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賞夕追問:“遺書在哪裏?給我看看!”

江上玄道:“被我壓在幹草垛下麵。”

秦賞夕:“我不聽你講,我要自己去看。”

究竟是不是葉鏡寒的字跡,她一眼就認得出來。

秦賞夕見到那竹簽的第一眼,就認出,確實是葉鏡寒親筆所寫。

那是用燒黑後的木炭做筆,一筆一劃,用力寫上去的。

“鄙人葉鏡寒,遭友人謝川暗算,跌落此間。吾本身體欠佳,跌落之際五髒六腑亦有損傷,恐命不久矣,雖竭力鑿梯出穀,仍恐不能。因此,將葉氏一脈絕學整理記錄,使之得以流傳後世,不致失傳。為防謝川賊心不死,尋到穀底,故將此絕學藏於枯樹之間。若此絕學被永埋此處,隻能歎一聲蒼天無眼。若被有緣人得見,並習得我葉氏武藝,還望有緣人受我葉家恩惠後,為我做三件事。第一:不惜任何代價,鏟除楚城謝氏,為民除害!第二:將兩套絕學,交給吾家幼女-----陽州木蘭庭秦賞夕。楚城謝川者,生性貪婪殘暴,暗中賄賂朝臣禍害百姓,其性可憎其人可鄙可恨,人人得而誅之。唯其生有兩子育有一侄,此三子皆不知謝川害我之事,可留三人活命。吾家長女葉袖袖若尚在人世,還望有緣人多加照拂,若小女命苦先我一步而去,還望有緣人可以代為收斂其屍骨。薄情人葉鏡寒拜謝。”

秦賞夕捧著兩片竹簡拚湊起來的遺書,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很沒形象。

江上玄冷眼看著失聲痛哭的秦賞夕:“我看到這封遺書,才得知葉前輩曾經跌落懸崖。至於你們上次見到的屍骨,很有可能是他的。遺書裏說的很清楚,葉前輩跌落下來時,身受重傷命不久矣。除非有奇跡出現,否則恐怕很難活著出去。不過.......或許有意外也說不定,或許,也有其他人摔下來過,那具屍骨是別人的也說不定。我既受過謝雲起恩惠,也受過葉鏡寒恩惠,但我所遇到的事,我隻會照實說!”

盡管早已經從心底認可謝雲起,而且猜出謝雲起想瞞著這件事,但他還是會說出來!江上玄永遠是江上玄,冷冰冰的,沒有感情,隻會按邏輯做事!

或許有意外也說不定,說不定那具屍骨不是葉鏡寒的。可是,那種可能性該有多小?

何況,如果不是葉鏡寒,謝雲起為何掩埋了屍骨後,還惦記著這裏,又為何,要用瀟華十分珍愛的“醉顏紅”來祭奠?

秦賞夕忽然回頭,一雙赤紅的眼眸,含著淚,狠狠瞪著謝雲起:“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謝雲起哪裏料到,葉鏡寒臨終前竟然還留下這些東西。他並不是隻來過這裏一次。秦賞夕養病期間,他背著謝瀟華和秦賞夕又偷偷來過,翻遍了簡陋的山洞,踏遍了崖底每一寸土地,再沒發現葉鏡寒留下過什麽蛛絲馬跡,這才放心離去。沒想到,他好心幫江上玄,指引他來此處,卻讓江上玄發現了不該看到的東西。天意,真是天意。或者,不是天意,隻是葉叔叔你在天有靈,咽不下這口氣吧?

謝瀟華也紅了眼圈,口中卻道:“不是,我大哥不知道。葉叔叔的遺書裏說的很清楚,我哥什麽都不知道。而且,我們都看到過那具屍骨。誰能根據一具白骨,就能認出來,那是葉叔叔!”

秦賞夕慘笑:“謝瀟華,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轉眸,又望著謝雲起,“我要你說!”

謝雲起麵色蒼白,整個身子都在發抖。謝瀟華第一次見到,他如此脆弱的一麵,脆弱到全身發抖,連說出來的話,都是顫抖的:“是,我早就知道。我看到那具白骨的時候,白骨上麵還有一些沒腐爛的衣衫碎片,手骨旁邊,是葉叔叔的刻刀。賞夕,我們重新給葉叔叔立碑吧。”

他說完,身子仿佛虛脫一般,跪倒在葉鏡寒留下的竹簡前。

秦賞夕此時不怒反笑,真好。謝雲起,你對我爹真好,你對我姐姐真好!你為了幫謝川,你真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你冤枉袖袖偷人,你見到我爹的屍體,不但不告訴我,還隻給他立一塊無字碑。如果不是江上玄發現端倪,她豈不是這輩子都被蒙在鼓裏。

“謝雲起,你這個混蛋!”秦賞夕用盡全身力氣怒吼,手中揚起瓦罐,亦是拚勁所有力氣朝身側的人砸了過去。

謝瀟華伸手想救,怎奈距離太遠,根本已來不及。

謝雲起隻是跪在地上,靜靜閉了眼。

瓦罐被砸了個粉碎,鮮血沿著秦賞夕指尖滑落,流了滿手。瓦罐的碎片刺入她手心,她卻絲毫感覺不到疼。

謝雲起猛地睜了眼,秦賞夕的胳膊就在他耳側直直伸著,一直按在他身後的山壁上,昔日的纖纖玉指,早已鮮血滿布。

謝雲起抓過她受傷的手,心裏又疼又氣:“你幹什麽?秦賞夕,你心裏有恨,就衝我來,傷害自己算什麽?”

