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賞夕聽到有人這麽說話,轉頭看向說話的人,隻見那人一身灰布衣裳,打扮得像是有錢人家的家丁。

秦賞夕喝問那人:“你站住,你剛才說什麽?”

謝瀟華隻是淡淡瞥了一眼那家丁:“瞧你這打扮,是洛府的下等家丁吧?你家主子剛占了大便宜不算,還安排你們來落井下石麽?”

那人果然是洛府家丁,方才的事,這人早看得真切,知道麵前的人是謝瀟華,便道:“我家老爺看上那幾間繡莊是你們謝家的福氣。就你們謝家那醃臢名聲,我家老爺肯要那繡莊就是抬舉你們了。”

謝瀟華道:“果然什麽樣的主子出什麽樣的奴才。”言罷,他隨手理了理自己衣襟,又道,“賞夕,我們走。”

秦賞夕早已瞧出,謝瀟華抬手整理衣襟時,使出一手“隔空點穴”。

果見那家丁突然變得腿軟腳軟,似乎要趴到地上去,可又偏能站得住。那小廝不明就裏,隻是對旁邊的同伴道:“我怎麽突然腳軟的走不動路了?”

謝瀟華邊往前走,邊對身側的秦賞夕道:“這些狗仗人勢的東西,最該好好教訓了。”

秦賞夕隻是笑:“以前我總是想,那些功夫好的人,不該恃強淩弱欺負不會功夫或者功夫不好的人。可這回,我覺得你教訓得好。”最討厭這種小人得誌的樣子,最過分的是,竟敢敗壞袖袖和謝家的名聲,給他點教訓也不冤他!

謝瀟華側頭對秦賞夕道:“洛家的下人都欺負到我們謝家頭上來了,不但如此,他們還亂嚼舌頭根子,敗壞大嫂名聲。這種人,就該給點教訓。就讓他酸麻一天,小懲大誡吧。”說完這個,又道,“賞夕,我家的幾個繡莊,因為做工好、名氣大、年頭長,所以生意很好。就連宮裏的人,都托人買謝家繡莊的布匹。洛家早先也是做布匹生意發家,後來也辦過繡莊,隻是後人經營不善,沒再做下去。洛家與謝家同在楚城,難免有些私怨,洛之允又是個貪心的人,就是沒有你的事,洛之允也會想法整治謝家。你的事情,不過是個由頭。”

秦賞夕笑道:“我知道,你這麽說是想讓我別再內疚,我答應你便是。”

謝瀟華點點頭:“走吧,我們繼續逛街,不要被那個小人掃了興致。”

二人正說著,江芷容看到一個首飾攤子,便走了過去,信手拿起一支發釵指與秦賞夕:“賞夕,你看。”

秦賞夕看這銀釵,雖是素雅古樸,卻是做工精致,樣式別致。她取過銀釵插到江芷容鬢上,竟是十分合體,很是打扮人。

謝瀟華眼見如此,便付了銀子,買了那發釵,並向那攤主道:“這隻發釵很眼熟啊。我記得在謝家銀樓見過一樣的發釵。”

謝瀟華常年在外,即使在楚城,也不似謝雲起那般,常在楚城各處店鋪奔波。所以縱然走在楚城最熱鬧的街上,縱然迎麵就是謝家常在生意上往來之人,也未必有人認得他。這小販自然也不認得謝瀟華,故也不怕他,便道:“謝家銀樓的首飾,都是上好的選材用料,做工也沒得說。我這支釵子,不是我自誇,那已經十分精致。雖是如此,比謝家銀樓的麽,還是稍微差了點火候。這是實話,咱們雖是做買賣的,但從不欺瞞客人。這東西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這支釵子的做工,還有銀子的成色,確實比不得謝家銀樓首飾。但有一點,我這裏的便宜。這支釵子,是仿著謝家銀樓的釵子款式做的。一樣的款式,卻隻是人家一半的價錢。客官,您說從哪裏買合算?”

秦賞夕聽了這話不禁問道:“謝家的人讓你模仿他們的首飾款式麽?”

旁邊一個過來選首飾的年輕媳婦,聞言插嘴道:“不止他這一家,楚城賣首飾的小鋪子小攤子,多有賣那仿謝家銀樓的首飾。說來也奇怪,謝家銀樓出來的首飾,最好看的不是那些金的玉的瑪瑙珍珠什麽的。多是一些銀的銅的烏木的首飾,特別招人喜歡。我們小門小戶的人家,穿衣打扮本來也不比那些富貴人家,就算插戴上那些昂貴的首飾,也不相宜。倒是謝家那位二公子做出來的首飾,於我們倒是十分合適。”

秦賞夕聞言更來了興致:“這謝家銀樓的首飾,都是謝家的二公子做出來的?”

