘅的人其實是大師兄穆錦先。
那會兒滄海神君正好參加修真界千年一度的盂蘭盛會,每次盂蘭盛會的主要內容便是資源分配,靈礦開采和靈脈爭奪,當年那場盛會舉辦時,恰逢魔教小規模反撲,再加上五大山門合力開啟一處新秘境,這一去就是百年,回來的時候阮琉蘅已經過了修煉中最需要師父手把手教導的煉氣期,一舉築基成功。
滄海神君頗為欣慰,看了一眼之後就轉身閉關了。
之後自然還是穆錦先來教導,阮琉蘅悟性資質都是上佳,對穆錦先又有說不清道不明的一股雛鳥情結,極是乖巧聽話,修煉起來自是事半功倍。
而對穆錦先來說,阮琉蘅在他所教授過的弟子中,不是最好的,卻是最特別的那一個。她由他帶進太和派,是捆綁在一起的因果,是最甜美的桃花。
看著她築基,看著她做朱雀廷掌劍,看著她入秘境傷痕累累歸來,看著她得大機緣後的歡喜,看著她廣交友朋,看著人才俊傑為她癡迷,看著她入主靈端峰成為“太和桃花”,看著她終於開門授徒……
穆錦先後來又收了很多弟子,卻再也沒在他們身上享受到那種心神都為之舒暢的授課享受。
他得到阮琉蘅要去彼岸之門駐守的消息,便忙裏偷閑來到靈端峰。
靈端峰外無陣法,他放開神識,隻見洞府外,阮琉蘅正用心地煮著一鍋吞雲魚湯,嬌嬌和夏涼都在旁邊流著口水,不遠處的桃花林裏,一個少年正在奔跑。
像一個誰都無法打破的溫馨美夢。
原本心中無數的惦念,殷殷切切的叮囑,都像是被哽住了般,他又悄然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