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飛他們跟著那個女真人走了好久,終於見到一座營寨,不過卻並不是塔山左衛的所在,而是塔山女真部落的一個外圍營寨,一個女真族的老人在一座大帳裏會見了段飛他們。

老人打著嗬欠說道:“我叫哈坦,聽說各位是大明來的使節,敢問聖旨何在?”

段飛說道:“聖旨還在路上,本官是奉了密旨帶了皇上口信來見你們領黑忒的,這是本官的腰牌,你可要驗一驗呢?”

哈坦又打了個嗬欠,抬了抬手,他身邊一個年輕女真人頓時走上,傲慢地從段飛手裏拿了腰牌,然後雙手捧著交給哈坦。

哈坦拿著腰牌放在眼前仔細一看,錦衣衛三個大字赫然映入眼簾,他急忙翻到背麵,都指揮使幾個字讓他眼皮兒猛地一跳,他忙站起來繞過茶幾,恭恭敬敬地將腰牌還給段飛,臉上堆笑地問道:“原來是錦衣衛都指揮使大人駕到,我等未曾遠迎,還請大人恕罪。”

哈坦身邊的那個年輕人驚訝地望著段飛,堂堂錦衣衛都指揮使,也太年輕了吧?

段飛也沒料到這塊錦衣衛的牌子竟然這麽好用,他淡然答道:“本使身負秘密任務,因此未曾預先知會貴部,客氣話就免了吧,本使有要事與你們塔山左衛的都指揮使黑忒大人密談,還請盡快安排。”

哈坦撩了撩胡須,說道:“這……現在時間太晚,領早已歇息,大人不如先在我營寨裏歇息一下,一早啟程去見領如何?”

段飛雖然有些焦急,不過轉念一想,自己若表現得太急,將不利於見麵後的談判,於是答道:“你說得不錯,那我們就要叨擾一下了,有熱水嗎?我休息前喜歡好好泡泡。”

哈坦笑道:“不但有,而且是山上流下來的溫泉水,泡起來可舒服了,我這就叫人給大人及隨從們安排帳篷歇息,大人可要吃點夜宵什麽的嗎?”

段飛笑道:“有什麽好吃的盡管上,本官還真有些餓了。”

哈坦回頭對那青年吩咐一下,又轉過來問道:“大人走的不是驛路吧?要不然我們早該得到消息了。”

段飛嗯了聲,說道:“不錯,我們請了個向導,抄小路來的,這條道翻山越嶺、跋山涉水的,還真不好走。”

哈坦小心翼翼地問道:“大人,你日夜兼程抄小道趕來塔山左衛,莫非生了什麽大事?”

段飛讚許地說道:“不錯,確實有大事生,你可知十月初八有一件大事將要生?”

哈坦脫口說道:“朵顏三衛的會盟日……”

“哦?原來你們塔山左衛已經收到消息了啊……”段飛深深地看了哈坦一眼,淡淡地說道:“那為何卻沒有及時通報朝廷呢?”

哈坦忙解釋道:“大人,我們也是今天才接到消息的,還不知是真是假,大人居然已得到消息趕來奴兒幹都司,錦衣衛的消息可真是靈通啊。”

段飛淡然道:“我看你們不是不知道,而是覺得與自己無關,故而懶得理會吧。”

哈坦還待解釋,段飛擺手道:“不用解釋了,你們的心情我理解,不過置之不理與自取滅亡無異,我特地趕來是要點醒黑忒指揮使,你想想看,朵顏三衛除了每年騷擾一下大明邊關之外還能幹啥?他們西不敢向韃靼、瓦刺挑戰,向南也無力拿下大明,向北盡是苦寒之地,隻怕他們也沒興趣,朵顏三衛倘若強大起來,你說他們會找誰下刀呢?”

哈坦聞言思索了一下,心中頓時一驚,從前不是沒有人想過這個問題,不過卻沒有段飛說得如此簡單明了且殺氣騰騰,哈坦小心翼翼地說道:“大人的意思是……”

段飛灑然笑道:“朵顏三衛的襲擾對大明來說不過是癬疥之疾而已,不過他們掠奪去的物資卻足以讓他們短時間內迅崛起,威脅到周邊各族的安全,你們塔山左衛與朵顏三衛並駕齊驅,將成為他們的要目標,稍有不慎族滅可期,我這一次來見你們領,不是為了大明,而是為了你們朵顏三衛啊!”

