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天給我外婆過完生日,回家的路上,我給我媽說我也要學考古,將來接我外公的班。我媽瞪了我一眼,說就憑你現在的成績,上個二本就不錯了,你想學考古,進了你們班前三名再說。

說完她就不理我了,轉頭又和我爸聊天,說世事無常,沒想到林家姐姐就這樣沒了。

一路上我媽都在傷感,我爸不停地勸慰她,我就在想著那個學考古的少年。

後來在飯桌上,我一句話都沒和他說過,我和他的交談,就停留在他的那句“我是學考古的”。

唐笛靈和我分享了她哥的八卦,卻勾起了我的一大堆回憶。我被她一巴掌拍醒了,她說:“你在想什麽呢?我問你兩句,你就一副神遊太空的樣子。”

我沒有告訴她,此刻我很想寫一首詩。是那種把句子分成一行一行,不用標點,就仿佛是一首詩了的偽詩。比如這樣:

我有一段暗戀

潛伏在夜裏

在每個月亮升起的晚上

都陪我起舞

我想真是湊巧啊,我今天白天兩次誤以為看見了徐橫舟,到了晚上唐笛靈就來勾起我的回憶。一刹那我幾乎又要走神,唐笛靈卻不給我這個機會。

她說:“算了,別管我哥的事了,反正他不管和誰談戀愛,最後都是個吹。你還記不記得你和我哥說過,要是到了三十歲你和他還是單身的話,你們倆就湊合湊合送做一堆算了。”

我說:“啊?”

她說:“你別抵賴,就上次你和你那個駕校認識的男朋友吹掉的時候你說過的,他叫啥來著?”

我想了一下,竟然也不記得這個人的名字了。隻記得他的qq名字叫做“我是一堆翔”。我是在學車的時候認識他的,他是個很搞笑也很2b的青年,看名字就知道了。我覺得和他在一起蠻歡樂的,他提出我們試著交往一下的時候我就答應了。我們用qq談了半個月的戀愛,然後他說:“我們見一次吧。”

我就和他一起去看了場晚八點的電影,從電影院一出來,他就扭扭捏捏地告訴我,他在旁邊的7天連鎖賓館定了一間房。“我們繼續在賓館裏看電影吧,可以一直看到天亮。”他對我說。

我愣了一下,正好看見不遠處一個廣告牌,上麵肯德基老爺爺慈祥地笑著,我就對他說:“那你等我一下,我去買兩個肯德基冰激淩我們吃了再去。”

他說:“我和你一起去吧。”

我說:“不用不用,我一個人跑得快些,你在這裏等我。”

然後我就直接跑回了家裏。

第二天和唐人傑唐笛靈這兄妹倆說起這件事,兩個人笑得打滾,唐人傑說你活該,我就好像說了句要是三十歲我們倆還是單身我們就湊合湊合的話。

被唐笛靈這麽一提醒,我就想了起來。我對她說:“我和你哥說過的話太多了,我都記不清了。”

她就哈哈哈哈笑了起來,說:“對哦,你們兩個還說好要去武當山歸隱的。”

我就一正蕭容,吟道:“采菊——東籬下。”唐笛靈馬上接上,“悠然——見南山。”

我們倆嘻嘻哈哈了一陣,唐笛靈忽然又很正經地對我說:“小小,我找你還有別的事。”

我說什麽事,她說:“你幫我參考一下那張賀卡好。”

我就知道她說的是什麽事了,一個星期前她就給我說過了。這丫頭愛上了一個大三的男生,正在發動馬力追人家,最近那個男生要過生日了,她一直很苦惱要買什麽樣的禮物送給人家,現在看來是禮物的問題解決了,該輪到賀卡的問題了。

我說:“卡呢?”

她說:“你跟我來,到我家去。”

我看了看行李也整得差不多了,就跟著她一起下樓。

一到樓下,就看見我爸下完棋回來了。我媽好像已經把我要去實習的事情告訴了他,他一看我下來,就想對我說什麽。我先發製人:“老爸你不要反對!”

我們家是女王當家,基本上我媽同意了就沒問題了,但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要把我爸的嘴堵上。

我爸果然就不說什麽了,歎了口氣,用有點擔憂的眼神看著我。我也不管他怎麽想了,直接就說:“爸,明天你送我去。”

行李很多,我不可能搭車去。

實習的地方離得也不算太遠,距離申城大概八十公裏,是一個大型水電工程的搶救發掘現場。為了不耽誤水電工程的施工,全國各地去了好幾支考古隊,我們學校組織的考古隊是其中之一。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不是總有考古發掘現場等著你去參與。而我的理想,是有一天能讓自己的名字和一份正式且重大的考古發掘報告聯係在一起,這樣有一天別人用到那份報告的時候,就能知道我是參與者之一,甚至說不定某一天、某本考古書上還會出現我的名字。

我讓我爸送我去,我爸卻好像有點為難,說:“明天我和別人說好了要去拿貨,後天送你去好不好?”

