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賞夕低頭看去,這才想起被她隨手丟在腳邊的俏人麻,她道:“這就是俏人麻。”
“這就是俏人麻?”謝瀟華道,“我見過這種藥,袖袖以前喝的安胎藥裏就有這個。”
原來如此。秦賞夕總算明白謝雲起不讓謝瀟華看到俏人麻的真正原因了,他是怕謝瀟華認出來這種藥!
可是,這藥到底是安胎的,還是世間罕見的“心藥”?如果是安胎藥,那老禦醫豈不是在騙他們?如果老禦醫是騙他們,那又是為什麽而騙?想來謝雲起看到那幅圖後,就該知道不對了,卻裝得跟沒事人一樣,什麽也不說,還跟那陳禦醫虛與委蛇。
秦賞夕問謝瀟華:“你確定袖袖的安胎藥裏有俏人麻?”
“這個藥長得這麽奇怪,我看過一眼就記住了,錯不了的。”
秦賞夕再問:“安胎藥應該是藥鋪裏的人包好的,廚房裏的人隻管煎藥送藥就好,你從哪裏見過的?”
謝瀟華道:“我那次去漠北遊玩,回到家中時,正是晌午,我就先溜到廚房去找吃的。剛好有幾個下人準備煎藥。當時,他們拆了藥包後,還另外從一個布囊裏取出一株俏人麻,切下一塊,跟其餘的藥材一起放進砂鍋裏,再泡水煎藥。我看了很奇怪,就問他們,‘那個是什麽藥,樣子生得真特別,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這麽煎藥。’他們就告訴我,‘這是嚴大夫給袖袖開的方子,那藥也是嚴大夫給的,嚴大夫沒說是什麽藥,我們也沒多問,反正是嚴大夫給的,錯不了的。’其他的,我就沒多問了。”
“嚴大夫?哪個嚴大夫?”
“嚴清之啊,楚城最好的大夫。據說他的醫術放眼整個天靖國都無可匹敵。你來楚城,不也是為了找他嗎?”
秦賞夕道:“怎麽會這樣?陳禦醫和嚴清之的說法,差那麽多。這俏人麻究竟是醫心病的,還是安胎的?”
她雖是在疑問,但也沒指望瀟華能給出答案。
謝瀟華亦是一頭霧水。這兩個大夫,究竟哪個說的是真,哪個說的是假?倘若老禦醫說的是假的,那他意欲何為?倘若嚴清之說的是假的,那……那他豈不是要害死袖袖?
謝瀟華抓住秦賞夕胳膊,另一隻手緊緊攥著錦囊遞到秦賞夕麵前:“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怎麽回事?你為什麽要挖葉叔叔的墳?還有,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和大哥在一起,你們做了什麽?為什麽大哥今天剛回來,就想用一個破錦囊趕我走?”
秦賞夕被他一連串問題砸的透不過氣來。她也想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比誰都想!又有誰能來告訴她呢?
無數個問題在腦子裏糾結成一團亂麻,秦賞夕忍不住大叫一聲,一把推開謝瀟華:“你不要來問我,你去問你大哥,去問你爹!”
她說完,足下一點,向前一掠兩丈,身子高高躍起,穩穩落在謝瀟華來時的坐騎上。
謝瀟華問道:“你去幹什麽?”
秦賞夕不答話,調轉馬頭就往楚城方向急行。她要自己先去問個清楚!
謝瀟華待要追她,回頭看看橫陳的棺木,終是沒追去。聽她剛才的話,想來她也不過是回謝家找大哥去了。他二人在一起能出什麽事?難不成還能打起來?
王大娘本來不認得謝瀟華,聽他跟秦賞夕一番話下來,隱約也猜出了幾分他的身份。
韓月蟬自是認得謝瀟華的。她不敢任王大娘在此久留,那些話給秦賞夕聽到了或許沒什麽,萬一讓謝瀟華知道了,誰知道會出什麽事。她對秦賞夕和謝雲起或多或少都有些了解,對於謝瀟華的為人,她可不清楚。
謝瀟華隻顧去埋棺木,哪裏還顧得上這兩位老婦人。
韓月蟬趁機拉上王大娘悄悄離開了。
再說謝府內。
謝雲起呆坐良久,將生命中二十五年來的際遇,回想了一遍又一遍。那些人那些事,他也隻能想想了。大難臨頭,死期將至,有人可想,總是好的。娘,袖袖,我是不是快去陪你們了?他從沒見過秦賞夕真正動怒,更別說是震怒、暴怒,他不知道秦賞夕接下來會把謝家怎麽樣。他不是沒有能力反抗,他隻是不想去反抗。這事怎麽說,都是謝家欠了葉家兩筆血債。欠債還錢殺人償命,血債總要用血來償還,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其實他心裏有種很強烈的感覺,他總覺得,即使他什麽也不解釋,秦賞夕最終仍然不會殺他。
可是,這想法也太荒誕。如果有人殺了他的父親和弟弟,不管對方是誰,他都絕不姑息。他不是個壞人,甚至,在很多人眼裏,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可他不是聖人。很多人很多事情,他沒辦法容忍,也絕對不能容忍!可他就是覺得,秦賞夕不會舍得傷害他。昨夜,她最終不是也放手了嗎。
可是,如果是秦賞夕要來報仇呢?如果賞夕要來傷害他和他的家人呢?他除了忍,還能幹什麽?本來就是謝家錯了,但他沒辦法眼睜睜看著謝家任何一個人受傷害。
自己此生活得算是成功還是失敗呢?想保護的人,一個一個離去,想留下的人,越走越遠。自己喜歡的女子卻喜歡別人。妻子死了一年不到就變心,可惜對方又是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的人。此生還有很多遺憾,想做的事情,很多都沒做完。
謝雲起突然一個激靈:我不能坐以待斃,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沒做完呢!
