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時間再回到幾小時前。
我買了眼鏡,並沒有馬上回家,還在街上溜達著。
路過小時候的幼兒園,我站在巷子口看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不進去了。抬腳我去了旁邊的紅山公園。
公園很有名,在一座小山上。其實它本來不是公園,而是一座烈士陵園,安葬著一個被北洋軍閥殺害的大律師。但因為風水好,又綠樹成蔭,所以早就變成了這個城市的景點之一。
大律師的紀念碑還矗立在那裏,但已沒了那種肅穆的氣氛,周圍綠樹環匝,鬆柏四季常青,大理石階石下麵,常年都是奔跑跳躍的孩子。
我找了個石凳坐了下來。公園地勢高,可以俯瞰下麵的大馬路和對麵的商業街。
鼻梁上架著剛買的眼鏡,我手裏拿著一個甜筒。
其實我不確定戴了眼鏡的我視力是不是真的有了很大的改善,但應該是有用的吧。
旁邊就是公園的小廣場,有孩子正在溜旱冰,伴著刺溜刺溜的聲音,不時就有一個身影從我身邊滑過。
我啃著冰激淩,看著大馬路,偶爾也看看孩子們矯健的身影,當手裏的冰激淩啃得隻剩個底座的時候,手機響了。我拿起電話,屏幕上顯示的卻不是老媽、也不是老爸的來電,不過這個人也不意外。
“怎麽是你?”我說。
傳來唐人傑的聲音,“我剛回來,就聽你媽說你跑出去了,你跑哪去了?”
我嘿嘿笑了一聲,老媽終於發現我不見了,結果立刻就被這廝嗬斥了,“左撇子,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能不能成熟一點,幹嘛要讓你爸媽擔心?”
我姓左,單名一個晨字,生下來就是一個左撇子。左撇子沒什麽好稀奇的,據說全世界15%的人都是左撇子,但偏偏碰巧的是我又姓左,於是這廝從小到大就沒叫過我的正名。
“你是誰啊?”我說。
他火氣比我還大,“你少來這套,你在哪裏?”
我被他的怒氣震住,隻能報上地址,“公園。”
這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處。如果兩個人生下來就是鄰居,到現在依然是鄰居,然後又一起上了同一家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的話,你大概就能明白,即使這個城市有再多公園,但隻要我說出公園這兩個字,唐人傑就能知道我在那裏。
隻用了半個小時,他就找到了我。
我已經在吃第二個甜筒了,他穿過小廣場走向我。
一路走來,他就吸引了幾個廣場邊上看孩子的年輕媽媽的目光。這種時候總是讓人唏噓,穿開襠褲的小夥伴變得這麽迷人了,我卻依然記得他把屎拉在褲襠裏的樣子。真是一種罪過。聽說他一進現在的公司,就有女同事追他,還有人不嫌麻煩地轉幾趟車專門跑到他們家的早點鋪來吃早餐。
這些都是唐笛靈告訴我的,唐笛靈是他妹妹。兄妹倆的名字合起來是人傑地靈的意思。我覺得唐叔叔還是挺有才的,作為一個能把牛肉麵做得讓你吃了第一碗、接著就想吃第二碗第三碗的早點鋪的掌櫃,對自己的兒女他是寄予了深切的厚望。
我舉手和唐人傑打了個招呼,大概是突然看見我戴了副大框眼鏡,他站在我麵前瞅著我。我咬一口甜筒,指了指不遠處的售貨亭,“要吃自己去買。”
他轉身去了,沒一會兒就回來了,手裏也拿了個甜筒。
在我身邊的石凳上他坐了下來,我們倆一起看著下麵的大馬路。
“眼鏡那裏配的?”
“學校旁邊。”
我都不用說是哪個學校,他就已經知道了。
“有用嗎?”
“沒用我戴它幹嘛?”
他咬一口甜筒,哢嚓一聲,半個冰激淩雪球就進了他的嘴裏。“冰不死你。”我說了一句,他沒沒理我,還是我先問他,“你今天怎麽回家這麽早?”
“出來辦事,提前辦完了。”
“哦。”我點點頭。
說了還沒兩句話,他的甜筒已經吃完了,然後就站了起來,“走吧。”
我有點意外,“幹嘛這麽急?你剛來。”
他不耐煩地看著我,“你別裝聾作啞了,你媽讓你趕緊回家,說別耽誤了晚上的相親。”
我擦,相親。我差點把這事給忘了。
唐人傑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你媽說約的是晚上六點,現在已經五點多了。快走吧。”
我看了看天色,是不早了,夕陽已掛在了樹梢,溜旱冰的小朋友也被媽媽帶著在回家了。但我卻不想去相這個親,盡管我媽一再強調,說這是她求了我外公的,這個相親對象是我那個隻做學問、從來不問俗事的外公介紹的。她還威脅我,如果我敢不去的話,她會讓我的兩條腿變成五條腿。
但我很肯定我的腿不會有事。所以我對唐人傑說:“來不及了,現在趕回家,換個衣服再化個妝,至少要一個多小時,等我趕過去人家早就走了。”
唐人傑像是早就料到了,“我來的時候,你媽已經說了,要是來不及,就直接把你送到約定的地方。”
我手裏的冰激淩蛋筒哢嚓一聲碎了,我說:“我媽不會連約會地點都告訴你了吧?”