我頓時就急了。誰知道什麽時候我沒去相親的事情就穿幫了,到時候我媽又變卦了。

“爸你不能推掉嗎?”

我爸有點為難地思考著。我又不敢求助我媽,萬一我媽一張口說“那就後天去,明天別去了”怎麽辦。

我急忙又給唐笛靈使眼色,想讓她幫我說兩句。

結果這丫頭的思維和我不在一個頻道,她一開口就說:“那幹脆讓我哥送你過去吧,反正也沒多遠。”

我一想這也不錯,連忙問她:“你哥明天有空嗎?”

“有的有的。”她連連點頭。

等到了外麵,我才問她:“你哥明天真的有空?”我記得周末還離得很遠。

她滿不在乎地說:“找他問一下不就行了。”

我差點一巴掌呼到她身上。

等到了他們家樓上,卻找不到唐人傑了,唐笛靈從二樓轉到三樓,說:“咦,他跑出去了?”一回頭看見我凶神惡煞的樣子,她連忙掏出電話。

“你別急,我幫你問問。”

一分鍾以後,她掛掉電話,“我哥說他有空。”

我這才把瞪著她的眼睛收了回來。結果這丫頭和我媽一個德行,也是那種後知後覺的外星人,這時候她才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大叫一聲:“哇塞,你什麽時候戴了副眼鏡?”

我簡直不想認識她了。

明天的事情搞定,我才和唐笛靈一起去了她的房裏。她顛顛顛地從抽屜裏拿出了好幾張賀卡,一字排開擺在了書桌上,讓我幫她挑一張。

我指著一張有happy birthday的賀卡對她說:“過生日,當然是要有生日快樂的字樣了。”

她一臉的糾結,“可是這張卡的圖片不好看,顏色太單調,也沒有背景,構圖還有點歪,你看,黃金分割位的視覺活躍點應該在這個位置,它卻擱到了那裏……”

我趕緊打住她,這丫頭是學藝術設計的,我說:“你最喜歡那張?”

她指著一張籃子裏坐著兩隻卡通小白兔的卡片說:“這張。”

我說:“那就這張。”

“可是這張上麵沒有happy birthday這幾個英文字啊。”她一臉的痛心。

我簡直想罵娘。

“你自己寫一下不就行了?”

她恍然大悟,癡呆了一秒才說:“對哦。”然後才抒發感情,“小小,我愛死你了。”

“滾。”我說,然後從剩下的賀卡裏挑選了一張,“這張送我。”

唐笛靈很八卦,“你要送給誰?”

“你別管。”

她好像立刻就受傷了,“我都告訴你了。”

“好吧。”我隻能說,“我送給我一個國外的朋友。”

她很驚訝:“你國外還有朋友?”

特麽的,熟人就是這點不好,你有幾個朋友她全都知道。我盡量簡明扼要地介紹:“是網友,我們互相寄一下賀卡。”

她這才長長地哦了一聲,放過了我。

我拿著那張要來的賀卡回家,心裏想著唐笛靈太好騙了。我哪來的網友啊,我隻有一個地址。

我給那個地址寄了八年的明信片了。地址是從我外公那裏得來的,那個學考古的很拽的青年跟著他父親出國以後,所有的線索就剩了這一個地址。

林教授和潘奶奶也在七年前離開了申城,林教授接受了另一所大學的聘請,過年的時候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們。

隻是有一年櫻桃成熟的季節,我外公收到了一個從國外快遞來的包裹。寄件人是那個學考古的青年,他寄了一大包熟透的美國大櫻桃過來,還附了一張小小的紙片,說感謝我外公送給他的書。

我外公打電話讓我去拿櫻桃,我就連那個箱子和那張紙條一起帶了回來。然後我從箱子上抄到了那個地址:ph4-11xx hornby street, vancouver, bc, v6z 1v8

我還專門百度了一下,v6z 1v8是指的郵編,前麵是地址。

我還第一次知道了他的全名,他叫徐橫舟。

我想我不能告訴他我是誰,也許他早就忘掉我了。於是我就把他變成了我心裏的一幅畫,掛在隻有我能看得見的地方。

每年我都會給他寄兩張明信片,過年一張,他生日一張。

沒有署名。

隻寫四個字:祝你快樂。

唔,我心目中的喜馬拉雅山。

祝你快樂。

永遠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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