哈坦悚然心驚地說道:“大人請稍候,我去替大人安排一下。”

哈坦匆匆離去,段飛輕輕抿著奶茶,心中暗哼了一聲,那個年輕人可能是哈坦的後輩,不停地偷瞧著段飛,段飛給他瞧得有些不舒服,狠狠地瞪他一眼,他嚇了一跳,乖乖地垂下頭站著不動了。

不一會哈坦又掀開布簾走了進來,他笑嗬嗬地對段飛說道:“大人,一切都已安排妥當,大人吃些宵夜就可以歇息了,一早我會親自來喚醒大人,因此大人不妨多喝幾杯我們女真人的好酒‘阿剌吉’,可以驅驅寒氣。”

段飛點點頭,說道:“如此再好不過。”

女真酒阿剌吉送了上來,揭開壇蓋即可聞到火辣辣的香味,段飛抿了一小口,頓感一股熱流順著咽喉直入肚腹,全身都熱了起來。

“果然好酒。”段飛讚許地放下酒杯,心中暗暗一唏,心道:“山寨小廠生產的劣質白酒而已,竟然也敢稱之為好酒,真是井底之蛙。”

其實也怪不得哈坦和女真人,白酒製作之術據說可以考證到東漢,史料證據顯示至少宋朝中原地區已經出現了蒸餾酒,經過兩三百年的進化,中原地區已出現高度提純濾清、品質優異的白酒,比之後世的茅台、五糧液等亦不遑多讓,女真人的阿剌吉至多可算口味獨特,其他品質遠比不上段飛喝過的好酒,況且它的確出自山寨自釀,在段飛眼裏成為山寨酒也就毫不奇怪了。

蘇蓉也喝了一小口,臉上頓時一片嫣紅,買到足夠的材料之後,她的化妝術是越來越厲害了,換做現在,段飛都不敢保證自己能夠看出來。

大家以段飛馬是瞻,盡快地吃飽喝足,然後各自回帳篷歇息。

陽光剛露出一線,段飛已醒了過來,在床上調息一陣,隻聽腳步聲來到帳篷前,哈吉大聲呼喚道:“段大人,該起來啦,洗漱後吃過早點,我叫我孫子巴岱達爾漢送你們去大寨!”

辰時初的時候,段飛他們再次踏上征途,一隊女真戰士前後前後護擁著他們向東走去,越過呼蘭河繼續向東,不久之後段飛終於見到了一座連綿不知多遠的大營寨。

這片營寨沒有用木柵欄圍起,因為它根本不需要擔心會被攻擊,塔山左衛實力強大,乃是海西女真中的大族,誰敢輕撚虎須襲擊他們?它周邊小寨眾多,探馬無數,就像大章魚的觸角,就算真有人想向他們下手,他們也有足夠的時間反應過來,然後做出致命的反擊。

塔山衛是大明在奴兒幹都司創建的第一個民族自治衛,塔山左衛乃是它的分支,不過隨著塔山左衛漸漸強大,塔山衛也淪為了它的附庸,塔山左衛的都指揮使黑忒就是整個海西女真的大領,隻要說服了黑忒,大明就能與海西女真聯手,南製塔魯木,西克朵顏三衛,不費一兵一卒便能化解即將生的戰亂。

哈坦的孫子名叫巴岱達爾,靠近營寨的時候他從衣袍下取出一個牛角形的樂器,吹出嗚嗚的聲音。

數不清的女真族人向段飛他們聚攏過來,遠方也響起了嗚嗚聲,隨後大地震撼旗幟飛揚,一彪精銳的騎士整整齊齊地出現在段飛他們麵前。

大明塔山左衛都指揮使——的旗幟最是醒目,騎兵隊伍來到段飛他們麵前的時候左右一分,一個年約四十身著大明都指揮使官服的精壯漢子騎著一匹雄壯大黑馬,在同樣許多穿著大明軍裝的女真人簇擁下,來到段飛他們幾人麵前。

騎在黑馬上那精壯漢子向段飛拱手道:“大明塔山衛左都督黑忒親率部眾前來迎接大明錦衣衛都指揮使段大人,段大人,黑忒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段飛仔細看了他一眼,說道:“衛指揮使大人不必多禮,我不過是奉密旨來與大人說幾句話而已,大人應該知道我的來意了吧?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黑忒嗬嗬笑道:“皇上目光長遠,黑忒是極佩服的,不過……我任塔山左衛指揮使以來屢奉皇命討伐撫治各部,以我族鮮血保大明疆土安寧,卻未能得到足夠的獎賞,族中早已多有怨言,這一次對手不可同日而語,稍有不慎我族百年基業將毀於一旦,大人不過帶來皇上的幾句話,就想讓我們出兵,這未免太草率了吧?”

