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從楚城去澤州,步行來回,至少要兩天多路程。自秦賞夕和江芷容又住到太平村,謝雲起便命人喬裝成農夫,在太平村附近日夜守護。隻是這次,他不再讓人直接進入村中,免得又被秦賞夕看出端倪。不是他太多事,實在是他樹敵太多。方閑遠、孫英奇、洛之允,都想著對付他,而秦賞夕和他的關係又是人盡皆知,他不得不防。

這些假農夫瞧見謝懷遠一身便服進了太平村,已然很奇怪,待發現謝懷遠竟然進了韓月蟬家中,便讓其中一人回來稟報謝雲起。

謝雲起走向門外:“你說懷遠回來了?”

謝雲起一時間心念百轉:竟然不聲不響的,這是要幹什麽?而且不回自己家,倒是先去了太平村的韓家。八成是趁去找江芷容了!死小子還來真的了!問題是,你已經是皇上選中的棋子了,你的親事,自己做得了主嗎?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再說,江芷容雖然性情溫婉柔順,但絕不是甘心作妾的女子。即使願意作妾,也未必願意做你的妾。她心心念念的,不過是死去的兒子和丈夫方紹鴻!

門外的青衣男子回他道:“回公子,小的們看得清楚,確實是堂少爺回來了。不過,他身邊跟著的那位,看起來身手不錯,警惕性也極強,小的們不敢靠近,所以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

謝雲起道:“你去讓大家撤了吧,恐怕人家早發現你們了。”謝懷遠和李臻是什麽人,尤其李臻耳目俱佳,哪裏容易瞞得過。隻是,任由謝懷遠糾纏江芷容恐怕也有不妥。他若不知道此事也就罷了,既然知道了,少不得要過去看看情況。雖然他覺得,有李臻在,應該沒事,而且懷遠也沒那麽壞,不過還是探探情況才放心。因而又道:“我自己去瞧瞧就好。”

城外官道上,一個年過四旬的婦人一手牽一個少年,一手牽一個少女,不急不慢的前行。

隻是,那少年與婦人有種相依相偎,十分親昵,根本分不出到底是誰牽著誰。那少女則隻是被人拖著手,不情不願的往前走。少女另一隻手不時拉一拉肩上的包袱,走幾步便回下頭。黑白分明的眸子裏,分明有著殷切的企盼。

三人離身後的喧囂越來越遠,終於,走上一條人煙稀少,但尚算寬闊平坦的土路。

婦人終於察覺到不對,問身旁的少女:“秀秀,你看什麽呢?”

少女失望的嘟著嘴:“沒什麽?”

謝雲起終於忍不住,笑開了眉眼,從路旁一株老樹後轉了出去。

少女看到他眉開眼笑,鬆開婦人的手,快跑幾步,直奔謝雲起:“公子!”

謝雲起去太平村前,問了崔管事檀香祖籍,特地繞道來此相候,看她是否真如自己所說的那般可憐。她來抱自己是做戲,但身世若真是她說的那樣,將她送回去,就等於推她入了火坑。可是領著檀香往回走的婦人,與檀香的眉眼有五分相似,分明就是一對親生母女。什麽難產,什麽後母,肯定是胡說八道了!

檀香笑道:“我就知道公子一定會來看我,怕我被母夜叉帶走。”

謝雲起故意板起臉:“騙我很好玩嗎?”

檀香撒嬌道:“公子不要生氣了。”

謝雲起不再做戲,笑道:“我巴不得你是胡說八道呢。”

檀香又笑了:“公子生氣的時候太嚇人了,一點也看不出是做戲。”

那婦人和少年一並走了上來,婦人問道:“秀秀,這位是?”

檀香趕緊介紹:“這位就是謝場主。”又對謝雲起道,“這是我姨母。”

那婦人忙朝謝雲起道謝:“謝公子,這些年來多虧謝家庇佑秀秀了。”

“哪裏哪裏,應該是我多謝.....檀香照顧我。”他說完去看檀香,“你的本名也叫袖袖?”

檀香道:“我跟夫人的名字音同字不同,夫人是紅袖添香的‘袖’,我是山明水秀的‘秀’。被賣進謝家時,管事說,我今後就是謝家的人了,再不是從前的自己,所以以前的名字不讓用了,還給我取了‘檀香’這個名。”

“是嗎?還是秀秀好。”

秀秀小嘴一撅:“那可不是。‘檀香檀香’,多難聽,像是驅蚊子的,眉兒姐姐還不讓我說。”

婦人忙訓斥道:“秀秀,不可對謝公子這麽無禮!”