那年輕媳婦道:“姑娘來楚城沒多久吧?所以不知道這些事。謝家銀樓的首飾並非全部出於謝二公子之手。據說那謝二公子每想到新鮮好看的首飾樣子,就自己做一套出來,再交給銀樓的人照著樣子成批做。可巧的是,那位二公子生於富貴人家,卻隻拿這些便宜貨做首飾。也有人用成色上好的金子、翡翠,代替原來的料子做過樣子一樣的首飾,但怎麽看都不如原來的選料相宜。此事在楚城人人稱奇。最奇的是,有好事者看到有人偷偷摸摸賣那些仿造謝家銀樓的首飾,便過去告密,指望著能得到些打賞。可是謝家對此事不理不睬,任由別人仿造了拿去賣。久而久之,就再沒人偷偷摸摸賣了,全是大搖大擺得賣。有的攤子,全是仿造的謝家銀樓出來的首飾樣子。謝家向來不聞不問。”

秦賞夕道:“那謝瀟華倒真是個怪性子。他琢磨出一套首飾樣子,再親手做出來,想來也得花費不少心血。就這麽白白的讓人抄去了?”

那年輕媳婦道:“誰說不是呢?可這樣,對我們倒有一樣好處。我們從這小攤子上買首飾,比從謝家銀樓買的便宜多了。雖說成色是差點,照樣打扮人!”

那年輕媳婦說完這話,便拿起挑上眼的一對銀耳墜,付了錢,徑自去了。

江芷容看膩了首飾攤上的東西,又往前去了。秦賞夕與謝瀟華忙跟了上去。

秦賞夕邊走邊問謝瀟華:“謝二公子,您這唱的又是哪一出啊?”

謝瀟華本意隻是想逗弄下那首飾攤的老板,開個玩笑罷了,不想惹出這麽多話,弄得倒像自己自誇,於是道:“我做出那些首飾來,本就是為了能給女子們添幾分姿色。能多些人賣我設計的首飾,有何不妥?”

秦賞夕笑道:“喲,看不出來謝二公子還有如此胸懷。”

謝瀟華得意洋洋道:“我的好,可不止這一處呢。”

三人邊閑逛,邊說笑,倒也快活。隻是江芷容走一會,便要念幾句怎麽還不見成兒。一條長街逛完,謝瀟華隨手從旁邊買了塊桂花糕遞給江芷容:“江姑娘,你嚐嚐這桂花糕可好?若是好吃,我們就多買些,好生包了帶去給成兒吃。”

秦賞夕眼力過人,分明看到謝瀟華將桂花糕遞給江芷容前,在上麵撒了一層同色細粉。知道他不會加害芷容,想來不過是些讓人犯困的藥物,所以未加阻止。

江芷容接過桂花糕吃了幾口,便道:“太甜了,成兒不喜歡吃很甜的東西。”

謝瀟華便指著另一個方向說:“那不如我們去那邊街上看看,有沒有成兒喜歡吃的東西。”

江芷容點頭應了,三人便往另一條街上去。誰知沒走幾步,江芷容便困意來襲,眼睛有些睜不開,軟軟靠在秦賞夕肩頭。謝瀟華雇了一頂轎子,扶江芷容坐進去:“我看你也累了,不如你坐進轎子裏,讓轎夫抬著你繼續找成兒。”

江芷容應了,乖乖坐在轎子裏。剛坐下,頭一歪便睡了過去。

謝瀟華放下轎簾,命轎夫起轎往謝家走去。

秦賞夕問謝瀟華:“你給她吃了什麽東西?”

謝瀟華道:“不過是些安神的藥麵,不會對身體有影響。那藥平時不會這麽快見效,但她走了這麽久,本來就乏了,隻是腦子不清楚,不知道自己乏了。一沾這藥麵,立刻就睡過去了。”