“當然。”
“那要是我不去呢?”
“她就不是我娘娘了。”
我乖乖地坐進唐人傑的車裏,由著他把我送去見我的相親對象。車子夾在兩輛公交車之間等紅燈,我對唐人傑叨叨:“你看我這個樣子,臉沒洗,牙沒刷,高跟鞋也沒有一雙,你覺得我能見人麽?”
他瞥一眼我的麻底帆布鞋,繼續淡定地看向前方。
我幹脆轉身麵對他,“唐人傑,你看著我,然後認真回答我這個問題:要是你,你願意和一個腦子有病的人相親麽?”
他果真扭頭看向我,我們倆對視著,但最終他還是選擇了閉嘴不說話。我泄氣地重新坐好,對他說:“算了吧,唐人傑,我就別去害人了,你也別聽我媽的,我們倆找個地方愉快地吃個飯,我請你,怎麽樣?”
他這才開口:“不好,我答應了你媽的。”
我怒了,“你怎麽這麽死心眼啊。小時候你把屎拉在褲襠裏我還幫你遮掩呢,現在幫我對我媽撒個謊,有這麽難麽?”
他被我揭了老底,還是不妥協,“我答應了你媽要把你送到。”
我煩死他了,“好吧好吧,隨你便把,早知這樣就不該告訴你我在那裏。等會兒見了那人我最多說一句抱歉。我眯一下,到了你叫我。”
“已經到了。”
“不會吧,這麽快?”
真就這麽快。說話的時間,已經綠燈了,他的車子拐了一個彎,往前開了不到一分鍾,我就看見了我媽說的那家酒店。
唐人傑把車開進酒店門前的停車場,一個穿製服的酒店小哥跑過來指揮著他把車停在了一個空車位上,我看一眼車上的時間,還沒到六點。
“我們來早了。”我說。
唐人傑推開車門,對那個準備迎接我們進去的小哥說:“我們等個人,等下再進去。”
小哥答應一聲,轉身走了。
我打定主意坐到六點再進去,唐人傑看樣子是準備守著我了,他拿起了手機,剛剛他開車的時候,他的手機一直叮叮咚咚響個不停,我找他聊天,“是不是那個妹子又在給你發信息?”
他橫了我一眼,繼續低頭刷手機。我問他,“你等下是不是打算跟著我進去?”
他給了我一個你是白癡的眼神,然後說:“我有病啊,等下你進去的時候我拍張照片,傳給你媽看一下就行了。”
我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你什麽時候和我媽也成了好友?”
“早就是了。”
“我替我媽感謝你。”
他假惺惺地,“不用謝,你讓我交差就行了。”
說完他低下頭又刷起了手機,我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著。酒店生意不錯,不時地有人進去,又有一輛車從我們後麵開了過去。
我扭頭看過去。這輛車停在了酒店的正門口,車門一開,有一個人從車上走了下來,是個男的,很高的個子,門童站在他身邊比他矮了小半個頭。傍晚,天色有點暗了,他俯身和車裏的人說了句什麽,車就開走了。
然後他轉過身,無意識地向這邊看了一眼,就向酒店大門走去。
我卻像突然被雷電擊中了似的,一下坐直了身體,臉幾乎貼到了車窗上。
唐人傑被我的動作驚動了,立刻問我,“怎麽了……你在看什麽?”
我扶著車窗沒回答,一直等那個身影消失在酒店的大門裏,我才轉身問唐人傑:“今天是什麽日子?”
他看著我,一雙眼睛在我臉上探尋著,“愚人節,你不知道麽?”
我怔了半天,才說:“我終日在家苦讀,忘記了光陰,忘記了歲月。”
“滾。”他說。
我哈哈笑了一聲,轉頭看著窗外還是發呆,那一定也不是他,我對自己說,我還是眼神不好,看錯了。
耳邊忽然響起唐人傑的聲音,“你看見誰了?”
我回過頭,他正望著我。“一個帥哥。”我回答他。
他眉毛一挑,很不屑地說:“帥哥滿大街都是的,你身邊就坐著一個,怎麽從來沒見你這麽激動過?”
我糾正他,“你誤會了。”我說,“我說的帥哥,是我心目當中的帥哥,很帥很帥的那種,和你想的是不太一樣的。”
他像是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咬牙切齒地問:“那到底有多帥?”
我想了一下,剛好看見天邊的彩霞,傍晚六點的彩霞鋪滿了天空,層層疊疊真的很美。我想起我看過的一部電影。
“就像彩虹一樣。”我對唐人傑說,“遇見這個人之後,其他人都是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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