謝雲起笑道:“無妨。”

那婦人又道:“謝公子有所不知,秀秀的爹娘三十好幾才得了這麽一個女兒,自小不知道有多疼呢,所以就慣得她有些沒規矩。”

謝雲起奇問:“既是如此,那怎麽.......”他本想問,那怎麽還要賣女兒,轉念一想,這定是人家的傷心事,自己不該探究,便又收了口。

秀秀卻不在乎,用力點了點那少年的腦門:“還不都是因為他!”

那少年容貌跟秀秀有七八分像:“早知道姐姐這樣凶,我們就不接你回家!”

秀秀一瞪眼:“你再說?”她再不是人家的侍婢,此刻完全暴露天真爛漫的本性,一顰一笑皆是歡暢自然。

那婦人忙道:“又沒規矩了,讓謝公子見笑了。”她客氣完,這才答謝雲起的話,“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我姐姐三十八歲上,又生了孝兒,身體越來越不好,我大哥為了養活一家人也累病了。到了秀秀八歲上,他兩個人實在撐不下去了,就想將孩子托付給我,可我一個婦道人家,平日還要看公婆臉色,家裏又不寬裕,哪裏添得起兩張嘴。姐姐沒辦法,隻能把秀秀賣了,將孝兒和得來的銀子一並交托給了我,我才得以收養孝兒。秀秀這一走就沒了消息。直到兩年前,她托人陸陸續續給我捎了家書和銀子。她說她後來被人販子轉手賣到了謝家,說謝家人大方,被賣進去的丫頭每月都有月錢,那些銀子都是她攢下的。我家裏因了那些錢,寬裕了些,我家裏人對孝兒也越來越好了。”她說到“孝兒”時,眉目慈祥的看向那少年。想必那少年就是孝兒了。

謝雲起卻看向秀秀:“在謝家,像你這樣的丫頭,進府第一年除了學規矩和簡單的活計,還要學寫字,至少要能默寫完《三字經》才能結課。到了十一歲,就已經領月錢了,你怎麽兩年前才給姨母月錢和家書?”

秀秀不好意思的絞著裙子腰際的緞帶:“一開始有怨氣唄!覺得爹娘為了養弟弟就把我給賣了,心裏記恨!”

謝雲起差點笑出聲來:“你氣性倒是挺大嗎!後來怎麽又想明白了?”

秀秀越發不好意思,垂手絞著緞帶道:“是團素姐姐開解我的。她說我真傻,世上還有親人,怎麽不認呢?還跟我說,爹娘若不賣我,我和弟弟都得餓死,賣了我,兩個人都餓不死。但是賣給人做了丫頭,少不得受人頤指氣使,爹娘若是有辦法,斷然舍不得讓我們做兒女的受這種苦。”她想起爹娘便紅了眼圈,眼淚又滴滴答答往下掉。

謝雲起忙遞過去帕子:“傻丫頭,這時候還哭什麽呀?這不是姨母和弟弟都在嗎?你眼淚可真多,說掉就掉。難怪瀟華要讓你打頭陣了!”

秀秀擦去眼淚,囁嚅道:“其實,是真的舍不得......舍不得公子和姐妹們,所以才哭的,不是做假的。”

那婦人道:“謝公子說的是,這下可好了,大家又在一起了。我以前還常常想著,要是秀秀也在身邊就好了。本來這次,我和孝兒都打點好了東西,想來探望秀秀,就怕來了後,謝家規矩大,不讓我們見。誰知道剛來就聽說,謝家要把她放回去,連贖身的錢也不用給。秀秀現在白白淨淨的,比我們養在自家裏的閨女長得都好,而且又識字又能幹。謝公子,真是承蒙你們這麽多年的照顧了。”又伸手去拉秀秀,“來,快來謝謝公子的大恩。”

秀秀這時候反而變得乖巧了,順從的朝謝雲起拜下去:“秀秀多謝公子眷顧。”

謝雲起忙去扶她:“這是幹什麽?怎麽突然見外了?這是穿了身新衣服見家人吧?都跪髒了。”

秀秀這才起身。謝雲起一邊幫她撣去衣服上沾的土,一邊笑道:“還說不想走呢!這是特地穿這麽好看見親人吧?”

秀秀姨母忙道:“謝公子,這可使不得,怎麽能讓你動手呢?”

秀秀卻很享受的站在那裏由謝雲起拍去灰塵。突聽謝雲起這麽說,她一撇嘴:“那些都是客氣話,其實我心裏才不是那樣想的。我才不願意一輩子給人做丫頭”她說著,張開雙臂,像是要擁抱藍天白雲,身子旋了個圈,裙裾飄飛,神色中盡是對自由的貪戀,“現在這樣多自在!”

秀秀姨母慌得要去捂她嘴。

謝雲起卻讚道:“對,現在這樣才好。秀秀真是個聰明的姑娘!”

秀秀的姨母聽他這麽說,也不好再去教訓外甥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