秦賞夕點點頭。謝瀟華便命轎夫將轎子抬往謝家去。

此時,謝府議事廳裏,謝雲起十分不好過。

謝安自謝雲起祖父一輩起,便做了謝家管家,但在謝雲起謝瀟華兄弟麵前,一直十分恭謹,從不逾矩。今日眼看著自己幫著老太爺一手發展起來的幾家繡莊全都平白送了人,心中不忿,便也不顧往日恪守的規矩禮節了,竟在廳裏發起脾氣來。一會說:“大公子,不是老奴說你,自從老爺搬進了采楓園,您沒了管束,越發亂來了。怎麽能把繡莊白白送了人呢?那江姑娘就算是天仙,要救她也可以想別的法子。非得拿幾個繡莊去換麽?”一會又說:“不是我攔著你行善,可你要積德行善,也得有個度。你今天施粥,明天派糧,時不時又派送許多藥材。上個月緊著修橋鋪路,這個月聽說靖北一帶鬧災,便命那邊的鋪子停了生意,讓夥計都去幫官府救災,還捐了十萬銀子救濟災民。前幾日不知發了什麽瘋,突然又命楚城幾間藥店低價賤賣藥材。我的小祖宗,你這不是行善,你是故意要把我們這些老家夥掙下的家產敗光啊。”一會又說:“謝家銀樓這幾年的生意,可是比前些年差了啊。咱們銀樓剛擺出來賣的首飾,大街小巷的首飾攤子鋪子立刻仿造了去賣。你和二公子也不讓管。我們這些老家夥,是真不知道你們兩個在想什麽。”

謝安的聲音越來越高,一會便吵得在議事廳附近當差的下人全都聽到了。

那些丫頭小廝老媽子素來不怕雲起瀟華兩兄弟,這會便都放下手裏的活計,走到離廳門極近的地方去偷聽。他們若非忌憚謝安,隻怕早趴到門邊上去偷瞧了。

恰巧團素經過此地,她原本是謝雲起的貼身丫頭,後又貼身服侍葉袖袖,地位較之其他下人要高。看到這情形,便大著膽子走到門口悄悄往裏看。隻見謝安站在廳中,卷著袖子高聲訓斥個不停。謝雲起垂頭坐在椅子上,聽著他數落。謝安年紀大了,一開口便停不下來,看他那樣子,恐怕還得再嘮叨好一會子。

謝雲起聽有人走到門口,也不側頭,隻是悄悄拿眼瞥了過去。就看見團素身子被門擋著,隻探著頭往裏瞧。見謝雲起看她,團素便朝他擠眉弄眼,擺出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來。

謝雲起朝團素遞了個求救的眼色。團素立刻會意,抿嘴一笑,轉身去了。不一會,便拿托盤端了剛泡好的一壺茶並兩個白細瓷杯子進來。

謝安見有人進來,便閉了嘴。

團素對謝安笑道:“謝管家,前日蓼縣的何管家托人給大公子送來二兩‘蓼洲紫香茉’,我今天剛想起這茬。因想著你和大公子素來都愛喝這個茶,我便趕緊煮了一壺茶送過來。”

謝雲起站起來,親自斟了一杯茶捧給謝安:“謝管家,既然團素烹了茶,我們不如先吃了茶再繼續議事吧?”

謝安慌得忙接過茶來:“這怎麽使得,團素給我倒茶倒還說得過去,哪能讓公子爺動手。”

團素便道:“那謝管家吃了這杯茶,我再給您續一杯。”一邊說著,一邊給謝雲起倒了杯茶遞了過去。

謝雲起便坐下喝茶。

謝安也隻得先坐下飲茶。他畢竟是個精明人,一口茶喝下去,便發現不對,說道:“這不是新茶,像是去年的陳茶。”又一琢磨,便說,“蓼洲紫香茉乃是茶中上品,以五月初下來的新茶為最上品。何掌櫃孝敬大公子的茶葉,往年都是五月中旬才送達,怎麽今年提前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琢磨過味來,朝謝雲起道:“合著你是不想聽我絮叨,讓小丫頭端茶進來堵住我的嘴啊?”

他剛才本來說累了,此時喝了半盞茶,歇過氣來,便又說上了:“大公子,你讓我們下邊的人說什麽好?家裏的下人讓你慣得越來越沒規矩,街上賣首飾的小販都不把謝家放眼裏。老奴說你幾句是越了規矩,可也是為了謝家好,你倒還嫌棄老奴了?”

團素聽他這麽說,生怕殃及自身,對謝雲起擺了個“愛莫能助”的表情,便悄悄退了出去。

謝安繼續道:“少爺,你對誰都好,怎麽獨對自己親戚朋友不好呢?先是漸漸疏遠了幾個世交,接著,又命門房不得讓各方親戚進謝家大門。你這又是唱得哪出啊?先不說別的,就說你娶了大夫人後,為什麽外麵閑言碎語傳得少?那是因為大夥記著你的好,不想搬弄謝家的是非。你現在這樣做,分明是敗謝家的門風。一旦謝家的名聲臭了,以大夫人在外頭的名聲,再加上近來謝家攆親戚的事,外麵的人不定要怎麽嚼舌頭根呢。你當初怎麽就一意孤行,非要娶了葉家沒人要的女兒,你……”

他話未完,突又見團素進來了。團素徑直走到他麵前,劈手奪了他手裏的杯子,惱道:“今後我團素泡的茶,就是砸了,也不給你喝!”她一邊說著,手起杯落,將那杯子“啪”的一聲,摔得粉碎,茶水潑濺得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