聽到黑忒的話,四周的女真人臉上都露出了怒容,在數以千計的女真戰士包圍下,連圓通他們臉上都露出了凝重,沒有受影響的隻有段飛與蘇蓉二人,蘇蓉心中空靈,根本沒有在意周邊有多少人,是否殺氣凜然,而段飛卻有充足的信心能夠說服黑忒,是以根本沒有將周圍的威脅放在心上。

在龐大的壓力之下,段飛卻仰天大笑起來,黑忒臉上掠過一絲黑氣,他悻然道:“段大人難道覺得我的話很可笑嗎?”

段飛收起笑容,對黑忒道:“我何時說過要你們兵討伐誰來了?”

黑忒一愣,周圍的女真人聞聲頓時低嘩起來,黑忒皺眉道:“大人不是為說服我們出兵而來?那是為的什麽?”

段飛笑道:“密語的意思衛指揮使大人不會不知道吧?皇上讓我與衛指揮使大人密語交談,卻沒有讓我在這種場合公告天下的意思。”

黑忒悻悻地說道:“段大人說的是,是我怠慢了客人,請段大人隨我一起到我的大帳去,讓我好好招待大人賠罪。”

“豈敢豈敢,我倒是無所謂,隻怕耽誤了你們的時間……”段飛一指周圍那些穿著官服的人,笑道:“不會這麽巧本官來到貴衛,大家正好都聚到一塊了吧?”

黑忒這兩日的確是召集了族中重要人物一起商討朵顏三衛會盟的事,今天聽說大明派了個年輕的錦衣衛都指揮使來了,這才好奇地一起出來圍觀,沒想到卻被段飛看出了端倪。

其實就算這些人沒有出現,段飛從塔山左衛的營寨布局和旗幟都能看出答案,女真族是遊牧民族,他們基本不耕種,要維持這麽多人長時間在一起,隻怕以塔山左衛的實力還辦不到,加上現在時局不定,塔山左衛定然也要商量一下對策,這幫人的來意就很清楚了。

黑忒幹笑兩聲,撥馬帶著段飛他們幾個像大寨中心走去,同時向段飛介紹起來。

這一次塔山左衛召集來商討對策的部族不止來自塔山左衛和塔山衛,還有來自其他衛所的部族,兀也吾衛、禿都河衛、納鄰河衛、刺魯衛、法音河衛等都是海西女真的大部落,黑忒為了威懾段飛這個年輕的來使,不惜展現實力,卻讓段飛心中暗暗嘀咕起來,這個黑忒想幹嘛啊?主動防禦朵顏三衛?或者有什麽其他的圖謀?

終於進了塔山左衛的主營,其他部落領的隨從多數都被擋在外圍,周圍換成了塔山左衛的精銳騎兵,他們統一著裝,統一兵器,甚至連馬匹都是同一種顏色,一眼望去,就如一道漆黑的洪流,滾滾而至又滾滾而去,黑忒頗有得色的向段飛介紹說這是他精心打造的黑龍衛,除人數不足之外,戰鬥力絕不會弱於朵顏三衛的精銳騎兵。

當段飛問及人數時,黑忒卻支吾道:“沒多少,才兩千而已。”

段飛估計這黑龍衛至少有五千人,否則如何能彰顯海西女真第一大族的實力呢?