秦賞夕淚痕滿布的麵容上,滿是哀傷絕望。她顫顫巍巍伸出雙手,撫上謝雲起麵頰,手指滑過他的眉峰,眼睛,鼻子,嘴巴,在他臉上留下一道道血痕:“你長得真好看。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這麽覺得。我當時就想,這男人生得真好看,臉上明明是很英氣俊朗的線條,可是眉眼又分明的透著溫和春意。我在小小的擂台下再見到你的時候,依然這麽覺得。盡管當時,我在生你的氣,很生氣很生氣,可我還是這麽覺得。相處久了,我都不敢多看你。你的眼睛裏,有太多的溫和春意包容寵溺,我怕自己溺死在你的眼睛裏。謝雲起,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嗎?我為了你,什麽都不要了。別人願意在背後對著我指指點點,就讓他們指指點點去吧。你死活不肯說一句你喜歡我,我也認了。你說袖袖偷漢子,我忍了。你拿自己的命逼我不要再查袖袖和我爹的死因,我認了。你看我多傻,我多壞,我為了個男人,連姐姐和爹都不要了。我是真想離開你,可是臨了,又真不想走,我想著要把芷容送回去,然後還過來陪你。我明知道我爹十有八九就是謝川害死的,可是我從來不去深想,也不願意去深想。我在自欺欺人,你也知道我在自欺欺人,可是我們都故意去逃避事情的真相。我爹白疼我了,也白疼你了,我們倆白眼狼,真是一個比一個不是東西。我不想再自己騙自己了,我不能再騙下去了。謝雲起,我不喜歡你了,我太討厭你了,我恨你,謝雲起,我恨死你了。”

秦賞夕說到最後,語氣竟然越來越平靜,很平靜很認真的低聲說:“謝雲起,我不喜歡你了,我太討厭你了,我恨你,謝雲起,我恨死你了。”然後,靜靜的抽手,跪坐在地上,眼神散散地對著山壁發愣。

山洞裏明明有五個人的呼吸聲,卻讓人覺得死寂的可怕!

半晌,謝雲起固執的重新抓過秦賞夕受傷的手,一點一點,很小心很仔細的去清理傷口上殘留的碎片,口中道:“瀟華,幫我打點清水過來。江總管,不知你下來的時候,有沒有準備傷藥。”

謝瀟華直接從石桌上拿起一筒清水放在謝雲起身旁,江上玄從懷中掏出一瓶傷藥放在謝雲起身子另一側。

秦賞夕想從謝雲起手中抽出手,謝雲起卻驀地握緊。

秦賞夕隻是拚命用力抽手,謝雲起隻得鬆手,怕握得太緊,她掙紮得太厲害,讓傷勢越來越嚴重。

賞夕,我用我的性命要挾你時,你無可奈何。你用你的性命要挾我時,我也是同樣的無可奈何。

秦賞夕隻是毫無生氣,毫無情緒道:“你以後不必再幫我爹照顧女兒。我爹的遺書裏寫的很清楚,袖袖若生,那就煩請有緣人照拂,袖袖若死,就煩請有緣人代為收斂屍骨,根本就沒你什麽事。他才不信你能照顧好他的女兒。他甚至,不用你幫他讓葉氏一脈的武學流傳下去。謝雲起,我爹不信你,所以,我也不信你了!”

她說完,緩緩起身,跌跌撞撞向山洞外走去。

洛小小跟在她身側:“賞夕,你去哪裏,我陪你。”

江上玄隻是看著洞外越走越遠的二女,並沒有追出去的打算和舉動。

謝雲起隻是呆呆望著葉鏡寒留下的竹簽。

楚城謝川者,生性貪婪殘暴,暗中賄賂朝臣禍害百姓,其性可憎其人可鄙可恨,人人得而誅之。唯其生有兩子育有一侄,此三子皆不知謝川害我之事,可留三人活命。

唯其生有兩子育有一侄,此三子皆不知謝川害我之事,可留三人活命。

心口忽然很疼,疼的厲害,胸腔裏似乎憋了什麽,很悶,很想透透氣。謝雲起一張口,竟然噴出一口鮮血,濺在木炭寫就的字跡上,染了星星點點的紅。

耳畔傳來謝瀟華的驚呼:“哥!”

謝雲起顧不得去答應他,隻是想,真累啊,真想休息。腦子裏剛閃過這個念頭,眼前猛地一黑,頭便重重栽在地上,人事不知。