他正在愣神間,有小丫頭匆匆忙忙跑進來:“公子,公子不好了,秦姑娘騎著馬直接衝進府裏來了,誰也勸不住!“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謝雲起此時反而冷靜下來,語氣甚是平靜。
他重新換了件襴衫,順手理了理頭發,起身朝紅袖居外麵走去。
外麵,秦賞夕已經衝到采楓園門前。
看著采楓園緊閉的大門,她揚起馬鞭,帶著勁力,狠狠一鞭砸了過去。一鞭下去,必將這大門拍爛。
馬鞭自半空直直落下,電光火石間,謝雲起突然出現在鞭下。
他血肉之軀,若真被秦賞夕這蘊含了十成勁力的一鞭砸下去,非死不可。
秦賞夕隻能硬生生收鞭,她人在馬上,俯身朝下麵吼道:“謝雲起,你幹什麽?”
謝雲起還是第一次見她麵紅耳赤,聲嘶力竭狂吼的樣子。
他道:“你可不可以小點聲音,裏麵的人會被你吵到。”
“不可以”秦賞夕這次是真火了,真想狠狠抽他一鞭子,將他抽到一邊去,可是怎麽也下不了手,“謝雲起,你給我滾開。這老匹夫當初究竟做了什麽好事,我一定弄清楚!”
“你問他不如問我,我告訴你!”謝雲起看著馬上的人,依舊是語調平平。
秦賞夕一怔,他現在又肯說出真相了?
謝雲起接著道:“我知道的事,比我爹知道的要多很多。你有沒有興趣,去紅袖居聽我講清楚?”
去紅袖居?秦賞夕一聲冷笑,麵上盡是失望:“你當我是傻子?誰知道你在紅袖居裏幹了什麽?誰知道我進去了還能不能站著出來?你是為了救你老子,故意拖延時間吧?”
她一句話,像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將謝雲起澆了個透心涼。
“賞夕,我不敢說自己是什麽好人。壞事我不是沒做過,可是我不會動你一根手指頭的,你放心。”
“我不放心!我姐姐就是錯信你,所以才會嫁給你!從我到了這裏,你騙了我多少次你自己心裏清楚,你給我滾開!”
她讓他滾,他偏不動。可是她手裏的鞭子揮不下去,因為她心裏也有個很奇怪的念頭:她覺得,謝雲起不會躲開她的鞭子,就好像昨夜她要殺他一樣,他寧死也不躲開,所以她不忍心再下手。她還覺得,紅袖居裏根本不會有任何陷阱。如果換了是她,有人要傷害她的爹爹,她才不管那人是誰,先想法子拿了再說!
她暗罵自己:秦賞夕,你憑什麽就認定謝雲起不會在這時候將你怎麽樣?他不要自己的命,難道也不要他老子的命麽?
謝雲起幾乎是在哀求了:“賞夕,你信我一次好不好?再信一次!當我求你了。”
秦賞夕穩穩坐在馬上,一動不動,理智告訴他,不要信他。但是她不敢做出任何動作,她怕自己隻要一動,就會做出跨下馬跟他走的舉動。
謝雲起朝馬上伸出手:“賞夕,你下來,你隻當最後跟我聊一次天好不好?或許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聊天的機會了。”他要告訴她的話,不能當眾說,他必須帶她離開。
他眼中,有壓抑隱忍的淚光,似乎一個忍不住,這個男人就會當眾流淚。
馬上的人早已忍不住,淚落如雨。
秦賞夕簡直恨死自己了,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竟然真的從馬上下來,被他牽在手裏迷迷糊糊朝紅袖居走過去。
采楓園裏傳來動靜。是謝川的聲音,蒼老嘶啞,卻隱隱帶著戾氣:“誰在外麵吵?”
一個小廝的聲音隨即傳出:“老爺,小的這就出去看看。”
秦賞夕一個激靈,突然回過神來,朝采楓園那裏看過去。
謝雲起聽到聲音,立刻朝園子裏道:“不用出來,你伺候好老爺就成。老爺身體不舒服,讓他老人家暫時先不要出來走動!”
裏麵那小廝聽到謝雲起的話,竟然想也不想,下意識回道:“是!”
秦賞夕直到此時方才明白過來些什麽---裏麵那小廝,分明是聽慣了謝雲起命令的。
她壓低聲音問謝雲起:“謝川是被你軟禁的?”這話問出口,連她自己都吃驚!謝雲起,他,他竟然囚禁自己父親?這種事他也做得來?這父子倆到底是什麽樣的關係?可若真是他軟禁謝川,謝川之前為何還能自己出來?
謝雲起不答她,隻是低聲道:“你先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