黑忒帶著大家進入了他的大帳,這大帳在外頭看就像是一個小山包,裏麵空間大約有近兩百平米,足以容納幾百個人,裏麵早已擺好了案席,黑忒請段飛坐在左第一座,黑忒入席之後其他人也依次入席,段飛一眼掃過去,對海西女真各族的實力頓時有了大概的印象。

“段大人,這裏在座的都是我女真族的部落領,多數也是吃朝廷俸祿的,皇上有什麽密旨,段大人不妨在這裏說出來,我保證沒有人敢傳出去。”

黑忒故示大方,段飛也不含糊,他微笑著說道:“既然如此,本官就當眾說了,皇上要我轉告衛指揮使大人,倘若這次塔山左衛能配合大明阻止朵顏三衛會盟襲邊,皇上允諾事成之後封大人為塔山衛左都督,並將專為塔山左衛開放安樂州長期互市,其他金銀布匹與器皿賞賜更是數不勝數,不知指揮使大人意下如何?”

黑忒的心髒霍然跳動了兩下,入席的各部領都吸了口氣,聚成了‘嗨’地一聲驚歎。

雖然黑忒自稱都督,實際上他隻是都指揮使,與塔山衛、兀也吾衛、禿都河衛等衛領同階,這讓黑忒很有些不滿,因此段飛拋出的這個誘餌對他還是很有吸引力的。

至於在安樂州開放長期互市,對塔山左衛而言也是一個極大的利好消息,東北各族以及蒙古不斷襲邊,其實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為了獲取生活物品,比如茶葉和其他各種生活必需品,明朝的對外政策是保守的,封閉的邊關導致明朝周邊各族除了朝貢之外沒有辦法獲得明朝的精美商品,加上明朝對朝貢的部落封賞很大方,以至於朝貢之風大盛,前使未歸而後使又至,以至於明朝不堪重負,隻好在邊關開放互市,不過互市往往一年隻有一兩天,並且經常因為各種原因中斷,關外各族都極想與大明做生意以改善生活,甚至不惜動武,譬如1551年嘉靖三十年在俺答汗的強烈要求並以武力相逼下,明朝一度恢複大同馬市,一年後又被明朝單方麵取消。

倘若大明對塔山左衛長期開放安樂州互市,塔山左衛將成為大明與關外各族交易的中間人,塔山左衛獲利之豐自不待言,塔山左衛女真族有機會在數年之內成為奴兒幹都司最強大的部落,至於其他金銀賞賜大家倒沒有放在大家心上。

眼看自己的話引起如此大反響,段飛又丟出一個重磅炸彈:“皇上還說,倘若左都督還不滿意,皇上答應將塔山衛並入塔山左衛,讓左都督將那個左字去掉,成為新塔山衛的大都督!”

“這不可能!”塔山衛的都指揮使拍案而起道:“黑忒,你不要相信他的鬼話,大明皇帝最會騙人了,他前幾次的許諾都實現了麽?”

段飛喝道:“大膽!竟敢誹謗皇上,大明天子金口玉言,從來沒有不兌現的,隻不過前些年大明多災多難,暫時無力兌現而已,倘若這一次朵顏三衛的威脅被成功解決,我自然會在皇上麵前替你們美言,促使皇上兌現諾言。”

塔山衛的都指揮使大怒,刷地一聲拔出刀來,黑忒大喝道:“蘇色,你要做什麽?把刀給我收起來!合並塔山衛隻是皇上的一個建議,我又沒同意,你這麽激動做什麽?給我坐下!不要在段大人麵前丟咱們女真人的臉!”

蘇色憤然坐下,黑忒看了群情聳動的各族領一眼,開始後悔為何不私下與這位年輕來使會談,他吸了口氣,向段飛堆笑道:“段大人一路辛苦了,請大人滿飲此杯,借以聊表我等對皇上的敬意。”

段飛站了起來,舉杯說道:“在座各族族長請了,皇上希望關外各族和睦相處,同時也希望大家與咱們漢人和睦相處,動刀動槍畢竟不是好事,大家群策群力替皇上分憂才是最上上之策,誰為皇上出力最大,皇上都不會忘記,前述的條款也是可以修改的,本使作為皇上的代表,有權決定一切,大家可要想清楚了。”

與會各族領紛紛與身邊的人低語起來,黑忒眼看情況要失控,他急忙對段飛說道:“大人一路辛苦,不如先到我給大人準備的帳篷裏好好歇歇,來人啊,送段大人……”

段飛一口喝幹杯裏的酒,將酒盅倒扣在幾上,微笑著去了,留下個鬧哄哄的會場,讓黑忒慢慢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